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師傅被蕭颯說的訕訕然地笑了笑:“我也是看他那個樣子太狼狽了。打他的人好像專門跟他過不去似的,竟然全都打在臉上——一點情面也不留……”
“常師傅,”戴貴打斷了他的話,“你說你看到樑季敏被打了,不知道看沒有看清楚打他的人是誰?”
不知道爲什麼,戴貴的話音剛落,夏志清就感覺到了一股緊張氣氛,特別是那個叫蕭颯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只看到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樑季敏,”常師傅笑道,“並沒有看到是誰打他。不過,幸虧沒有看到,要不然,我是去勸架還是不去勸架,還真不好選擇!”
屋裡的緊張並沒有因常師傅的這句話而有所減少,反而是更強烈了。
“那,你都聽到了些什麼?”戴貴看了一眼蕭颯,“大家都怎麼議論這件事?”
常師傅也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同尋常,困惑道:“你們在搞什麼鬼?一會說知道樑季敏被人打了?一會又問樑季敏是被什麼人打的?一會又說這件事等閔先生來了再說……”
“什麼事等我來了再說?”正說着,閔先生推門而入,跟在他身後的長興則滿臉無奈地望着戴貴。
屋裡的人都上前行禮。
閔先生還了禮,大家分主次坐下。
夥計進來奉茶,走到門口就被長興攔住,他接過茶盤給在座的諸人奉茶。
閔先生又舊話重提:“是什麼事,要等我來了再說?”
今天的所見所聞都透着股詭異的味道——閔先生看見自己,甚至沒有絲毫的驚訝……夏志清決定保持沉默。
常惠卻是快言快語的:“樑季敏在百花樓門前被人打了,我來的時候正鬧得沸沸揚揚。我把這事講給戴貴和蕭颯聽,他們卻說早就知道了,準備等您來了以後當笑話講給您聽。”
閔先生揚眉一笑:“我也知道樑季敏被人打了……”說着,他把屋裡的人環視了一遍,“不僅如此,我還看到了那個打他的人!”
戴貴拿眼睛睃着蕭颯,蕭颯卻是一副四平八穩的模樣含笑端坐望着閔先生。
“真的!”常惠卻是個爽直的性子,笑着對閔先生道,“我到的時候,百花酒樓的大廳亂哄哄的,大家正在議論,我趕過去一看——酒樓的護衛正擡着樑季敏往裡走……呵呵,在自己家門口被打,京都的人估計又會說上個一年半載的了。特別是樑季敏被打的地方,正好離偏院角門不遠處……嘿嘿嘿,大家就等着看好戲吧!他還在熱孝期間……只怕到時候說什麼話的人都有!”
閔先生看了蕭颯一眼,笑道:“我今天被皇上叫去商量起復鎮安王的事,正巧我的親戚夏公子又有要事請我到百花酒樓吃酒,等我趕到百花酒樓的時候,卻看見離百花酒樓偏院角門不遠處有人在打架。
當時離的遠,天又黑,我還以爲是在百花酒樓喝花酒的人爭風吃醋,沒有在意。
到了一樓的大廳,遇到了以前的同僚,大家聊了幾句,就見一個夥計打扮的男子神色焦急地跑了進來。我想到那羣在百花酒樓外打架的人,就留了一個心。不一會,百花酒樓的掌櫃就跟着那夥計匆匆朝外走,一邊走,還一邊低聲吩咐夥計,把護衛都叫到出事的地方去。
就在這時,有人在外面喊,說定遠侯家的三公子、尚寶寺聊被人打了……百花酒樓炸了鍋,一樓雅座裡的客人都跑了出來……又過了一會,百花酒樓的護衛們就擡着一個昏迷不醒的人進來,這人身邊還跟着定遠侯府的二公子樑叔信。他臉頰上一塊青紫,好像撞在什麼地方似的……樑家和我的關係你們是知道的。我就上前去問了一句。你猜,樑家二公子是怎麼說的?”
蕭颯笑得風輕雲淡,戴貴的表情卻顯得有些高深莫測,只有常惠,急急地問道:“樑家二公子是怎麼說的?”
閔先生又看了蕭颯一眼,笑道:“樑家二公子說,百花酒樓的賬目有問題,掌櫃請他來查賬。天色晚了還沒有回去,母親有些擔心,就讓弟弟來找他。誰知道,就在他們兩兄弟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個蒙面的劫匪。”
在酒樓附近打架畢竟不是一件好事。像江南的一些大酒樓,爲了防止發生這種事情影響酒樓的聲譽,通常都會派一些護衛在酒樓周圍暗暗巡視,一旦發現有這種情況,就會立刻上前勸架,如果有了爭執的雙方都不聽勸解,酒樓的護衛也會把身份晾出來,希望客人看在酒樓的份上息事寧人或是到離酒樓遠一點的地方去解決問題……百花酒樓既然號稱是京都第一酒樓,在這件事上也應該有所防備纔是。怎麼讓自己的股東和客人在門口被打了呢?
夏真清嘴角翕翕,想到今天所見所聞件件讓人狐惑,最終還是沒有作聲。
常惠卻怪叫道:“樑季敏明明在百花酒樓吃酒,怎麼到了樑叔信口中,就成了擔心哥哥回家晚了的弟弟呢?”
“是啊!”閔先生笑道,“據樑二公子說,那個劫匪藝高人膽大,不僅把他的隨從全都打趴下了,而且在他聽到動靜出轎查看時把他也給打暈了……不過,樑二公子雖然昏了過去,但他身邊的隨從卻看見那個劫匪跑進了百花酒樓的偏院,不僅如此,樑二公子的隨從在與那個劫匪的打鬥中,扯下了那個劫匪身上的荷包。如今正請了順天府尹的人來查這件事呢!”
蕭颯和戴貴神色從容地坐在那裡,夏志清的眼睛卻忍不住在蕭、戴兩人的身上睃來睃去。
戴貴身上穿着件寶藍色梅竹蘭直裰,繫着一條銀鑲象玉縷雕腰帶,腰帶墜着四、五個荷包,而蕭颯卻穿着件玄色潞綢道袍,連宮絛也不用系一條……
夏志清的目光不由落在了戴貴的身上。
“沒想到京都的劫匪這樣的與衆不同?”蕭颯聽着笑道,“只打人,不劫財。”
夏志清就看見閔先生的眼底飛逝而過幾分意外。
而戴貴卻像想起什麼似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興奮,問閔先生:“不知道梁氏兄弟都被搶些什麼?在天子腳下、京畿重地竟然出了劫匪,而且還搶到了朝廷重臣的身上來了,順天府尹不僅要查,而且還該狠狠地查纔是。”他越說越激動,喊了長興:“拿了我的名貼你親自去趟順天府尹,問問是怎麼一回事?”
長興應聲而去。
閔大人哈哈笑起來。
蕭颯在閔大人的笑聲中幽幽地道:“尚寶司這樣重要的位置,難道朝中就沒有人對這個位置有點想法?”
閔大人的笑就凝在了臉上。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蕭颯,大喝了一聲“好”,然後站起來喊夥計:“來,把你們百花酒樓最好的酒給我搬幾壇來!”
夏志清扶着吃得有些趄趄趔趔的閔大人上了暖轎。
閔大人卻拉了夏志清的手:“你,你說有要事跟我說,是什麼事?今天的事也很重要,倒把你的事忘了?”
夏志清覺得閔大人這話說的有些饒舌,也不是十分明白,但閔大人問他有什麼事卻是聽清楚了。
本來想過好幾遍,還曾經一個人在屋裡練習過的話突然就凝在了喉頭。
他猶豫半晌。
閔大人已是不耐:“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話不能直言?你看到今天的戴將軍和蕭大人了沒有,兩人年紀和你差不多,一個十四歲就隨父上陣,一個是十七歲就中了武狀元,千里單騎護送太上皇回京……今天能夠認識這兩位少年英雄,也是你的機緣。有時間,你要和他們多多親近親近纔是。”
夏志清見閔大人目光殷殷望着自己,心中一熱,那些少年時的夢想突然都浮現在心頭。
“閔大人,我想請您作保,舉薦我去國子監讀書。”他真誠地望着閔大人,“我不想再呆在舟山,不想擁着爲秀才、舉人的頭銜沾沾自喜、夜郎自大了。我要像您一樣,考取功名,做人上之人,走到哪裡都被人尊敬,走到哪裡別人都不敢輕瞧我……”
閔大人怔住。
實際上,在夏志清請自己的時候,妻子就對自己說過,夏志清想請自己做冰人,爲他和沈穆清保媒。而且還反覆地叮囑自己,說沈箴太過溺愛沈穆清了,總認爲自己的女兒天下無雙,別說是結過婚的,就是未婚有功名的男子,只怕等閒他也瞧不上……這種事,管的好是應該,管得不好那就裡外不是人,讓他千萬要打消夏志清的念頭,要是實在打消不了,也要推了別人去沈老爺面前說這件事,無論如何都不要插手沈穆清的親事。
沒想到,等自己問夏志清的時候,他完全是另一種說詞。
夏志清見閔大人驚訝地望着自己,還以爲自己的說辭不被閔大人接受。
他低了頭:“我不是爲了做官,我,我是不想再這樣過下去了……正如您所說,戴將軍和蕭大人都和我差不多的年紀……”
閔大人明白過來。
他鬆了一口氣,笑道:“你有上進之心,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明天我就去跟你姐姐說,讓你留在京都讀書,開闊眼界,結交摯友……”
夏志清感激地向閔大人作揖。
閔大人卻笑道:“你也不要着急。這件事還需要從長計議。等會回去,你到我書房裡去,我們好好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