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極目望故鄉,未見長城萬里長,空盼飛鴻傳書至,悲向蒼天呼斜陽。古箏哀奏清秋節,鐵人無淚亦悽惶。但使此身能報國,天涯何處不蘇杭?’”吟詩的聲音清越激揚,如金石相撞,“別山兄,多謝相贈。”
說話的人是王清。
“蘇武牧羊,流芳千古。白宜兄即將出使八河,千言萬語不能盡,只有作此‘蘇武牧羊’圖與君勉之。”說話的是閔先生。他的聲音幽遠悵然,卻隱隱含着企盼。
白宜,是王清的字。
沈穆清不由擡瞼望了一眼背手立在沈箴身旁的王清。
他雖然個子中等,相貌平常,卻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顧盼之間神彩飛揚,使他平凡的相貌立刻帶了七分的灑脫。
“國家值此大難之際,正是我報效社稷之時。”王清笑道,“現在又有沈老爺的及時雨,此去八河,白宜定當肝腦塗地,死而後己,不讓蘇武專美於前。”說着,朝沈箴和閔先生拱了拱手。
閔先生上前一步攜了王清的手:“白宜兄,真壯士也!”
王清淡淡地笑,握住了閔先.生的手:“別山兄,仗節死義,正在今日。”
沈箴大笑,朝一旁的沈穆清使了.個眼色:“拿酒來!”很是豪爽的模樣。
沈穆清不由在心底暗暗嘆了一口氣。
王清今年才二十七歲……還是血.性未消的年紀,難怪被袁瑜推薦出使八河……難怪看了閔先生的一副畫就熱血沸騰……如果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換成了蕭颯,不知道又將是幅怎樣的光景……
她屈膝行禮出了門,吩咐英紛去將戴勝輝送來的.遼東高梁酒送到書房裡去……這個時候,只有這樣的烈酒才能表達王清壯士斷腕之心。
送走王清,閔先生和沈箴又在書房裡密談良久才.告辭。
閔先生一走,沈穆清就迫不及待地走了進去。
沈箴望着女兒清瘦的容顏嘆了一口氣,主動告.訴她商議的結果:“……朝廷雖然讓王清出使八河,但錢、物、人一律沒有。王清已有心理準備,他變賣了家產買了許多奇珍異寶準備帶給未果做爲禮物。我承諾王清,他所買的奇珍異寶的銀兩由蕭家出,大約值個十來萬兩。並且按照他的要求配一些武林高手做爲他的隨從跟着他出使八河。”
沈穆清點頭:“如.果能夠成功,王清也可以名垂青史了。”
沈箴很是贊同她的觀點:“如果不是這樣,僅是錢財,怕是難以打動王清的心。”
“蕭家給了二十萬兩銀子,我看不如全給了王清。”沈穆清沉吟道,“如果萬一,他家裡人也有個依靠。”
“我也是這麼想的!”沈箴神色肅然,“蕭詔不是想見我嗎?就約在明天上午吧?王清所提的一些要求,比如說找武林高手相隨,蕭家要早做準備纔是。”
沈穆清點頭:“我讓百木給蕭大老爺下貼子吧!”
沈箴點點頭:“記得把閔先生也約上——我畢竟已經賦閒在家了,有些事,還需要他去辦!”
沈穆清笑着應了,見沈箴這幾天忙來忙去的,關切地道:“能做的我們都做了,老爺您也歇歇吧!”
沈箴望着她卻是欲言又止。
沈穆清心裡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她正色對沈箴道:“老爺,不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您一定要對我直言——總比我從別人那裡聽來的好!”
沈箴見她如此聰慧,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笑道:“你這孩子。”思忖了片刻,還是將話說了出來:“閔先生跟我說,今上已同意由樑伯恭繼承定遠侯的爵位……聖旨這兩天就會到。”
沈穆清鬆了一口氣:“這樣一來,幼惠應該可以順利地嫁給魏家十三少爺了吧!”
沈箴微微點頭,猶豫道:“還有一件事……”
沈穆清心中微動,笑道:“是不是樑季敏?”
沈箴臉露悵然。
沈穆清卻無所謂地笑道:“他和今上從小交好,今上登了九五之尊,身邊又都是太上皇留下來的舊臣,自然要用自己的人,提擢他,也是自然。”沈穆清的表情很淡然,“羣臣逼着今上接太上皇回來,他退了一步,臣工們自然也得退一步。”
“你想得通就好!”沈箴頗有些無奈,“廟堂之上就是這樣的!”
沈穆清挽了沈箴的胳膊:“不管怎麼樣,說起來他也是我的前夫。如今他得了聖眷,別人提起來,我也不至於太丟臉。”
“你這孩子!”沈箴苦笑,“真不知道說你什麼好!”
沈穆清嘻嘻地笑:“不知道升了什麼官?”
“不過是個正七品的工部營繕所的所正罷了!”沈箴故意作出一副瞧不起的樣子,“每天和那些工匠打交道。”
沈穆清笑道:“這職務倒正投他所好。”
沈箴不以爲然。
兩人說說笑笑了一番,眼看着天色不早了,沈穆清惦着要給蕭家送信的事,起身向沈箴告辭。
沈箴這幾天事多,有點累,也不留她,讓丫鬟送了沈穆清出去。
到了晚上,陳姨娘過來給沈箴換鋪蓋被褥,小心翼翼地提起樑季敏的事:“……看着李媽媽做了小人在扎針,才知道是那人出了仕……真是老天不長眼。”
沈箴盤坐在炕上望着屋裡進進出出的丫鬟沒有作聲。
待陳姨娘把東西收拾好了向他告辭時,他才狀似雲淡風輕地道:“正七品的所正也就罷了,竟然讓他兼了正五品的尚寶司卿……”
陳姨娘嚇了一跳。
尚寶司雖然小,但工部所有的工程結算都需要尚寶司的大印。以前這種滿是油水的職位一向是給外戚或是寵臣的……
第二天一大早,蕭詔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半個時辰到了沈家,他在門外立等。大太太則讓玉簪去後院見沈穆清。
沈穆清剛梳洗打扮整齊,正準備去給沈箴請個安,聽玉簪說大太太在角門等着見她,她頗有些意外。
自從那天她回來後,大太太那邊就沒了音訊……當然,她也有點回避這事。怕大太太把塗小雀交給她處置。
塗小雀是蕭家的人,自己出面……只怕閒言閒語會撲天鋪地……
沈穆清臉上就露出幾分猶豫之色。
玉簪見狀,以爲她在爲上次發生的事生氣不想見大太太,她忙解釋道:“姑奶奶,這幾天沒有來您這裡請安,也是因爲大太太忙着處置塗小雀的事!”
沈穆清聽着不由一怔。
沒想到大太太已經處置了塗小雀……更沒有想到玉簪竟然會開門見山地和她說這些。
她不由鬆了一口氣。
玉簪見沈穆清的人鬆懈下來,不由暗暗點頭。
她來之前,大太太曾經對她說:如果沈家姑奶奶知道自己去拜訪她就有些不虞,就把塗小雀已經處置的事告訴她。而且還說,如果沈家姑奶奶鬆了一口氣,就把塗小雀的去向告訴她。
玉簪忙照着大太太的意思說道:“大老爺要我們大太太來問您的意思。可我大太太說,這是家裡的事,怎麼能好讓您插手。所以大太太做主,跟塗小雀的哥哥打了一聲招呼,讓鄭媽媽把她送到廣東梅縣的一個庵堂……還派了人貼身服侍,免得她不認得路,跑不見了。”
沈穆清明白過來。
畢竟是過了繼的兒子,大太太本不應該去管蕭颯屋裡的人,但她不僅管了,而且還把這件事攬在自己身上……
她突然間有些感動,忙吩咐英紛跟着玉簪去把大太太請進來。
兩人應聲而去。
沈穆清又吩咐明霞把前幾天時靜姝從福建帶來的鐵觀音拿出來待客,吩咐丫鬟們將麻婆子的玫瑰餡糕點拿出來待客……正說着,凝碧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姑奶奶,常師傅回來了!”
“什麼?”沈穆清站了起來,“你說什麼?”
“常師傅回來了!”凝碧喜滋滋地,“在二門外等着見您呢!”
“快讓他進來,快讓他進來!”沈穆清迭聲道。
凝碧應聲而去。
不一會,風塵僕僕的常惠就跟着凝碧走了進來。
“常師傅,你可回來了!”沈穆清笑着迎了上去,“您辛苦了!”
常惠摸着腦袋笑了笑:“辛苦倒不辛苦,只是天天吃肉……姑奶奶好歹讓人弄點青菜給我吃!”
“好,好,好!”沈穆清見他眼中帶着調侃——應該沒有什麼壞事發生吧……她放下心來,忙吩咐凝碧,“給常師傅做幾個青菜來。”又把常惠請到堂屋裡坐下,“回去看了六娘沒有?”
常惠坐下來:“給姑奶奶回了信再回去——想來您這裡也等急了。”
沈穆清點頭,英紛進來稟道:“姑奶奶,大太太來了!”
常惠聽着立刻站了起來:“我等會再來——就在外面等着!”說完,就要翻窗出去。
沈穆清笑着喊住了他:“那位太太是蕭颯的生母!”
常惠摸頭:“……她要是問起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沈穆清聽着奇怪起來:“出了什麼事?”
常惠無奈地道:“蕭公子說,主君受辱臣當死。如今天子北狩,他有何面目立於朝廷之上,自當執鞭隨侍左右……”說着,從衣襟裡掏出一塊用油布包着的東西遞給沈穆清,“蕭公子讓我把這東西帶給你!”
沈穆清急急忙忙地把油布撕開,裡面是一張折成小方塊的紙。打開一看,竟然是一份按了手印的船塢轉讓契約書。
賣方是蕭颯。
買方是沈穆清。
沈穆清驚愕地望着常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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