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章遠接到通知說等到了行宮之後, 就可以着手提親一事的時候,饒是這麼多年,吃了這麼多的苦,章遠自認爲自己已經麻木了, 但乍一聽說這個消息, 心裡頭還是油然而生, 涌現出由衷的喜悅來。
哪怕是章遠竭力繃着自己那張老實憨厚的臉, 也遮擋不住他眼中蔓延出來的喜色。
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 一眼就能夠分辨的出來。
雖說大統領說估計得等到十月份, 從行宮裡頭回去才能夠正式成親, 但這個時候章遠已經悄悄地,開始心生期待了, 哪兒還有一開始那個木訥的樣子?
尤其是在路上某一天, 素秋走下馬車,出來打水,章遠遙遙一見, 更是心生歡喜。
兩人的視線一個交匯, 雙雙不受控制,還未說話, 便已先紅了臉。
素秋一個姑娘家臉皮薄,匆忙提了水之後就紅着臉又鑽進了馬車裡頭,留下章遠一臉悵然若失,好半晌纔想起來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什麼。
素心和李聿恆也見到了彼此, 與素秋和章遠不同,素心和李聿恆先是相視一笑, 隨後李聿恆最先反應過來,朝着素心行了一個拱手禮, 素心怔了怔,很快也還了回去。
兩人之間的氣氛雖不如素秋章遠濃烈,但也瀰漫着淡淡的情誼。
倒是唯一落選的張文,心裡頭不大舒服。
他自認爲對九皇子已經足夠尊敬了,卻還是沒能得到他想要的,張文心中憤怒嫉妒,卻又無可奈何。
其實張文並非大奸大惡之人,他只是個普通男子,只是正因爲他普通,所以理所當然的有着普通男子身上這樣那樣的缺點。
不如李聿恆聰慧有能力,不如章遠誠懇專一,所以不被選擇,也是理所當然。
葉朔趴在窗口上,眯着眼睛,感受着周圍的花草樹木不斷向後退去,懶洋洋的曬着太陽。
景文帝和何相的手幾乎是同時一頓。
兩個人想不明白,這種情況下,在御輦裡頭,自己兒子/九皇子是怎麼還能保持這份悠閒的,他難道就不覺得緊張麼?
換成是別的皇子,面對皇帝和宰相無一不是嚴陣以待,生怕行差踏錯,有什麼話說的不對了。
再看九皇子,感覺比他和皇上可自在多了。
生性勤勉的人,最見不得的就是旁人偷懶,好巧不巧,能夠坐上這個位置的人沒有一個懶貨,所以幾乎所有人在看到葉朔的時候都覺得不順眼。
強忍着,景文帝和何相又各自走了幾步,見自己兒子/九皇子不負衆望的準備合上眼睛,彷彿下一秒就要昏睡過去,兩人實在是憋不住了,感覺這棋實在是下不下去了。
葉朔彷彿不夠似的,還在那裡煽風點火,火上澆油:“父皇,何相,你們二位這定力不行啊。”這才哪兒到哪兒,就繃不住準備教訓人了。
在兩人開口之前,葉朔先聲奪人,這叫什麼?這就叫惡人先告狀。
景文帝沒忍住,深吸了一口氣。
何相養氣功夫不錯,畢竟老狐狸了,哪兒那麼容易就破功。
“殿下既然閒來無事,不如與臣手談一局,如何?”
九皇子畢竟是皇子,罵肯定是不能罵,但自己可以在別的方面找回場子。何相/奸猾,深諳迂迴之道。
但葉朔又豈是那麼好對付的?
“下棋可以,但我們不下圍棋,下五子棋如何?”葉朔沒怎麼接觸過圍棋,貿貿然上了,絕對要被打的落花流水,他纔不上這個當。
想搞他?沒門!
此時何相是有需求的那一方,葉朔可不得趁機提出自己的要求?哪兒有對方說什麼就是什麼的道理。
果然,何相的表情微微一僵。
景文帝不由得給自己的愛臣一個眼神,看吧,就說了這小王八蛋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大概知道爲什麼聖上剛剛不吱聲了,何相不由得清咳一聲:“殿下說的五子棋臣聞所未聞,又豈能拿來與殿下對弈?”
得了吧,上次岑少傅沒收他那麼多零碎的小玩意兒,葉朔都已經聽說岑少傅已經跟便宜爹他們一一介紹過了,再說了,五子棋規則那麼簡單,何相怎麼可能聽不明白?
“既然何相沒誠意,那就算了,改日再說吧。”葉朔果斷放棄。
猝不及防的何相:“……”
都忘了,九皇子這人不大講究。
見九皇子當真說不幹就不幹,何相思來想去,覺得同樣都是黑白棋,自己平白比九皇子多了幾十年的經歷,而且他口中的五子棋確實不是多麼高深的東西,幾乎人人都可以上手,感覺自己應該不會輸,何相很快就後退了一步。
ωwш● тt kān● c o “就按九皇子說的辦吧。”
“那行。”葉朔一骨碌就爬了起來。
見兩人在棋盤前頭相對而坐,景文帝一邊喝茶,一邊默默關注着這裡。
何相自己剛剛都說了,五子棋這東西簡單,故而經驗不經驗的就不太重要了,如果大家都是在一個起跑線上,何相縱然比他多吃了幾十年的飯又能如何?
就這樣,葉朔憑藉着自己的能力,和那麼一丟丟的技巧,第一局直接把何相殺了個片甲不留。
黑白棋才擺了棋盤中間不到三分之一,葉朔手中的五個黑子就連成了一條線。
景文帝不由得嗆了一下。
何相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承讓承讓。”葉朔拱了拱手,一擊即退。
見他只下了一把就打算走,何相直接就傻眼了:“殿下等一等!”
葉朔回頭,有些不解:“怎麼了,不是已經陪你下了一局了?”他還想怎麼樣啊!
下是下了,但是吧,這個結局跟何相想象的太不一樣了。
在何相想象中,應該是自己把九皇子好一通凌虐,等把九皇子虐夠了,後續的事情纔好展開。
這這這…這算是什麼?!
“殿下,時間還早,您再陪臣下一局吧。”
這本是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要求,何相滿心以爲九皇子必然會隨口應下,結果…誰知道對方居然乾脆利落的拒絕了。
“何相,這可不成。你想想看,你是什麼身份?您可是名滿天下的堂堂一國宰相,我好不容易贏了你一局,這說出去多好聽?”
“我要是再陪您下一局,若是輸了,那我得多虧。”
想想看,跟宰相下棋欸,最後還贏了,指不定都能被史官寫到書裡頭去了,傻子纔會跟他下第二把呢。
“何相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任憑何相平日裡巧舌如簧,如今也找不到反駁之詞,因爲仔細想想,好像確實是這樣。
“除非……”
就在何相思索對策的時候,冷不丁聽到這樣兩個字,下意識的,他便接了口:“除非什麼?”
葉朔眼珠一轉,笑眯眯道:“除非何相拆些銀錢給我。”
銀錢而已,身外之物罷了,還以爲是什麼要緊的東西呢。何相聞言不免鬆了口氣。
就這樣,景文帝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最爲器重的臣子解下了自己腰間的荷包。
看到這一幕,景文帝就知道要完了。
第一回是銀錢,第二回就該是別的什麼東西了,第三回第四回……呵呵,小王八蛋不把何相掏乾淨纔有鬼呢。
正所謂觀棋不語真君子,景文帝拉不下這個臉來,就沒吭聲。
葉朔十分有分寸,只拿取了其中最小的一枚銀錠子,將這枚銀錠子放到自己這邊,葉朔點了點頭,道:“這次咱可事先說好,三局兩勝,何相要是再輸的話,還想再加可就沒這麼簡單了。”
何相聽了覺得有道理,也沒有陷阱什麼的,於是便給予了肯定的答覆:“自然。”
然後…不出意外,葉朔又把他贏了個底朝天。
再加再輸,再輸再加,葉朔深諳溫水煮青蛙的道理,一點點慢慢的加碼,最後等何相反應過來的時候,他除了自己那身衣服之外,什麼都沒剩下了,連鞋子都被九皇子扒掉了一隻。
景文帝冷眼看着,細心的發現,這小王八蛋還特別會下鉤子,他甚至不一個勁兒的狠贏,而是每次在何相感覺自己快贏的時候把何相給贏了,一直吊着何相,叫何相根本控制不住不去加碼。
“多謝父皇,多謝何大人體恤,兒子就先告退了。”
葉朔感覺差不多了,於是心滿意足的收手,抱着一大堆贏來的戰利品直接開溜。
原本史官是不大可能把這種小事情記下來的,這下好了,原本不到一成的可能性硬生生拔高到了八成。
景文帝靜靜地看着好半天都反應不過來的何相。
何相猛然回神,連忙道:“…聖上,臣有罪!”
說好的來幫皇帝管兒子的,這下好了,把自己都給搭進去了。
“…不必如此。”景文帝的眼神古井無波:“如今這樣,也挺好的,不是麼?”
雖然沒能管住兒子,但好歹讓自己的大臣吃了一次教訓,嗯,不虧。
何相一僵,接着深深地埋下了頭。
另一邊,葉朔抱着東西一出來,緊接着就看到了不遠處行宮的身影,而六皇子他們一行整裝待發,似乎是在商量着什麼,互相之間躍躍欲試,看向對方的眼神充滿了挑釁。
當然,是五皇子單方面挑釁,畢竟以六皇子的性格,他心裡頭在想什麼,輕易可不會表現出來。
太子本來還在因爲弟弟們的爭執有些頭疼,看到葉朔的一瞬間,眼前忽的一亮。
“小九,你來的正好,你五皇兄和你六皇兄正準備比賽,看誰最先到行宮,你要不要也來…嗯?你手裡頭抱着的是什麼東西?”
太子說着說着,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自己弟弟懷裡頭的東西有些眼熟。
尤其是那隻靴子,好像是在哪裡見過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