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見此情態,心裡其實最膩歪最不舒服的人就是唐拓了。
然而顧希聲分明就是一個起死還生後,記憶不全了的病人。
他若較真的與他理論起來,決計是不可能贏不說,反而還會在阿然心中落一個心胸狹小的印象。
以他對古悠然性格的瞭解,一旦真讓她心裡這般認定了自己的話,就意味着以後很多方面他就要吃悶虧吃定了。
小四的例子就是活生生的一個啊。
分明是小四先與阿然相好了的,可爲什麼顧希聲這個外來人卻後來者居上了?
唐拓這些日子沒少尋思,無非就是顧希聲站在了一個很超然、很大度、很寬容又深情的立場上。
對比起小四他們,顧希聲給阿然的愛意不少,寬容和包容卻更多。
這對於已然是個風aa流多情了性子的阿然來說,美男投懷儼然是不缺了的。
大家喜歡她也是明擺着的現實了。
那麼她還缺什麼,無非就是安穩二字罷了。
偏生小四也好,鄧傲也罷,包括從前的自己,眼睛裡都是不揉沙的,見天的和她鬧騰就爲從顧希聲這邊多瓜分那麼一點專注。
卻最終反而還弄巧成拙了。
這血淋淋的前車之鑑未遠,他哪能還不記打?
稍事沉吟了下,唐拓便完全壓下心裡剛起的那點不痛快,轉而在臉上露出寬容和理解的笑容。
“阿然,如此也好!顧希聲說得對,這些日子,你也的確憔悴消瘦了不少,反正離到家還有些日子,你們便都好生將養着,需要什麼,隨時喚我就行,我給你們準備!”
唐拓這些話說完,顧希聲更見驚訝,這且不說。
只見古悠然的眸子裡看向唐拓時,滿滿都是對他感到慚愧的歉意眼神,唐拓卻衝着她無聲的搖頭示意,表示他不覺得委屈。
令得古悠然對他更是有以後也要更好的待他的補償感。
而唐拓只肖見到這一抹憐和讚許,就知他這一舉動是做的再對不過的了。
顧希聲也暗自發現了兩人之間那悄然的眼神交流和眼波轉換,不過甫醒過來的他卻什麼都沒有說,更是沒有多問。
活脫脫就是一個完全體貼溫柔的深情郎君,眼眸裡就古悠然一個女子,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皆可‘難得糊塗’的被渡過去。
唐拓重新下了馬車,出去之後,車廂裡再度只剩下他們兩人。
對於顧希聲而言,似乎他病了委實太久,不但身處的地方陌生了不說,這馬車的檔次也跟着下降了不止多少個級別。
稍加一觀察,便肯定了不是悠然娘子之前乘坐的那輛了。
且氣候氣溫也不對。
猶記得當日在馬車上察覺到情毒開始發作的日子,時序猶是秋天。
可眼下,馬車裡兩人說話間,吐氣變白煙,尤其是他自己身上的衣服,厚實的很。
絕對不是秋季的溫度。
應當已經是嚴冬臘月許了。
這掐指一算,起碼過去了兩月有餘。
莫不是他竟然這一毒發病重了這麼多日子?
顧希聲小心的覷了一眼自己的手臂,果真肌骨清癯,瘦削到了有些嚇人的地步。
不由自主間,他伸手摸了摸他自己的臉龐,暗忖着這手骨尚且如此嶙峋的駭人,那面容不知又該是何等的凹陷可憎了!
悠然娘子她這些日子,竟然就是對着如此的自己,日夜照顧看護着的嗎?
一時間,顧希聲的心裡說不出的動容又難受。
古悠然多麼敏思眼快?
一見他伸手摸臉,便知他可能會聯想到什麼。
頓時就趕緊笑着看向他道,“顧郎,不用擔心,你之前病重昏迷,每日進的幾乎都只是蔘湯流食之類,清減是必然的。”
“此番既然已經甦醒,痊癒康復不過是時日的問題,營養和正常的膳食一跟上,不幾日,就會恢復到原來俊美絕倫,無人可比的樣子的。”
“我保證!”
“娘子,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
“不是擔心容顏,那就更加不用這般愁鬱不展的樣子了,你剛醒來,別太多想多思,好好休養生息纔是!對了,肚子餓不餓,有沒有特別想吃的?倘若有,只管說與我聽,我去給你弄來!”
“娘子,我不餓!我只是覺得拖累了你,有點難過!”
雖然古悠然刻意打斷了他之前的話,不讓他說,但是顧希聲卻還是握住她的手,堅持的說了出來。
古悠然早知他這人骨子裡也是有自己的犟的,便忍不住捋了捋他耳邊的髮絲,“好啦!我知道你難過了!”
“不過我現在卻很開心,因爲你終於醒了!我沒有失去你!”
“顧郎你這次可真的把我嚇死了!我以爲我再沒有機會這樣握着你的手,替你整理長髮,不能和你說話,聽你叫我娘子了!”
“現在,你睜開眼睛了!又能和我在一起了!我也聽到你說你很難過了!這樣很好!”
“你能爲我難過,說明你還能活着愛我,以後會加倍的補償我,對我好,永遠的愧疚我,再不敢離開我,你說是不是?”
“你一定會答應我,並且沒覺得我這些要求有多過分是不是?”
顧希聲眼眸裡溼意瞬間瀰漫成水珠,含着未落,頭卻已經是用力的在點了。
又是想笑可卻又是要哭一般。
“剛剛叫我莫哭,這會兒想哭的人可不是我了!顧郎,你是郎君呢,哭是娘子我的權力,你可是不許的!”
“娘子!”
顧希聲微微嘆息了一聲,竟是真的仰頭含住了眼淚,不讓它們落下,然後懷抱卻大大的張開,狠狠地把古悠然整個身子給納了進來。
古悠然也把頭深深地埋進他瘦骨嶙峋的胸前,同樣靜靜地抱緊他的後背,還能活着擁抱着的感覺,即便再冷的冬天,都令人胸口溫暖如夏。
“娘子,我會盡快好起來的,以後再不會讓你爲我擔憂了!”
“嗯!我知道,我也不會再給你第二次離開我身邊的機會了!”
“娘子!”
“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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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
唐拓帶着古悠然和顧希聲兩人,終於告別了一路收留了他們的鏢隊。
因爲從這邊國境線算起,鏢隊接下來要去的方向和他們安的小家可是在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
現下,經過半個月的安養和恢復,顧希聲的身體已經長回了不少的肉。
雖然離他原來正常的體重還是有一定的距離,不過究竟是時間還短,半個月內又在路途之上,能恢復至此,已經是屬於快的了。
這自然和古悠然一路不離的照顧和陪伴分不開的。
古悠然自己的臉色也變好了些。
她的問題不在於她的身體有什麼不好,而在於精力耗損有些過巨,造成了肌體上也跟着呈現了一定程度的病弱清瘦狀。
這些日子,在馬車上,每逢顧希聲睡着之後,她便也抓緊了時間開始一點點的安養和恢復着自己的精神損耗。
只是速度無法快得起來。
是以,如今看起來,反而是消瘦的嚴重的顧希聲恢復的比古悠然要好的多。
而這情景,落在顧希聲和唐拓的眼中,自然是更加的心疼和萬分的着急。
兩人都覺得是如今還在旅途上的這不安定的環境,無法給與古悠然一個徹底能安心休養的心情。
是以,顧希聲雖然不知道他們的最終目的地在哪裡,卻還是迫切的希望在最短的時間內去到唐拓口中的那個家。
“顧希聲,阿然,你們把這個抹上,我們再換身衣服,接下來,估計又要靠我們自己趕路了!”
唐拓說着,從簡單的包裹裡掏出兩個一模一樣的瓷瓶給他們。
古悠然一看就知道這是用來變換膚色的,畢竟在那小村莊裡,她和唐拓都只是普通的夫妻而已,太過出色的容貌反而不是什麼好現象。
顧希聲也不是第一天出江湖的雛,一看也懂了。
當即,兩人就你給我抹,我給抹的把所有暴露在衣服之外的皮膚的眼神都給抹黃抹黑了些。
然後唐拓就又解開包袱把裡面早就準備好了的兩套衣服拿了出來。
給顧希聲預備的是一身有些素舊卻乾淨的讀書人穿的棉袍長衫。
而給古悠然的則還是山間民婦穿的一般的粗麻小襖,只是同樣不凡的是,裡面也是‘精’加工過了的。
顯然唐拓這一路跟着鏢隊在馬車外行走,並沒有真的閒着,而是做了很多事情的。
難的是做這些暗地裡的準備還是要瞞着隊伍裡的其他人的,不然的話,也顯得他們太奇怪了。
須知道他們本來就是外人,中途才臨時加入到隊列中去的。
由這一點來看,唐拓這傢伙還是很有靈活的混江湖的本事的。
眼看着他們都更換完了樣子,一時間,三人頓時從俊男美女就演變成了路人甲乙丙丁。
確認樣子上沒什麼問題,不太出奇了之後。
唐拓才關切的看向古悠然,“阿然,我們一會兒先找個旅店安頓下來,吃頓飽飯,再預備上幾天的乾糧,然後就趕個幾天夜路,趁早回去了村子再徹底休養生息,你看怎麼樣?”
“這樣挺好的!”
古悠然自己本身也是傾向於這個做法的,聞言自然立即就點頭了。
“可你的身體吃的消嗎?”
唐拓說着就又道,“顧希聲可以交給我揹着,我就是擔心你!”
“阿拓,我無妨的,我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我其實武功也好內力也罷,又不曾損耗分毫,我只是精神耗損的有些多了,這些天一直不曾間歇的休息,已經七七八八了!”
“當真?對着我們可莫要說勉強的話,萬一再有個什麼——”
唐拓卻還是不那麼放心古悠然的情況。
他這一質疑,連帶着本就憂心匆匆的顧希聲也同時看了過去,凝眸間着緊問,“娘子,要不我們還是悠着些,緩就緩上幾天回去便是!”
“好了,你們倆還真當我是林黛玉了不成?我說沒事便沒事了!”
“林黛玉是誰?”
唐拓不解地問了一句。
古悠然噎了一下,連忙擺手,“呃,沒什麼,我隨口說說的,別管她是誰了,就照阿拓你說的那樣決定了,我們先找個小旅店吃點東西,休息上兩個時辰,然後傍晚就出發!”
“等等,娘子,唐拓,晚上趕路我沒意見,不過我想我自己走,要是我走不動了,你們再幫我!”
顧希聲顯然不想成爲拖累他們的累贅,因此連忙做此要求。
唐拓卻幾乎想也不想就搖頭否決掉了,“不行,顧希聲,你的身體剛在恢復期,好不容易有點起色,可不要自誤!”
“這次爲了救你,阿然她付出了——”
“咳——嗯——”
眼見唐拓差點說漏嘴,古悠然也顧不得肯定會讓顧希聲聽出味來的立即就重重咳嗽了兩聲。
唐拓果然立即尷尬敏銳的收聲,顧希聲則同時把目光調轉了過來的緊緊看向她,“娘子,你似乎瞞了我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顧郎,等我們到了家,我會一一仔細說與你聽的,現在就先別問了,再忍個兩天可好?”
“毫無保留的全告訴我,而不是用善意的謊言安撫我,讓我心安?”
顧希聲那雙黑的不見底的眼眸宛如能看透古悠然的內心深處一般,令她那點小心思完全無所遁形,只得用力地重重地點頭,“是,全告訴你,毫無保留,我發誓!”
“好,既然這樣,那我就再忍兩天!然後等你告訴我一切的一切!”
“呃,好!”
古悠然摸了摸鼻子只好認了。
然後看向唐拓的眼眸裡就露出了幾分嗔怪的苦笑,唐拓也有些窘,不過也委實怪不得他,他也是太着急了。
生怕顧希聲不知道他這條小命回來的殊爲不易,要是再落下個什麼大的隱患和損傷的話,豈不是白費了阿然那般危險的豁出命去的秘法施救?
是夜。
天幕極黑。
這是冬天常見的天時模樣,古悠然的肩膀上揹着裝裹了乾糧和水袋的包袱。
旁邊的唐拓的背上揹着顧希聲。
三人悄無聲息的就從小旅店的後門離開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半個時辰後,三人就已經出了城,到了外面的山路上了。
儘管只行了半個時辰,但是揹着一個大活人的唐拓的額際還是隱隱出現了汗珠。
這負重快走的趕路,本就不是易事。
就在這個時候,古悠然卻伸手拽住了唐拓的一片衣角,有些撒嬌示弱地道,“阿拓,我有點怕黑,我拽着你的衣角好不好?”
顧希聲和唐拓聞言半點都不曾懷疑她的動機,反而心頭都是一片憐惜,想着縱然是再厲害的女子,終究還是女子,到了黑乎乎的晚上還是有本能的恐懼的。
讓他們身爲男子的人,心中無法不升起濃濃的保護欲。
顧希聲幾乎立即就道,“唐拓,要不你放我下來,你背娘子吧!”
“顧郎不用了,我有武功,我只是有點怕黑,我拽着阿拓的衣角就行了!”
唐拓本心裡自然是想要背古悠然勝過背顧希聲的,可這不是顧希聲本身就沒有內力,加上如今身體未復,根本動用不了他體內奇特的鬥氣,如何能夠黑夜趕路?
因此客觀條件決定過了他只能背顧希聲,先委屈阿然跟隨了,是以聞言就柔聲道,“那阿然你拽緊一些,要是累了,就少運些氣,我帶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