李登恩抱起荊無命跟着陸小鳳走了, 林仙兒正如她所言,沒有阻擾他們,就讓他們離開了雞毛小店。
從李登恩挑着燈籠走進來, 到他離開, 期間的時間並不長, 林仙兒擺放在桌上的補湯還沒有冷掉, 還有一些餘溫。
阿飛掀開布簾, 走進飯鋪的時候,林仙兒正端坐在桌邊,一手按在小腹上, 另一隻手則端着補湯,但是她卻並沒有喝下一口。
林仙兒的臉色不好, 蒼白, 額頭上還有汗水在滴落。
趴在地上的兩具屍體, 皮膚已因爲體內的毒素而變成了紫黑色。
阿飛繞過屍體,站在了林仙兒的面前, 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林仙兒卻放下手裡的湯碗,擡起頭衝着他微微地笑了笑,可惜這笑意十分的勉強,很快就被一絲痛楚所代替。
林仙兒看着阿飛,忽然出聲問道:“你是不是一直都站在簾子後面, 我們的談話是不是都被你偷聽到了?你爲什麼不出來呢?”
阿飛的實現掠過地上的屍體後, 最後停留在了林仙兒蒼白的臉上:“我以爲你是不怕荊無命的, 並不需要別人的幫忙。”
接着, 他又冷冷問道:“你既然怕成現在這副樣子, 又爲什麼要去招惹他呢?”
他原本以爲這個女人敢於那樣挑釁荊無命,必然有十足的把握——從認識之初, 她似乎就已是這樣的人,沒有萬分的把握,絕對不會輕易踏出一步。
林仙兒卻搖搖頭,抿起嘴角,輕聲道:“我並不是因爲懼怕荊無命才變成現在這樣的。實在是陸小鳳這個小混蛋突然跑了出來,還冒失地用手去阻擋荊無命的劍——簡直就像胡鬧一樣,我這一點點的膽量差點都被他嚇光了!”
阿飛側了側頭,淡淡說道:“他也只是關心你而已。”
林仙兒點頭:“這個我當然知道,但還是讓我感到後怕。”
阿飛忽然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向林仙兒,語氣也頗爲古怪地問她:“你是不是很喜歡陸小鳳?”
林仙兒微微一笑,而後又因爲實在太難過而收起了笑容:“我確實很喜歡陸小鳳,你不覺得他很可愛嗎?我原本有一個弟弟,就像他一樣,連性格都很相似,可惜跟家人的關係並不親,很小的時候就離家出走了。”
阿飛沒有想到自己的問話竟會引起林仙兒提起自己的過往,只是他很奇怪,林仙兒不是說過她已經失憶,忘記過去的一切了嗎?爲什麼現在她卻提起了自己的弟弟,那本該是她應該早已忘記的事情,不是嗎?
林仙兒卻像猜到他的疑問一般,在他開口之前就解答道:“不知道爲什麼,最近常常會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可惜並不多,大多還是年幼時在父母身邊的事情。”
聽到林仙兒提起“父母”,阿飛不禁轉過身去,唯恐她提起更多。他其實在看到林仙兒蒼白着臉坐在桌邊時就已很擔心她,同時又對她故意挑釁荊無命這件事情感到很生氣。
她難道不知道自己現在已不僅僅是一個人,她現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爲在她腹中漸漸成形的嬰孩負責?
但是阿飛知道現在並不是生氣的時候:“我現在就去找個大夫。”
林仙兒卻搖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不用那麼麻煩,這一點小小的驚嚇,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
“反而是這地上的屍體,如果不盡早銷燬的話,恐怕就要惹來麻煩了。”
阿飛點了點頭,一番交談過後,林仙兒的臉色確實比剛剛他走進來時好了許多。
就在阿飛準備動手清理地上的屍體時,忽然又一個圓臉的少女從大門外快步走了進來,像是有很着急的事情要去辦一般大步跨進了飯鋪。
奇妙的是,這圓圓臉的女孩竟然和玲玲長得一模一樣,只是個子要比她高一些,神情與略顯嬌憨的玲玲相比也顯得更冷漠一些。
“小姐。”這少女彷彿沒有看到地上的屍體,和一旁的阿飛一般,徑直走到林仙兒的身側,低下頭微微彎下腰,向她低聲說道:“龍小云和林詩音,剛剛乘着馬車離開興雲莊了,同行的還有上官飛。”
少女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就站在林仙兒身邊的阿飛還是能夠將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當他聽見林詩音母子離開的馬車上竟然有上官金虹的兒子時,臉色不禁爲之一變。但他卻並沒有立即出聲詢問,待在李尋歡身邊近兩年的時間,已足夠這少年學會沉穩和等待。
林仙兒同樣很奇怪龍小云母子的馬車上爲什麼會有個上官飛。可惜圓臉的極像玲玲的少女卻並不能回答她,但是很快林仙兒就明白了龍小云這麼做的意圖。
而阿飛見少女無法回答,而林仙兒又莫名地閉嘴不再問,不禁轉過身來,挑了挑眉,疑問道:“難道是上官飛動了手腳,將他們捉走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他不就已經違背了當初對李尋歡的承諾?想到此,阿飛不禁皺緊了眉頭。
林仙兒卻搖搖頭,因爲精神漸漸安定她的臉色已紅暈了不少,額頭上也已經不再滴落生冷的汗水。她甚至已可以輕鬆自在地笑出聲:“恐怕被挾持的人不是姐姐和龍小云,而是上官飛。”
“你是說,林詩音母子是主動要離開興雲莊?而上官飛是被迫?”阿飛問道。
“也許不是被迫,但他絕沒有強迫龍小云的能力。”林仙兒說道,而後她看着阿飛,伸手摸了摸衣襟,而後對他說道,“當年你在興雲莊呆的時間不長,所以並不瞭解龍小云,但你一定要知道,這位龍少莊主,比起他的父親來更加的奸詐聰慧。我活到這麼大,還從沒有見過這麼聰明又這麼恐怖的孩子,簡直就像一個小小的魔鬼,就是大人中智謀本事能夠比得上他的也是寥寥。”
阿飛不禁沉默了下來,許久才問道:“龍小云是不是很恨大哥,就像他的父親一樣?”
“恐怕比他的父親還要憎恨你大哥一點。”林仙兒不無遺憾地回道。
阿飛嘆了口氣,道:“大哥一定已經知道了這一點,可他還是答應了這個魔鬼一樣的孩子,爲他和他的父親去與上官金虹決鬥。”
“若我沒有猜錯,”阿飛忽然握緊拳頭,咬牙切齒道,“龍小云現在一定是帶着他的母親正趕在去杭州城十里長亭的路上,他既然立志要替父報仇,又怎能不去親眼看一看仇人最後的下場?”
“他也一定不會讓很多人知道他的行蹤,但知道的人裡一定有上官金虹的人。”
“至於大哥,一旦知道了他們母子從興雲莊離開了,不論是誰告訴的他,他都會覺得林詩音已被上官金虹劫持。”上官飛爲何會出現在這對母子的馬車上,顯然是爲了迷惑李尋歡。
說到最後,阿飛的聲音已變得冷澀無比,他覺得李尋歡實在很可憐,更覺得龍嘯雲父子的可惡實在令人切齒。
對於阿飛的猜測,林仙兒只能點頭贊同,她和龍小云相處了兩年多的時間,對他的瞭解怎會比阿飛還少?現在可以說她已經知道了龍小云的全盤計劃,這個小鬼,是想要借用林詩音對李尋歡的影響來增加上官金虹獲勝的籌碼。
龍鳳雙環在《兵器譜》上的排名本就比小李飛刀高一些,而像上官金虹與李尋歡這樣一等一的高手,一旦對決,無論是誰,心理上哪怕只受到一點點的影響那也必然只有死路一條。
但是即便李尋歡因此而死,上官金虹也絕對討不到便宜,必然會受到重創。
一旦上官金虹受到重創,一直蟄伏不出,對武林至尊之位虎視眈眈的美人閣就會出手,而爭鬥到最後的勝利者不論是上官金虹還是林仙兒,對於龍小云而言,都會是一次絕佳的機會,無論他是單純地想要爲龍嘯雲報仇,甚或得到更多,都會變得簡單得多。
龍小云當然更希望贏的人是林仙兒,因爲只有上官金虹死了,他手上握着的上官飛才能更有價值。
這無疑已是一舉三得的絕妙主意。
但是林仙兒卻很懷疑龍小云特意帶上上官飛的原因,難道只是爲了迷惑李尋歡?可是以龍小云的智謀一定猜得到只要讓上官金虹知道他們母子倆從興雲莊失蹤的消息,他就一定會主動去迷惑李尋歡讓他以爲林詩音在金錢幫的掌握中——龍小云又何必多此一舉將上官飛一起帶走?
林仙兒忽然歪着頭看阿飛,然後笑盈盈地對他說道:“阿飛,你不是答應李大爺要保護好姐姐母子兩人嗎?現在你還不趕快去?”
阿飛愣了一下,而後恨恨地說道:“我當然要去,我倒要看看龍小云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還能怎麼折騰他的戲法!”對於龍嘯雲,對於龍小云,對於這對父親,阿飛從沒有過好感,就是林詩音也未曾給這生性冷淡的青年留下好的印象。
直至今天,阿飛也沒有忘記他跟在李尋歡身旁第一次踏進興雲莊時,這一家人對待李尋歡時的面孔是多麼的令人厭惡。(注)
但是不管他內心如何厭惡,爲了李尋歡,他也必須立刻離開,去追蹤這對母子,保證他們的安全。
但是阿飛又不得不考慮林仙兒,地上的兩具屍體鮮明地在告訴他這個女人就如她當初所言,正受到金錢幫的迫害。他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留下她林仙兒這裡,又或者將她一起帶走。
林仙兒卻已先一步爲他解除了煩惱,對他說道:“你要是擔心我的安全而不能立刻走,那大可不必,上官金虹一定想不到荊無命不僅會失手,還會連性命都不保。”
上官金虹也許只將荊無命當成了一條狗,但他對這條狗卻十分的信任,甚至已信任到盲目的地步。上官金虹要荊無命去殺一個人時,一旦命令下達就絕不會再去過問,彷彿他金口一開,要荊無命去殺某個人時,某個人就已經是一個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