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禾父點頭,中年男人不禁羨慕不已,跟着嘮了幾句,折回大槐樹下,朝方纔估價的老翁豎豎大拇指:“明叔你猜得實在是太準確了!折後價四十萬,嘖!建順阿哥在城裡真的發家了。”
聽他一說,出來曬太陽的其他村民,全都驚呼開了。
“四十萬?還是打過折以後的?要命了!”
“要啥命啊,城裡人都這樣,一有錢就折騰車和房子。”
“可不,我孃家幾個兄弟也都這樣,生意上賺點錢,就換車、換房。你們說這車子能開、房子能住人不就行了麼,有錢攢着給芽兒日後讀書、結婚不好麼,非要花個精光才舒坦。關鍵是自己那點錢花完了還不夠,還問銀行貸款。嘖!也不知這城裡人到底都咋想的,一輩子淨和車子、房子擰巴上了……”
“這你就不懂了,人現在這麼做不叫敗家了,叫提前消費。報紙上都在提倡,說什麼‘有生之年、提前消費’,免得辛苦一輩子、等到能享受了卻半隻腳跨進棺材了。”
“哦喲,擔着貸款還能叫享受?拉倒吧!要是換做我,估計連覺都睡不安穩了。”
“這說明你不會享福啊。”
“這種福給我我也不要享啊。”
“哈哈哈……”
村口的大槐樹下,曬太陽的村民們,七嘴八舌地嘮着閒嗑。一路從禾家的車子說到城裡頭的消費觀念,又從車、房的更新換代,說到貸款買房,然後不知誰帶頭提了一句“等咱們這裡拆遷了,我們也都是城裡人了”,轟得一下,話題全數奔到了拆遷一事上。
禾薇一家這時候已經來到了老禾家的院子門口。
禾父停穩車,讓兒子先下去開院門。
這麼簇簇新的車子,可不捨得丟院門口。
反正院子裡的空間夠大,別說只是停一部車了。依次停上五部都不嫌擠。
禾家二老在聽到汽車聲時就坐不住了,尤其是裹過小腳的老太太,走起路來那叫一個足下生風,哪還看得出來幾個月前還曾住過院、開過刀啊。
禾二伯孃跟在後頭。看着搶她一步奔出堂屋的二老,忍不住嘴角抽搐。
她就是過來向二老報喜訊的。
今早起來,見天氣不錯,禾二伯接到了一個大客戶的電話,邀他一塊兒上清市碼頭掃海貨。禾二伯孃琢磨着老三一家差不多也該回禾家埠過年了。就給三妯娌去了個電話,讓禾二伯回來時,捎他們一道回來得了,冰天雪地的省得去趕大巴了。
結果聽三妯娌說,老三買車了,接完電話就準備出門回禾家埠了。
禾二伯孃收拾完家裡,就來二老這邊嘮嗑兼報喜訊了。
二老一聽,激動壞了。因老大家那點破事兒帶來的壞情緒,也隨之一掃而光。忙完廚房的事、準備好中午的菜色後,三人剝着鹽炒花生邊填肚子邊坐堂屋等了。
終於聽到了車子的馬達聲。誰還坐得住啊,平日裡腿腳稍嫌不便的老太太,這會兒走得比誰都鬆快,剛出堂屋,就看到小孫子從院門外跨進來,老臉笑起了褶子,喊道:“冬子!你家真買車啦?你爸開來的?老三啥時去學開車了?都沒聽他說起過嘛,唉喲,可樂壞我和你爺爺了。”
禾曦冬自動過濾了老太太樂不可支的吹捧,回道:“是啊奶奶。爸說把車子停院裡,我把院門打開。”
“讓你爺爺來!這門一到冬天就吃緊,你細胳膊細腿的,當心扯疼了。”
禾曦冬聞言。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了。他細胳膊細腿?奶奶您沒搞錯吧?還是誤把我當小妹了?
可老太太執意不讓孫子動手,回頭催老頭子:“哎呀你快點兒呀,這麼點路還磨蹭這麼久,老三他們還在車上呢,肚子怕是要餓壞了。”
老太太打從上回生病住院後,對小兒子一家的態度着實改進了不少。
特別是在老大媳婦拿不回自家過戶給孃家兄弟的房子、從而把主意打上老宅並上門鬧了一回之後。老太太內心,更偏向於無慾無求的小兒媳了。
禾二伯孃還能看不出來嘛。等老三家的車子駛入院子,上前幫三妯娌從後備箱拎大包小包,壓着嗓門戲謔道:“阿姆最近可想你們了,幾乎天天都在念叨你們。都不用我開口,她和阿爹兩個就把三間西廂房掛了你們的名報上去了。”
“已經申報了?這麼快?”禾母訝然地頓住拿行李的手。
“還快啊,最遲到五月底就要動土拆房了。今年是最後一個在這兒過的年了,一出正月就要準備搬家了。”禾二伯孃眺望了一眼村子裡林林總總的樓房、平屋,免不了一陣感慨。
禾母四下看了看,沒看到大妯娌,低聲問禾二伯孃:“老大他們那房子不會是還沒搞定吧?沒瞧見大嫂嘛。”
“老大家啊,最近事情多了去了。”
一提到大妯娌家,禾二伯孃就忍不住直搖頭。
“房子的事,不用說了,你一早也猜到了,大嫂孃家那兩個兄弟可能把房子還給她嗎,開了春至少能換三套商品房呢。連我們都想得到,那些生意場上的人精怎麼可能想不到?那天從她孃家回來就嚎上了,大抵是要房子沒有,真沒地方住、等房子分下來了租一套給他們……”
“大嫂能同意?”禾母邊問邊把車上的行李遞給女兒,讓她先提去西廂房。
禾薇點點頭,乖巧地照着她孃的吩咐做了。
反正她娘在二伯孃這邊聽來了什麼八卦,回頭指定告訴她。
禾二伯孃讚了句“薇薇真是越來越乖巧了”,隨後繼續道:“大嫂怎麼可能同意?當初還債時,答應過戶,不就是因爲這麼一幢房嗎,又是在村子裡,早幾年的裝潢再精美,如今轉讓的話,六七十萬也頂天了,可等辦下了拆遷、房子分下來,三套房是篤篤定的。要是戶型小一點的話,沒準兒能拿四套、五套,那可都是鎮上、縣裡的房子,一套毛坯就值幾十萬了。這麼簡單的算術,誰不會做啊,換誰都不肯同意的。”
“是啊,這麼好一個翻身機會呢。”禾母跟着唏噓道。
想當年,老大家那房子剛造好的時候。可以說是村裡獨樹一幟,多少風光啊。如今卻……唉……
“有啥辦法,現在那邊的說法是,要麼老大家一次性拿出三百萬現金,那他們就把房子過戶回來,要麼就這樣拉倒。可要老大家拿出三百萬現金去贖房,簡直比登天還難嘛,那邊也是瞅準了這一點,所以肆無忌憚哪。這不,大嫂在孃家那邊討不到好。回來把主意打到了阿爹、阿姆住的這套老屋頭上。”
提到這個事,禾二伯孃就一臉憤懣。要不是二老此刻坐在堂屋檐下聽禾父說車子的事,她都想叉腰大罵了。
“當初分家的時候,明明講好的,你和老三因爲去了市裡,宅基地不另給了,老屋這邊的西面三間歸你們。我們家和老大家,各得一塊宅基地,起房的錢不用二老負擔。至於老屋另外幾間,等二老住過邊。再按三兄弟的人頭分,一家約莫能分到一間半。”
“……講好的事,她如今卻想反悔了。說是拆遷後,二老跟他們住。由他們家養老送終,換得的房子自然也記到他們家名下。婉芬你說她是不是拿我們幾個當傻子?紅口白牙說好的事,想反悔就反悔,還把藉口推到了養老送終的事上,說什麼咱們村子歷來都是老大贍養,這麼做也是爲我們兩家好。我呸!要是真心想贍養阿爹阿姆,當初造好村裡頭一棟氣派洋樓的時候,就該把他們接去享福了,那會兒咋不接了去一道住?擺明了是衝着阿爹阿姆這幾間屋子來的……”
禾二伯孃越說越氣:“我當時就衝她頂回去了,想拿贍養的事換阿爹阿姆這幾間老屋,門兒都沒有!要麼就一家一份清清爽爽地分了得了,要麼就照當初說好的,在阿爹阿姆住過邊之前,誰都不許動這幾間屋子的腦筋。”
禾母聽後也氣得不輕。
大妯娌這麼做的確是太過分了,自己家的房子沒了,不想辦法拿回來,竟然打起公婆這幾間老屋的主意。
且不說這幾間老屋能分幾套,即便能分到兩套,也沒那個道理一定要給老大家一套的吧。
“那阿姆他們自己是什麼個意思?”
禾母想到婆婆,打從她嫁進老禾家以來,婆媳關係向來都是有偏有倚的。
也許是大妯娌的孃家條件最好,老大家又是三兄弟中發家最早的,所以她這個婆婆和大妯娌的婆媳關係是最好的;二妯娌次之;自己不用說,孃家靠不住、小家又困難,兒女剛上小學那幾年,婆媳關係一度降到冰點,真要說緩和,也就最近幾年纔有的事。
禾二伯孃朝堂屋檐下眺了一眼,翹着嘴角說:“阿姆這次放聰明瞭,愣是把皮球踢給了我們兩家,說是我們兩家要同意,他們沒意見,我們不同意,他們也沒辦法,勸大嫂還是照當初分家時說好的辦……”
“那大嫂肯定氣壞了。”禾母光是想想都能猜到大妯娌的脾氣。那麼火爆,還能不炸鍋?
“可不。”禾二伯孃撇撇嘴,語氣裡透着那麼幾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我聽隔壁菜花娘說,那天晚上她不知給誰打電話,一直哭鬧到半夜,好像還把什麼東西給砸了,動靜大的喲,小半個村子都聽見了。”
“估計是給老大打的吧。”提到禾老大,禾母探頭往老大家的院子瞧了瞧,沒看到老大常開的那輛車,回頭問二妯娌:“老大還在縣裡看店啊?”
“沒呢,跑海城看娘倆去了。美琴被人捅了一刀這事兒你還不知道吧?唉喲當時可嚴重了,差點搶救不回來……”這是禾二伯孃想找她嘮的第二個八卦。
“什麼?”禾母驚得失聲低呼。
察覺到二老往這邊望過來,趕緊壓低嗓門,問二妯娌:“誰捅的啊?美琴不是去拍戲了嗎?怎麼會被人捅刀子?是碰到搶劫了?”
禾二伯孃也壓低嗓門,揀着自己知道的說了:“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建康送老大倆口子去海城,回來和我說的,好像是美琴自個兒惹出來的事,和劇組裡的同事言語不和掐上了架,最後對方一怒之下拿了切羊排的刀把她的五臟六腑給捅了,聽說流了一地的血,嘖!老大倆口子接到電話時人都懵了,那種樣子開車上路和尋死有啥兩樣啊,阿剛那會兒又不在家,我就讓建康送他們去了。你也別多心,這事兒不止你們,連阿爹、阿姆都還不知道,老大倆口子要我們瞞着大傢伙呢,多半是覺得這個事丟臉吧,拍個戲都能被人捅刀子,看來那個圈子真不好混……”
“這麼嚴重啊。”禾母傻眼地呢喃。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這種事兒,她原本只在電視上見過,哪想到老大家的閨女竟然切身體驗了一把。想到刀入五臟、血流一地的場景,禾母就忍不住雙腿哆嗦、眼冒金星,這事兒要擱在自己閨女身上,何止是懵啊,怕是要暈過去了。
“……就因爲這個事,大嫂纔沒再繼續鬧下去,不然你以爲她會這麼快熄火啊,肯定還有的鬧。”禾二伯孃同情侄女是一碼事,對大妯娌做出來的事厭惡至極是另一碼事。一碼歸一碼,她心裡清楚着哩。
“那現在老大倆口子都在醫院裡陪美琴啊?沒有說啥時候出院嗎?”禾母問。
禾二伯孃撇撇嘴,說:“我聽建康說,要出院也能出了,可大嫂心裡有氣,不肯回呢,這不,老大昨天關了店門,跑去接她們了,畢竟阿爹阿姆那裡還瞞着這個事,要是年三十都不回來,指不定會怎麼想呢。阿姆他們到現在還以爲美琴在拍戲,老大倆口子是去接她的,這陣子動不動就問我,老大他們有沒有來電話、有沒有說啥時候回來,唉喲,我都被問得招架無力了。”
剛說到這裡,老太太在屋檐下喊人了:“這都啥辰光了,都準備餓肚子不吃飯了是伐?”
禾二伯孃齜了齜牙,挽上禾母的胳膊,去廚房端菜、擺碗筷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