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驚、羞惱、憤怒…齊刷刷涌上心頭。
多少年了, 景文帝都多少年沒氣成這樣過了。
看着指着自己的手不停的哆嗦,逃脫不得的葉朔不禁吞了吞口水。
糟糕,好像玩兒大了。
“父、父皇你冷靜點,你、你聽兒子解釋……”
然而這個時候, 景文帝已經幾乎失去理智了。
他腦海裡不停的在回想自己幫他推鞦韆、揹他回來和被他一通天花亂墜的亂誇而感到得意和自喜的樣子。
事實證明, 尷尬到極致的時候人是真的會氣到失去理智的。
尤其眼前這位還是皇帝, 臉面之事大過天的皇帝。
之前的景文帝有多愧疚, 如今的景文帝就有多憤怒。
他居然!被自己的兒子給戲弄了!
景文帝從前從未打過孩子, 若是有兒女犯錯, 但凡他指出來, 兒女們自然而然就會糾正,甚至他們的母親就已經先自己一步, 斥責出聲了, 根本輪不到景文帝動手的時候。
更何況,景文帝向來瞧不上動用武力來解決問題,動用武力只不過是圖一時之快, 對問題沒有根本性的解決, 反而會讓兒女心生怨懟。
兒女只是怕了,並非是改了。
但今日, 彷彿無師自通一般,景文帝本能的開始四下環顧,看有沒有趁手的物件。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手中已經多出了一把雞毛撣子了。
秋吾宮內的宮女太監們正在打掃房間, 卻不成想皇上衝進來,瞬間就抓起了插在花瓶中的雞毛撣子。
“都給朕滾出去!”打孩子之前, 皇帝還不忘貼心的清了個場。
宮人們哪兒見過這陣仗,嚇都嚇死了。
此時見慣了大風大浪的王自全都不禁驚呆了, 剛剛父慈子孝的畫面,怎麼說變就變了??
葉朔雖然沒有捱過來自親爹的揍,但他對這個流程一點也不陌生。
等拿到武器之後,下一步就是一頓胖揍了。
葉朔猛地一個激靈,搶在皇帝動手之前,扯開嗓子喊道:“母妃!母妃救命啊!爹要打死我!”
混賬!
他都還沒動手呢!
不知道的,還以爲皇帝真要殺兒子呢。
以他這個音量,怕是周圍幾個宮裡頭的人都聽見了。
“住口!你胡說八道什麼呢!”景文帝簡直要被他給氣死了。
葉朔纔不管那麼多呢,能喊的全喊了一遍:“哥、哥!快來救救我!”
然後幾乎半個皇宮的人都被驚動了,很快太子也聽到了消息。
景文帝這才猛地清醒過來,這事兒若是傳出去,那自己才真的是面子和裡子都沒了呢。
景文帝下意識的去捂自己兒子的嘴,一邊捂,一邊咬牙:“住口,還嫌不夠亂是嗎?”
“唔唔唔唔……”明明是你先動手的!
葉朔漲紅着一張臉,用眼神這麼控訴着。
景文帝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意思,於是壓低聲音道:“是你先騙朕的!”
一想到自己陪他玩兒了半天狀元和皇子的遊戲,景文帝一張老臉都青了。
他以爲他纔是玩遊戲的那個,沒成想是被自己兒子給玩兒了。
指不定這小王八蛋心裡怎麼嘲笑自己呢。
一想到這些,景文帝手就又開始哆嗦了。
冷靜冷靜冷靜!
葉朔盯着他手中的雞毛撣子,大氣兒也不敢喘。
事已至此,除非自己把這小王八蛋掐死,然後把王自全等一干宮人全殺了,毀屍滅跡,不然這事兒沒法當沒發生過。
許久後,認清現實的景文帝突然就平靜了下來:“說吧,怎麼樣你才能不把這件事說出去?”
天吶,堂堂皇帝居然在跟一個小孩子談條件!
眼見面前的小混蛋眼中流露出如此情緒,景文帝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差點又破功。
葉朔見勢不妙,即刻收斂:“你不揍我,我就不說。”
景文帝倏爾眯起眼睛,心情再度變得惡劣:“你威脅朕?你可知,你犯的乃欺君之罪!”
換成是別人,哪怕是太子,聽到這話估計也一臉慘白的跪地不起了。
無他,這罪名實在太大,一不留神可是要掉腦袋的。
葉朔渾然不懼,突然正色,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黑白分明的眼中藏着前所未有的認真:“父皇對待兒子,也如朝堂之上待臣子那般,言談舉止,亦需處處小心麼?”
小孩兒面容尚且稚嫩,更是有着年長的皇子不曾有的天真。
無怪乎景文帝覺得他天真,換成是別人,誰有這個膽子敢問這句話?若是他再癡長几歲,也是不敢的。
從前也從未有人問過他這句話。
君臣父子,先君臣,後父子,皇家之人,理應如此。
景文帝原本是應該這麼告訴他的,但不知爲何,他卻突然開不了這個口。
雖是君臣,但…亦是父子。
猝不及防,景文帝有片刻的怔忪。
趁着這個空當,葉朔又問:“既爲父子,又何談欺君?”
雙手倏爾收緊,景文帝反射性的開口:“…放肆!”但不知爲何,底氣卻略有不足。
他雖然當了那麼多年的爹了,但卻沒碰到過這種孩子,一時間竟不知該從何下手。
葉朔趁熱打鐵,再接再厲:“父皇您瞧,若此事放在尋常父子之間,不過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罷了,您又何苦如此大動肝火呢?”
“放在尋常人家,指不定若干年後父子兩個還會時不時提起,當做笑談呢。”
當真…如此?
看出的便宜爹的猶豫,葉朔小臉一肅,半點不心虛,十分肯定的點頭:“當真!”
不管怎麼樣,先把眼前的這一關給過了再說。
景文帝在這方面可能真的是見識比較少,還真被他給唬住了。
冷靜下來,景文帝才聽到外頭瘋狂拍門的聲音。
哦,忘了說了,景文帝嫌丟人,把宮人們趕出去的時候順便把正殿的門給鎖了。
他這般舉動,可把容貴妃給急壞了,再加上剛剛自己兒子的慘叫,容貴妃一顆心七上八下,手都拍紅了,整個人更是出了一身的汗。
“皇上,皇上,若是朔兒犯了什麼錯,還請您念在他年幼的份上饒他一次吧,您若是當真要罰,便罰臣妾——”
話還未說完,只聽到“吱呀”一聲,眼前的這扇門突然就被打開了。
容貴妃心頭一喜,還不等她開口,就看到景文帝隨手把什麼東西給丟了過來。
定睛一看,這火紅的一團,不是自己兒子又能是誰?
容貴妃手忙腳亂的去接,等她再轉頭的時候,就只能看到皇帝的背影了,隨之飄來的,還有他沉沉的聲音——
“貴妃,朔兒頑劣,日後須得好生教導纔是。”
起先景文帝還想再罰來着,但轉念一想,這小混蛋畢竟才兩歲,況且十多天前剛解的封,今日又要關,景文帝都覺得過於頻繁了。
最關鍵的是,上回關他半年他就敢整這麼一出,鬼知道下次還能再想出什麼招兒來。
景文帝決定這回放他一馬,也放自己一馬。
等便宜爹走後,葉朔忍不住,長舒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總算是糊弄過去了。
他一點也不擔心他娘會被遷怒,便宜爹雖然渣,但還不至於這麼沒有底線。
甚至葉朔也並不怎麼擔心自己。
還是那句話,年紀小就是可以爲所欲爲,最多挨頓揍,或者再被關半年禁閉,其他也沒什麼了。
現在揍沒挨,禁閉也沒關,簡直血賺。
下次,下次還這麼玩兒。
葉朔喜滋滋的想着,結果一轉頭,正好對上容貴妃噴火的眼睛。
糟、糟糕,都忘了送走一個,還有一個呢!
葉朔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娘、娘你也聽我解釋啊!”
許久後,秋吾宮中再一次傳來了小皇子的慘叫。
另一邊。
被一個兩歲多的小孩子戲耍這件事帶來的影響比景文帝想象的還要大。
他甚至在晚上睡覺之前都還在想這件事。
一幕又一幕,不停的在景文帝眼前一次又一次的循環。
越是想忘掉,就越是忘不掉。
察覺到寢殿內瀰漫的低氣壓,王自全大氣兒都不敢喘。
畢竟他也是當事人之一,恨不得最近都消失在皇上面前,省得皇上看見他,就想起當日之事。
見慣了大風大浪的王自全甚至一度爲小皇子的膽子而感到震驚。
不知道出於怎樣的一種心裡,景文帝最後還真旁敲側擊,問了幾位大臣,若是這種事發生在他們身上,他們會如何做。
結果無一例外,全部都是一個回答——
“他敢!腿給他打折!”
景文帝這才發現,自己又一次被騙了。
即便是尋常人家,這頓揍也還是跑不了的,虧當時自己還信了他的話!
景文帝沒忍住,失手將手邊的杯子摔了個粉碎。
小混蛋手法如此嫺熟,不動聲色,一連挖了兩個大坑,這就很難讓人相信,他是初犯。
與此同時,過往的一幕幕飛快的在皇帝腦海中閃過。
猶記得他一歲多的時候,因爲貴妃侍寢的事兒,就曾給了他好大一個沒臉。
如今的景文帝越來越覺得他是故意的。
至於抓週、摔翡翠麒麟的事兒就更不用說了。
景文帝一怔,繼而心中飛快的閃過一個念頭,難不成自己這個小兒子,天生就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