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魚貫着從太夫人屋裡出來。
樑叔信走在最前面,然後是王溫蒽帶着三個孩子,再其次是樑季敏和沈穆清。馮宛清緊緊地挽着樑幼惠的胳膊走在最後。
到了院子裡,王溫蒽還要送孩子們去義學,因此和大家打了一聲招呼就帶着丫鬟媳婦匆匆出了閒鶴堂。樑叔信則和王溫蒽相反,好像很悠閒似的,走到院角那株齊屋高的玉蘭樹下打量起那樹來。
樑幼惠就笑着和樑叔信打了一聲招呼:“二哥不走嗎?那我們先走了?”
樑叔信點了點頭,樑幼惠就拉着馮宛清走了出去。
樑季敏見了,立亦步亦趨地跟在了她們的後面。
沈穆清的眉頭幾不可見:蹙了蹙。
難道就情不:禁到了這樣一個地步,在妻子面前連表面的掩飾功夫也不願意做了?
她正思忖着,突然聽到叔信喊:“三弟妹!”
穆清一怔。
叔信已滿臉歉意地道:“三弟妹……我娘有口無心。不是有意要說你地。你別放在心上。”
沈清有片刻地茫然。過了一會才明白過來。原來樑叔信是爲馮氏對自己地不信任道歉。
“老小、老小。你就當她是個小孩似地……嗯……當幼惠好了。”樑叔信見沈穆清沒有吱聲。以爲她心中依舊有抱怨。輕聲地勸慰她。
望着樑叔信難得地笑容。沈穆清笑起來:“二伯誤會了!我沒有怪娘地意思。娘成天呆在府裡|面地事還不是聽人說地怎麼會把這些都怪到娘地身上去呢!”
樑叔信聽了。笑着點了點頭。隨後又眉頭微皺。語氣斟酌地道:“還有季敏……他是我們兄弟中最小地……被寵壞了。不知道世事艱辛。很多事也還懵懵懂懂……要是有什麼錯。你別和他一般見識。我會勸他地!”
“有什麼錯”是指地什麼呢?
這段時間的放縱?還是和馮宛清的關係?
沈穆清但笑不語膝向樑叔信行禮,快步走出了閒鶴堂。
所以她沒有聽見樑叔信那宛如憐惜般的嘆息。
一路上,只聽見樑幼惠如小鳥般嘰嘰喳喳地和馮宛清說這說那的。
“……表姐要不要先去後花園看看,前年你來時種的那株石榴樹去年秋天結了果惜你不能來,石榴讓我和平哥、安哥都吃完了!”
“種了就是讓大家吃的嘛!”馮宛清親熱地挽着樑幼惠的手臂體地微笑着,適時地應和着,“不知道那株桃樹怎樣了。這都是春季了,應該開花了吧!”
“我沒有注意!”樑幼惠很不好意思地樣子,“這段時間我都和三嫂呆在屋裡做針線活,”說着望了望很沉默地跟在她們後面的沈穆清。“我們很少到花園裡走動,要不着這天氣好,我們去花園裡去看看那株桃樹吧!”
馮宛清也順着樑幼惠的舉動回頭。
目光卻掠過了沈穆清的臉留在了心不在焉地跟在她們身後的樑季敏身上。
“三嫂您想不想去看看?”她的明亮的眸子如寶石般熠熠生輝,含蓄的笑容如春日清晨的露珠般清澈透明。
沈穆清不作回答望向了樑季敏。
感覺到了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樑季敏回過神來。
他“啊”了一聲,擡頭望向馮宛清,眉目含笑,好一會兒才重下眼瞼,輕輕地應了一聲“好”。
沈穆清就看見馮宛清回眸一笑,垂在白色百花裙旁捏成拳頭的手緩緩地鬆了開來,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更是柔和溫順。
“三哥這是怎麼了?”樑幼惠不解地抱怨,“魂不守舍的,問什麼半天才回答?”
“我在想考庶吉士的事……”樑季敏神色有些慌亂地道,“沒聽見你們在說什麼?”他眼角飛快地瞟過沈穆清,“不是要到花園裡划船嗎?還要到娘那裡拿了對牌去叫粗使的婆子把小舟從流香閘裡放出來……”
樑幼惠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樑季敏這才驚覺到不妥。
“怎麼了?”他有些不安地望着沈穆清,卻只看到一張笑盈盈的臉。
他又去望馮宛清。
馮宛清垂着眼瞼掩袖而笑,神色透着無法掩飾的歡快。
“我們說去看桃樹,三哥卻說要去划船……”樑幼惠很不高興地道,“三哥到底有沒有聽我在說話?”
“有,有,有。”樑季敏的眼底閃過懊悔,“我是說,我們看了樹,再去划船。好不好?”
“好了,好了!”樑幼惠一聽,立刻“陰轉晴”,她拉了沈穆清的手:“三嫂,你還沒到我們家後花園去劃過船吧!很有趣的……平時娘是不准我們去的,三哥也說危險。今天肯定是因爲表姐來了,所以三哥才提出來去划船的—表姐最喜歡在我們家後花園划船了……”
一大清早的去划船!
很有趣!
穆清微微地笑。
那株桃花沒有如樑幼惠所企盼的那樣抽條,枯褐色的樹幹虯枝盤結。
“怎麼會這樣?”樑幼惠失望地道,“旁邊的梨花都開了,它怎麼還沒有開。”
馮宛清也很意外:“小廝們沒有及時給它澆水嗎?”
樑幼惠怎麼知道這些,喊了看園子的粗使婆子來。
“冬天給她綁了繩的……”那婆子微弱地辯解道。
“我問你給沒給這桃樹澆的,不是問你冬天給沒給她綁草繩?”樑幼惠很是不解。
馮宛清笑道那婆子走了:“長在大園子裡,又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有誰還惦記着。生就生就死了。”
樑幼惠嘟了嘴,還想說麼,已有丫鬟來請她們:“三少爺在流香閘,讓三少奶奶,二姑娘和五姑娘都過去。”
幼惠聽了,又高興起來,丟了這桃花樹了沈穆清和樑宛清去流香閘。
香閘位於樑家後花園湖中,是座石砌的七孔拱橋,旁邊砌了個船塢,拱橋的孔下用繩子繫了七、八隻小舟日可以遮風擋雨,要用的時候只需拽着繩子把小舟拉出來即可。
樑去向馮氏要對牌的時候氏一怔:“這大清早的,怎麼想到去划船?”
“孩兒這段時間天天酒池肉林的,也該收斂收斂了。”樑季敏誰的名字也不敢提,只能說是自己想玩,“看着今天早上空氣好,所以想去劃劃船。”
馮氏先前心疼小兒子這段時間委屈了來聽二兒子一說,又覺得這庶吉士重要的很。正尋思着找個機會不留痕跡地說說季敏……現在季敏自己知道回頭了哪裡還有比這更讓她高興的事!
她心裡只有歡喜,自然也不去多問叫青蓮拿了對牌給樑季敏:“就是。家裡什麼沒有,何必淨往外跑。”
樑季敏連連點頭了對牌,怕母親再問,忙出了桂藹堂。又想到去划船,沒有粗使的婆子幫着拽舟怎麼行。沉思了片刻,去了王溫裡。
“我想去流香閘划船,嫂嫂給我派幾個粗使的婆子吧!”
王溫蒽剛把兒子送出門,聽見樑季敏這麼說,笑道:“和三弟媳一起啊!”
樑季敏覺得嫂嫂的笑意別有意味似的,忙解釋道:“還有五表妹和二妹妹!”
王溫蒽微微一笑,喊了身邊的:“去,到外院去叫人來幫三少爺把那小舟拉出來,然後跟管園子的劉媽媽說一聲,到我這裡來拿鑰匙,把那遮陽的棚子、划船的漿都從庫裡找出來,再派人去跟三少奶奶屋裡的人說一聲,讓她們在旁邊服侍水點心。”
應聲而去。
樑季敏臉色微紅:“多謝嫂嫂了!”
“你是我小叔,跟嫂嫂這麼客氣作甚!”王溫蒽笑得落落大方,“你只管去流香閘旁的水榭坐着,這些瑣事自有丫鬟婆子們打理——你現在好歹也是個進士了,得有些進士派頭纔是!”
樑季敏訕笑着作揖告辭。
去了流香閘,那果然把什麼都安排好了。
他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王溫望着新繡院的方向沉思了良久。
沈穆清嫁過來的時候是冬天,自然不會冒着風雪去遊園,後來天氣好轉了,樑季敏參加完會試又要準備殿試,家裡的事一樁接着一樁,也沒有心情去花園裡到處閒逛,這樑家的後花園還是第一次來。
她看着湖水很深的樣子,旁邊幾個粗使的婆子雖然人高馬大但身材肥胖,不由有幾分擔心:“我瞧着不十分的安穩……要不,我們就在岸上走走吧!”
樑幼惠已在婆子的攙扶下率先上了小舟,聽沈穆清這麼說,她不由笑道:“放心吧,我們原來也常划船。
而且三哥很會水,”說着又指了石欄旁的長和,“要是有什麼,喊一聲,婆子們自會伸了竹過來,不會有事的!”
沈穆清還在那裡猶豫,馮宛清已笑着上了小舟。
旁邊的人就都看着沈穆清。
樑季敏低聲道:“難得拿到對牌,別掃了大家的興!”
沈穆清眼角輕挑,上了小舟。
馮宛清和樑幼惠並肩坐在舟尾,一左一右地划着漿,小舟慢慢朝着湖心蕩去。
溫暖明亮的太陽光輕輕地灑在湖面上,隨着水波泛起點點的金茫。人坐在小舟上,吸着湖面清鮮乾淨的空氣,覺得五腑六肺都被洗滌了似的輕鬆起來。
“三嫂,春日的清晨來划船,別有一番滋味吧!”馮宛清划着漿,笑望着沈穆清,輕輕地道,“所以我很喜歡來划船,特別是這樣的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