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做到

若說九皇子看出來自己回頭是故意那還情有可原, 自己做的確實太明顯了一點,當時所有人都正常的行走,只有自己與衆不同。

但李聿恆想破頭都想不明白,李俊不是自己親弟弟的事情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李聿恆不是那種喜歡抱有僥倖心理的人, 或許曾經是, 但現在肯定不是了。

九皇子跟自己交談的時候幾乎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弟弟, 他必然是發現了什麼。

以及, 九皇子甚至發現了自己迫切升遷的目的也不是那麼的單純。

李聿恆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所以心裡頭才更覺得可怕, 甚至是……恐怖。

李聿恆自詡聰明, 可他那些聰明到如今看來,竟然不堪一擊。

葉朔一番連消帶打, 直接擊破了李聿恆的心理防線, 重重壓力傾瀉而來,無怪乎李聿恆扛不住,只剩下跪地祈求寬恕的份。

葉朔見狀不由得有些尷尬的摸了摸棗紅馬的鬃毛, 感覺自己也沒說什麼呢, 怎麼李聿恆就倒下了。

既然這樣,葉朔就只好乘勝追擊了。

對付像李聿恆這樣的聰明人, 懷柔是沒有用的,聰明人心眼多,他只會想方設法,利用這份溫柔。

一定要打到他怕, 打到他痛,一次性打到他心裡頭有陰影, 成爲他心裡頭永遠也逾越不過去的障礙。

同時也要給些好處,畢竟葉朔是想跟對付結姻而不是結仇。

葉朔也不叫他起, 只是一邊操控着老馬,一邊悠悠道:“李聿恆,聿恆,這名字不錯。”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換成是章遠肯定聽不懂。

但李聿恆不一樣,李聿恆聰明,對待聰明人話說一半就足夠了。

下意識的跟着默唸,片刻後李聿恆面色微變。

顯然此刻他也明白了李聿恆跟李俊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了。

當時爲了保留最後的念想而留下的名字,成了最大的破綻。

葉朔又道:“你父母若是生病去世的,花名冊上頭應該會寫着病逝,若是意外去世的,花名冊上也應該寫的是出了什麼樣的意外,沒頭沒尾,只有‘父母雙亡’這四個字,是否意味着…其中另有隱情?”

伴隨着葉朔的話,李聿恆開始仔細回想,之後他驚悚的發現,確實如此,其他人的花名冊上若是父母有一方不在了,基本都會簡明扼要的寫明原因,畢竟生老病死乃至意外都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李聿恆閉了閉眼,已經徹底沒了反抗的念頭。

葉朔趁機開口:“所以說說吧,究竟是爲了什麼。”

就這樣,李聿恆將自己心中埋藏了五年之久的秘密吐露了出來。

葉朔才知道,這背後竟然還有這樣的隱情,李聿恆父親得罪的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薊州知府的小舅子,說是小舅子,其實也不過是後宅裡頭小妾的兄弟。

那小妾的兄弟也是個商人,說是得罪,但也未必是真的得罪。

李聿恆的父親富甲一方,自然惹得旁人眼紅,其中真真假假,又有誰能說的清楚呢?

“薊州……”默唸這個陌生的名字,葉朔眉頭微蹙。

這次的事情跟太傅家裡頭那回不同,真正細數起來,太傅家裡頭那回葉朔也什麼都沒做。

他就只是讓太傅太子他們去抓了曹家小公子的奸而已。

曹家小公子一介白身,抓了也就抓了,後頭曹家的事情是曹小公子三位嫂嫂家裡人自己查出來的,跟他可沒什麼關係。

這薊州的知府可是堂堂正正的正四品官,葉朔又不知道對方是朝中哪個派系裡頭的,一不留神容易捅馬蜂窩。

葉朔雖然熱心腸,但也不是誰的忙都要幫。

能幫的他會幫,幫不了的他也無能爲力,對葉朔來說他娘纔是最重要的。

葉朔這輩子既然打定主意不去趟朝堂這趟渾水,自然不會這麼輕易就改變主意,說不沾,就不沾。

所以……

“爲你父母以及一家老小報仇的事,我恐怕無能爲力。”說葉朔冷血也罷,殘忍也罷,反正在他眼裡李聿恆一家老小的性命沒有他保護身邊人的安危重要。

李聿恆聽到這話的時候,渾身的血液彷彿都凝固了。

如果九皇子這邊都走不通的話,李聿恆實在是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做了。

“多謝殿下,小人…明白了。”

見對方一副萬念俱灰,恨不得當場撞牆把自己撞死的絕望表情,葉朔趕忙道:“別別別,先別想着尋死,我這不還沒說完呢,你着什麼急啊。”

乍喜乍悲確實容易走極端,葉朔飛快的補充:“我這邊雖然沒有辦法,但不是還有你麼,你自己家的仇自己報,多好。”

李聿恆聞言不由得苦笑:“殿下說笑了。”

他努力這麼多年也不過就只是個九品的仁勇校尉,距離四品的知府還有一大截,要是靠他自己,當真是一點希望都沒有。

“是不是說笑不是你說了算的。”

一陣風吹來,馬兒百無聊賴,低下頭來靜靜地吃草,李聿恆則突然聽到了這樣一句話——

“如果我說,我有辦法讓你升上去呢?”

猝不及防,李聿恆猛地擡頭。

葉朔順手將一把鮮嫩的青草放到馬兒的嘴巴里,彷彿剛剛那句話不是自己說的一樣。

李聿恆反應過來,嘭嘭嘭的磕頭,聲音都在顫抖:“求殿下幫我!”

如果真的能,如果真的可以!

激動之下,李聿恆幾乎是什麼都顧不得了,之前他就說過,如果能夠報仇,無論叫他付出任何代價,他都在所不惜。

“如果殿下所言是真,小人這條命就是殿下的,小人願意生生世世,爲殿下所用!”

葉朔願意相信他此刻的真心,也願意相信他說的話都是真的。

但是……

“我要你的命做什麼?”葉朔有些無語,他又沒打算把便宜三哥踹下去自己做皇帝。

這傢伙貌似搞錯了方向,剛剛還說他聰明,現在怎麼又變傻了?

等等,他該不會是誤會了,覺得自己平日裡的表現都是裝的,實則圖謀甚大吧??

是的,李聿恆就是這麼想的。

想想看,一個皇子明明這麼聰明,結果得來的全部都是壞名聲,這還不能夠說明問題嗎?

管他怎麼想,葉朔也懶得跟他廢話,直接道:“這個我不喜歡,你再換一個。”

李聿恆愣住。

在他看來九皇子的目的應該就是這纔對,怎麼九皇子似乎一點也不滿意啊……

“那…到時候我叫我弟弟也加入黑甲衛?”

聽到這句話,葉朔的表情已經不只是冷淡那麼簡單了,簡直就是面無表情。

不成不成還是不對,再想想,再想一下!

半晌後,心頭飛快的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李聿恆試探性的開口:“小人可否問一下,有關於貴妃娘娘的婢女……殿下一開始屬意的對象是不是就是小人?”

這下子葉朔總算是有了點反應了。

“糾正一點,不是我屬意你,是素心屬意你。”

原來那婢女的名字是叫素心,原來自己的動作也不是全然沒有效果。

李聿恆心中悲喜交加,心中怎一個複雜了得?

不過不管怎麼說,李聿恆起碼對這個名叫素心的姑娘十分感激,如果不是對方,自己必然沒有這個機會。

李聿恆默默將這個名字記在心裡頭,當即就有了決斷:“素心姑娘大恩,聿恆無以爲報,聿恆也願今生只她一人,永不納妾。”

李聿恆以爲自己這麼說九皇子總該滿意了,結果,九皇子非但沒誇他,反而發出了一聲冷笑。

李聿恆幾乎被他這態度給逼瘋了。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九皇子到底想要自己怎麼樣啊!

下一瞬,葉朔的目光幾乎要望進李聿恆的心裡頭去:“這話幾分真,幾分假,你自己心裡頭有數。”

這李聿恆一看就是個不安分的,況且恩情這東西得讓人發自真心才叫恩,被逼答應的只不過是交易罷了。

李聿恆雖不至於忘恩負義,但像他這樣的人也最討厭被人脅迫。

葉朔能保他一年不變,兩年不變,三年不變,卻保不了他一輩子不變。

葉朔並不願見到素心起初與李聿恆恩愛,結果來日與他恩怨相對的畫面。

李聿恆見狀不免有些尷尬。

葉朔最終只是道:“本殿下沒有別的要求,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待她,縱使日後真有了什麼,也不要欺負了她。”

“就、就只是這樣?”

“嗯,僅此而已。”

李聿恆久久未能言語。

他想不到九皇子如此大費周章,就只是爲了這樣的小事。

短短几個呼吸,李聿恆想了很多很多,最終,他深深伏下身去,沉聲道:“我李聿恆今日,以亡故父母之名立誓,今生今世,定不負素心姑娘。”

葉朔不置可否,沒說什麼,只是道:“時間不早了,該回去了。”

其實想要解李聿恆如今的困境很簡單,他本身能力擺在那兒,差得也只有能夠賞識他的人罷了。

所謂伯樂跟千里馬嘛,不就是這樣的?

葉朔本身沒什麼權勢,所以幹不了這個活兒,但別人有啊!

葉朔騎着那匹老馬慢悠悠回到隊伍裡頭,景文帝實在是看不下去他這樣到處亂晃,額頭上的青筋狠狠跳了跳,下意識的就把他給攔住了。

“你到底還要玩到什麼時候!”

瞧,伯樂這不就自己送上門了?

葉朔也不忸怩,便宜爹喊他一聲他就順着杆子往上爬,飛快的往御輦裡頭一鑽,見桌子上正好放了杯新倒茶水,葉朔也不嫌棄,端起杯子來一飲而盡,整套動作行雲流水,等景文帝開罵的時候葉朔已經在擦嘴了。

“嗯…真甜!”

景文帝簡直要被他氣死了:“混賬東西,那是朕剛剛叫王自全新沏的——算了,王自全,你去,再給朕拿一套新的茶具過來!”

這個杯子被小王八蛋用過了,已經不能用了。

景文帝臉上幾乎是不加掩飾的嫌棄。

葉朔這纔看向自己手中的小小茶杯,見上頭花紋精緻,一看就是大家之作,於是脫口問道:“既然父皇你不要了,那乾脆把這套茶具賞給兒子得了。”

景文帝可不敢開這個口子,要是開了這個口子,日後他但凡看中了自己什麼東西非得抱着上去舔兩口不可。

景文帝相信,他絕對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故而景文帝避而不答,只是問他:“你一天天的,什麼時候才能做點正事?”

葉朔一臉無辜:“給身邊大齡男女湊對,爲我大周添丁加口,怎麼就不叫做正事了?”

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氣,決定不跟一個小孩子胡攪蠻纏,瞥了自己兒子一眼,提醒道:“男女感情之事,沒你想的那麼簡單,你最好不要亂插手。”

一次也就罷了,偏他看起來那麼感興趣,難不成還打算做月老不成?

葉朔臉皮多厚啊,嘿嘿一笑,一點也不在意:“說起來,既然父皇提到了,就也幫兒子參謀參謀唄?”

叫皇帝幫他拉媒說纖,虧他想的出來!

葉朔拿出花名冊,分別攤開張文還有李聿恆的那一頁:“諾,就這個,還有這個,父皇你說兒子應該給素心指哪個?”

“混賬東西,你竟敢——”景文帝剛想發怒,結果看到李聿恆的時候不由得愣住:“…嗯?”

這個年輕人,看起來似乎還不錯的樣子。

模樣周正,履歷也好,似乎格外精通馬術,只做一個小小的侍衛的話,倒是有些屈才了。

做皇帝的嘛,都有一雙善於發現的眼睛。

愛才之心一起,景文帝漸漸也來了興趣。

見只見自己兒子還在舉着兩本花名冊,在那裡喋喋不休:“張文雖然普通,但正是因爲普通,素心才能壓得住他。至於這個李聿恆,一看就是個有野心的,將來不一定能安安分分守着素心一個人,所以到底選哪個好呢……”

一時間,小孩兒似乎有些犯難。

景文帝聞言,當即嗤笑一聲:“愚人之見。”

就這,自己兒子也好意思給人家說媒?

在他看來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怎麼會有人因爲這種理由放棄一個前途大好的年輕人?

越看越覺得這李聿恆不錯,景文帝沉吟片刻,竟破例召見了他。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李聿恆只覺得一陣恍惚。

九皇子他…竟然真的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