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懷玉戳了戳碗裡的飯, 心情有點複雜。
隔壁的人終於安靜下來,不再出聲,樑懷玉的心卻安靜不下來。
雲瑤死期就在眼前, 她……
樑懷玉咬了咬嘴脣, 心裡糾結着, 要不要求陳斟救一救她?陳斟會答應嗎?
陳斟忽然出聲:“謀害太子是死罪。”
樑懷玉心一沉, 沒說什麼, 又吃了幾口,把筷子一放,沉默不語地下樓。
樑清也跟着她下樓, 陳斟也起了身。樑懷玉餘光一瞥,瞥見他起身, 加快了腳步, 往樓下走。
樑懷玉在樓上結賬, 從懷裡拿出銀子往桌子上一拍,就走了, 把陳斟甩在身後。
樑懷玉一路氣鼓鼓地回了醉月坊,陳斟也沒跟上來,她莫名更生氣了,站在門口,踹了門一腳。門比她的腳硬, 所以痛的還是她的腳。樑懷玉擡了擡臉, 眉頭皺成一團。
醉月坊也沒人, 樑懷玉一推開門, 黑漆漆的, 站在昏暗的大堂,她腦子裡自動浮現出這裡熱鬧的時候的場景。
她在昏暗中嘆了口氣, 樑清這時候點了燈,照亮了滿場的桌子椅子。
樑懷玉從中走過去,聲音不大不小:“小清子,我們把這兒賣了吧。”
樑清愣了一下才應:“好。”
樑懷玉閉了閉眼,掀開簾子,往後院去了。
前半夜翻來覆去睡不着,不知道後半夜是怎麼睡着的。
總之噩夢一個接一個,樑懷玉早上醒過來的時候整個人像從水裡走了一遭,頭髮衣衫都被汗水打溼了。
她拿出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汗,起身下牀,還是決定去找陳斟。
或許呢?
今天樑清竟然沒在,樑懷玉衝着空蕩蕩的屋子喊了幾聲也沒人應,樑懷玉嘆口氣,想着或許他是出去了。
樑懷玉拿出一隻杯子給自己倒了杯水,覺得心裡隱隱不安。
她喝了口水,想壓一壓這種胸悶感。
這時候樑清急急忙忙地推門進來,氣喘吁吁的,“姐姐,雲瑤姐姐……她……今天改到今□□刑了。現在已經壓着走了。”
樑懷玉手指一鬆,手裡的杯子掉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裡面的茶水也四處飛濺。
樑懷玉拔腿就跑,樑清還沒喘過氣,就看見樑懷玉又跑了出去,只好跟着她跑。
樑懷玉聽見那句話的時候,腦子空白了片刻,什麼都來不及想,第一反應就是跑。
街上一溜的看熱鬧的,排了好長一段。
人就是這樣,對於這種事不關己的熱鬧看得興起。
樑懷玉從人羣裡穿過,跟着押送囚車的隊伍一路往前。
有人討論得熱火朝天,樑懷玉聽見,瞪了她們一眼。
雲瑤坐在囚車裡,套着頭套,看不見表情。
樑懷玉擠得累了,人也越來越多,越來越擠不動,她停下來,看着囚車漸漸往前去。
她就算追上了,又能怎麼辦呢?
她那花拳繡腿,也不夠劫囚車的。
樑懷玉自嘲地笑了笑,退出人羣,失魂落魄地往城樓上走。
陳斟居然在城樓上。
他的手背在身後,視線落在大街上。
樑懷玉走過去,在他身邊站定,開門見山地問:“你會救她嗎?”
陳斟側身看着她,“現在除非水往高處流,太陽從西邊出來。”
樑懷玉張了張嘴,笑了笑,不知道是笑自己,還是笑什麼,此時此刻,她竟然想笑,“如果我昨天求你救她的話,你會救嗎?”
陳斟含笑道:“如果你履行諾言,我就救。”
樑懷玉擡眼看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只是嘆氣,“現在救不了了。”
陳斟搖頭道:“也不一定,如果你現在履行諾言,我說不定也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韙去救她。”
樑懷玉看着陳斟,許久沒有說話。
陳斟這麼說,代表他的確可以這麼做。
可是這樣太瘋狂了。
半晌,樑懷玉才說:“你先救了,再說吧。”
陳斟忽然笑了聲,“閒北昨天晚上,把她帶走了。”
樑懷玉一時沒反應過來,看着他啊了聲,而後欣喜若狂,結結巴巴說:“你……你說……”
陳斟故作惆悵地嘆了口氣,“唉,我給你機會了。現在你欠我的了。”
樑懷玉啼笑皆非,又喜又心情複雜,“你……”
“雖然我欠你的,我也可以不還,我可以離開京城,去一個你看不見的地方。”
陳斟居高臨下地盯着她,嘴角一挑,“你要是敢走,我就殺了你,然後找個冰棺放着,看一輩子。”
樑懷玉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了,瞪他一眼。她也不知道是喜是愁,攤上這麼一個人。
大街上的隊伍還在前進着,樑懷玉忽然問道:“那囚車裡的人是誰?”
陳斟垂眸,看向下面,語氣風輕雲淡:“是一個身患絕症之人,閒北給了她錢。”
“哦。”樑懷玉心裡有些感慨,世道如此,無論是現在,還是她在的那個時代,百姓總是有千般苦萬般苦。她會力所能及地善良,但不會沒有底線地善良。
樑懷玉又問:“你和太子有什麼過節嗎?可別說因爲太子昏庸無道,你看不下去。你可不是這種人。”
陳斟輕笑了聲,太陽很大,樑懷玉眯了眯眼,聽見他說:“因爲以前有個人伸了一隻手給我,把我從泥濘里拉了出來。”
陳斟沒有說全,樑懷玉猜了個七七八八,打趣道:“是個姑娘吧。”
陳斟看着她,眉目含笑,薛冰不知道從哪兒出現的,還撐了把傘。陳斟接過薛冰手裡的傘,撐在樑懷玉頭頂,一片陰涼就這麼出現在她腳下。
陳斟說:“是啊,一個很漂亮的姑娘。”
陳斟說這話的時候,視線看向的是前方。樑懷玉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眼底是整個京城的樓宇。
樑懷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太子成爲太子已經十年了,他做的惡數不勝數。可是太子死了,會有下一個太子。這些皇子裡,沒有一個是有德治天下的才能的。
如死了的李琰,成日裡無所事事的李珩,貪圖男色的長公主,甚至於當今的皇帝,這個朝代,自上而下地腐爛。
她阿爹就經常感慨,感世道說時局。
如果這是一個光明的時代,陳斟這種人,根本不可能得勢。
有時候樑懷玉甚至想,陳斟或許做得比他們都好。
樑懷玉出聲:“陳斟,你有沒有想過,取而代之?”
陳斟轉過頭,看着她,搖頭,“沒有,我從未想過。在其位,謀其政,我自認爲沒有代領大兆走向光明的能力。所以我選擇和他們一起腐爛。”
樑懷玉又笑了,這次是發自內心地笑了。她趴在城牆上,笑聲清脆,“我現在心情好了,又打算履行我的承諾了。陳大人什麼時候有空?”
陳斟道:“隨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