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間, 葉朔真想勸他別爭了,快快樂樂的過日子不好嗎?
但同樣的,葉朔也知道人各有志這個道理。
他雖然不想看到那樣的畫面,卻也沒有資格去阻止。
這世間人人都有資格指責六皇子狼子野心, 小小庶子竟然也敢妄圖取代嫡子, 染指大周江山, 獨獨葉朔不可以。
與現代的一夫一妻制不同, 六皇子的生母就算是身份再低微, 也是記錄在冊的景文帝的女人, 生出來的也是上了皇家玉牒的皇子。
人人生而平等, 覺得不公的時候理所應當該去爭取,正所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古人兩千多年前就已經喊出來的口號, 葉朔一個現代人不可能會忘記。
若是這個世間農民生出來農民,一輩子就都只能是農民,商人生出來小商人, 一輩子就只能是商人, 那又何來的平等?
出身不是人自己能夠選擇的,卻要讓這個人一輩子都困於自己的出身上頭, 未免過於可悲。
六皇子想要更進一步,他有錯嗎?沒有錯。
葉朔根本就說不出來規勸他的話。
葉朔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離開。
對比起自己兒子莫名其妙的低落,容貴妃倒是挺高興的,儘管六皇子的重要程度遠不能跟自己一對兒女相比, 但畢竟自己也養了十來年,如今孩子長大了, 有喜歡的姑娘了,容貴妃自然是歡天喜地的幫着張羅。
“你看你六哥開竅多早, 等你到了十六歲,母妃定要好好給你挑個皇子妃。”
一邊跟兩位嬤嬤商量着怎麼辦的時候,貴妃順口說了這麼一句。
然而就是這麼一句,卻把葉朔嚇得手裡頭的碗都好懸沒拿穩。
“別!”娘欸,包辦婚姻是封建糟粕,要不得!
十六歲纔是上中學的年紀,葉朔沒那麼禽獸,他纔不對未成年下手。
怕母妃早早就給自己定下個婚約,葉朔不得不提前打一下預防針:“我未來的妻子,必然得是自己喜歡的才行。”
“你年紀小,你懂什麼?母妃是過來人,肯定能幫你挑個好的。”有關於這件事,容貴妃可謂是自信滿滿。
葉朔:“……”
說實話,這輩子他娘跟上輩子他媽比,眼光不止差了一星半點,葉朔能信她?
再說了,他如今雖說掛着個皇子的身份,但以後畢竟也不會有多麼大的建樹,有志氣的姑娘和姑娘的家裡頭也不一定能相的中他,哪兒就滿大街的姑娘隨便他挑了?
他娘想的未免太天真了些。
葉朔最終使出了殺手鐗,開始滿地打滾:“不要不要我不要,我就要自己喜歡的!娘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
看着不停在那裡撲騰的哥哥,一旁握着毛筆的尖尖小公主不由得搖頭。
唉,習慣了,就是不知道哥哥什麼時候能夠像她一樣穩重一點。
希望哥哥成親之前能夠改掉這個壞毛病吧。
容貴妃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這麼的激烈,不由得有些不高興:“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是兒子就想找個自己喜歡的,這有什麼錯?”葉朔知道他娘向來吃軟不吃硬,於是娘腦袋擱在他孃的膝蓋上,眼巴巴的望着她。
“娘難道不希望兒子未來過的幸福麼?”
容貴妃果然頂不住,但又不想這麼投降,遂伸出手指來,點了點自己兒子的額頭:“你怎麼知道自己選的皇子妃就一定能幸福啊?”
“或許兒子不一定能跟自己的妻子順順利利相伴到老,也可能中途就互相厭倦了,但最起碼,兒子不會後悔。”兩個人能夠相愛已然是十分難得,就算是不能走到最後亦不會覺得遺憾。
葉朔是個很灑脫的人,和則聚,不合則散,沒那麼多的彎彎繞繞。
貴妃從未聽說過這樣的話,一時間還真被震住了。
反應過來後她沒好氣道:“那萬一你喜歡的是商人之女,是普通百姓,是宮裡頭哪個丫頭呢,難不成本宮也要依你?這像什麼話?”
貴妃這下子算是摸到了重點。
葉朔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提前給他娘交個底,事先不說明白日後可就麻煩了:“如果真的是這樣,兒子也願意跟對方成親。”
石破天驚!
幾乎是在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秋吾宮裡頭一片安靜。
貴妃張着嘴巴,半晌之後,腦子突然一下子就炸開了。
“你這是打算氣死我啊!”大約是真的惱了,貴妃連本宮都忘記叫了。
生平頭一次,貴妃有種像要親自動手教訓他的衝動。
等景文帝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貴妃拿着藤條追着自己兒子滿院子亂竄的畫面。
景文帝有一瞬間的錯亂,從前的時候都是他動手,貴妃向來都是護短的那個,怎麼今天突然顛倒過來了……
看到便宜爹的一剎那,葉朔趕緊躲到了便宜爹的身後。
貴妃哪兒敢對皇帝亮武器啊,咬着牙,無奈的將藤條丟掉。
葉朔見狀不由得鬆了口氣。
景文帝挑眉,看着雞飛狗跳的母子兩個,好奇的問道:“發生了何事?說出來叫朕也聽一聽。”
然後景文帝很快就知道了葉朔剛剛那一番豪言壯語。
這下好了,就連景文帝也笑不出來了。
但是景文帝很快反應過來,這是好事兒啊。
從前的時候景文帝還擔心自己兒子未來會沉迷於女色呢,若他真能這麼想,起碼很長一段時間自己不用因爲這事兒而發愁了。
至於他說遇到喜歡的才成親,不喜歡的打死都不成親的話,景文帝聽一聽也就罷了。
景文帝自己就是男子,自然瞭解男子的劣根,等他到了年紀,到時候給他挑一個長相好,知書達理善解人意的女子爲妻,日日相處之下,就不相信他還能忍得住。
然而景文帝不知道的是,生理衝動葉朔確實是會有,甚至上輩子他還是個欲/望十分強烈的一個人,屬於正常現象,這也沒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
但人跟動物最大的區別就是能管的住自己的下半身,旁人怎麼樣葉朔不管,葉朔自己有自己的準則。
他上輩子一口氣寡到快三十,這輩子再來一次也沒什麼大不了,儘管這樣的話,確實是慘了一點……
景文帝壓根沒把自己兒子一個小孩子的話放在心裡頭。
見聖上竟然沒有生氣的訓斥他,貴妃心裡頭那個震驚,簡直別提了。
葉朔見狀不由得鬆了口氣。
很快,景文帝就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小公主的身上,見小公主在如此嘈雜的環境裡頭也能專心致志的在那裡練字,景文帝這心裡頭突然就寬慰了許多。
這秋吾宮裡頭好歹還算是有一個靠得住的。
父女兩個對視了一眼,眼中的情緒簡直是如出一轍。
貴妃只是粗略的識得幾個字,自然是教不了尖尖的,至於自己兒子,那就更不用提了,他那一□□爬字就算了吧。
尖尖連個能教她習字的人都沒有,就只能一個人在那裡瞎練。
景文帝實在是看不過去,挽起袖子,像是當初教葉朔一樣教尖尖寫了幾個字。
而尖尖給予他的反饋要比當年的葉朔多的多的多。
景文帝這纔算是勉強找到了一些成就感。
半個時辰後,尖尖準時將毛筆放下,像往常一樣陪哥哥玩兒了一會兒後,然後就非常自覺的在院子裡頭打起拳來。
這麼自律,完全都不像是一個小孩子。
景文帝看着看着就知道這套拳法正是大皇子練的那個,本以爲之前只是小孩子之間的玩鬧,沒成想效果居然還不錯。
就是苦了幾個皇孫了。
等到葉焱他們下午放學,累的跟死狗一樣還要來秋吾宮裡頭給小姑姑做陪練。
而九皇叔他,明明都不怎麼去上學,卻連到上書房找找他們都不願意!
葉尋一開始還有些抹不開面子,時間長了漸漸也就融入了進來,畢竟是他先來的,憑什麼要讓着葉焱他們幾個!
這麼一想,葉尋頓時就理直氣壯多了。
一羣小孩互相之間有了競爭,那真的是一個比一個練的還要認真,尖尖自覺自己作爲他們的姑姑,總不好落下吧?
在女兒和孫子的包圍之下,景文帝作爲一個好面子又十分悶騷的皇帝,怎麼能忍得住不在孩子面前露兩手呢?
最初大皇子練功夫的時候,可都是他手把手教的。
景文帝一套拳法打出來那是有鼻子有眼的,一下子就賺足了一羣小鬼頭的崇拜。
“父皇父皇你好厲害啊!”尖尖小公主跟自己哥哥學的,有什麼說什麼,而葉焱葉尋他們雖然沒有這麼露骨,卻也是滿眼的星星眼。
景文帝的嘴角頓時就上揚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景文帝清咳一聲,開始習慣性的訓話:“你們好好練習,日後也都能夠做的到。”
余光中瞥見自己兒子還在那裡慢吞吞的扎馬步,景文帝又道:“千萬不能像你哥哥,你們皇叔那樣,記住了嗎?”
“記住了!”
葉朔:“……”
怎麼這事兒都能扯到他身上?
葉朔被逼無奈,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很快葉朔不由得一怔。
尖尖他們年紀還小,他們沒有注意,葉朔卻是注意到了,如今的便宜爹一套拳法打下來已經有了微微的氣喘。
葉朔還記得三四年前,自己咬便宜爹耳朵那回他還沒有如此表現。
人一旦過了四十歲,身體各項機能就會呈現斷崖式的下滑,而今年已經四十七歲,馬上奔五的便宜爹實在是不算年輕了。
而諸位皇子,卻都已經逐漸長大了。
飛快的將這個念頭拋到腦後,隨後葉朔翻出了一個沙包,放在手裡頭掂了掂。
“來吧,一起玩兒沙包吧,這麼多人正好,玩兒起來也熱鬧。”
哈,誰要跟他一起玩兒?!
葉尋和葉焱他們幾乎是下意識的對視了一眼,心裡頭的嫌棄都快滿溢出來了。
然而沙包這個東西吧,真玩兒起來就收不住了。
葉朔纔不會因爲他們是小孩子才讓着他們呢。
看着自己衣服上的白石灰的印子,葉尋的手都在抖,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都忘了景文帝也在了:“九皇叔!你給我等着!”
葉尋幾乎是咬着牙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然而葉朔手腳那麼靈活,哪兒會輕易就被他給砸中了。
很快一旁的葉焱他們就倒黴了。
沒一會兒的功夫幾個人就打成了一團,沙包哐哐哐,扔出了石頭的感覺。
年僅四歲的尖尖思考了一下,果斷退出了戰場。
景文帝和容貴妃一邊喝着茶一邊看着,不由得失笑。
等到了晚上天黑的時候,一羣人才不情不願的散去,各自身上搞的一片狼藉,簡直都沒法看。
等葉焱兄弟四個回去的時候,看到他們這副鬼樣子,大皇子嘴裡的茶差點噴出來:“你們這是幹什麼去了???”
葉焱這才知道害怕,扯了扯嘴角,硬着頭皮把玩沙包的事兒給交代了。
大皇子咂了咂嘴,只問了一個問題:“你們贏了還是輸了?”
“當然是贏了!”這還用問?葉尋只有一個人,他們可是有四個!
葉焱不由得挺起胸膛。
大皇子當即就滿意了。
對比起他們,葉尋就不太好過了,畢竟他只有一個人。
心驚膽戰的回到東宮裡頭,葉尋本想神不知鬼不覺偷偷溜回房間換身衣服再出來的,結果沒成想,卻好巧不巧,正好撞上他父親。
葉尋被站在暗處的身影給嚇了一跳,等對方緩步走到光影裡,發現不是別人,正是自己親爹之後,葉尋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完了完了,都怪九皇叔!
玩兒沙包就玩兒沙包,幹嘛還要蘸白石灰!
看着破衣爛衫的兒子,太子的眉頭不由得輕輕蹙起:“怎麼回事?跟人打架了?”
葉尋忙不迭的搖頭,戰戰兢兢的將自己還有葉焱他們砸沙包的事情說了出來。
葉尋本以爲父親會生氣,卻沒想到太子聽完之後,什麼都沒說,衝他揮揮手,就放他去洗澡換衣服去了。
“速度快些,馬上要用晚膳了,你母妃還在等着呢。”
咦?竟然沒捱罵……
葉尋身爲太子嫡子,自然是知道最近東宮的狀況的,於是葉尋下意識的覺得父親會不太高興自己跟大伯的兒子一起玩耍。
但他似乎,並沒有很在乎。
葉尋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不知道爲什麼,他總覺得父親站在庭院裡的身影似是有些單薄。
但父親可是太子,又怎麼會單薄?
葉尋甩甩頭,很快將這個念頭拋到了腦後。
一眨眼,又是五六天過去。
怕有人會說閒話,貴妃硬是又等了這麼幾天,才召相府少夫人來宮裡頭敘話。
六小姐乃是少夫人的女兒,也就是何相的親孫女,貴妃交代了,讓少夫人將六小姐也給帶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貴妃此次行事動靜不大,也就那麼幾個人知道罷了。
葉朔如今才十一歲,雖說七歲男女不同席,但也不到要避諱的地步,就這樣,等相府少夫人進門的時候,葉朔一眼就看到了跟在她身後的那個姑娘。
看清楚對方的臉後,葉朔愣了一下。
六小姐乍然來到宮中,今日本身不欲多話的,加上她本身也不是個喜歡說話的性子,結果……
六小姐記性不錯,儘管已經好多年沒見,但她依稀還能認得出來葉朔。
大約是太過驚訝,六小姐幾乎是脫口而出:“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