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你的陪嫁可是值三萬兩銀子,三萬兩啊!”陳姨娘忿忿不平地道,“現在家裡可不比從前了,三萬兩,夠吃個三、五年的了!”
聽雨軒裡幫着搬箱籠的丫鬟媽媽婆子聽了,俱是一怔。
鴉雀無聲中,沈穆清笑望着陳姨娘:“現在家裡一年不過兩、三千兩銀子的開銷,三萬兩,夠吃十年了吧!”
湘蓮就在一旁拉了拉陳姨娘的衣袖。
“哦!”陳姨娘笑容勉強,“我這不是在爲姑奶奶擔心嗎?你現在是有出帳無進帳,手裡多些銀子,日子也好過一些不是?”
沈穆清笑道:“多謝您關心了。我以後住在家裡,吃喝自然有家裡管,有什麼好擔心的。”
陳姨娘乾笑了數聲,道:“姑奶.奶說的對。是瞎心了!”
沈穆清笑笑,轉身指着步月手上.的那對四方口青花花觚道:“這個留下,另外上冊——我準備把它放到茶鋪裡去!”
“放到茶鋪裡去?”一旁記對帳冊.的英紛很是意外,“放到一文茶鋪裡去嗎?”
沈穆清在白紙坊開的那家茶鋪,她給起名叫“一文.茶鋪”:“……既然是要做那些管事們的生意,還是平易近人的好。不僅如此,還要做到名至實歸——龍井、普洱還是毛尖,都只買一文錢一包。”
“一文錢?”周秉算着帳,“這和路邊茶棚是一個價啊……賺.不到錢啊!我們鋪子雖然是自己的,可要是租出去,一年也能有一百二十兩銀子的收益。您得把這個帳算進去。”
果然是個老商業。
“我本就準備薄利多銷。”沈穆清笑道,“暫時先打出.局面來,以後再增加品種。”
周秉也是老生.意人了,想了想,道:“也成。我以前沒做過這一行,先試試深淺,不行再說!”
沈穆清很欣賞他的這種態度。
鋪子是開了大半年,總算在白紙坊一帶小有名氣了。
“嗯!”沈穆清點頭,“我準備把鋪子整得文雅些,吸引一些公子、老爺去喝茶。”
“可這也,也……”英紛望着那個花了三兩銀子的四方口青花花觚,“太貴重了!”
“是啊!姑奶奶,”陳姨娘也在一旁道,“那裡喝茶的哪有什麼正經人,要是給人順手了,那可就虧得大了。”
“先試試吧!”沈穆清淡淡地笑了笑,態度卻很是堅持。
她是想到了萬寶齋裡被二姐打碎的那個瓷屏。
英紛她們是瞭解她性格的,應了一聲“是”,拿了新帳本開始把沈穆清點到的瓷器另外上帳。她寫着寫着,突然就有點明白了。凡是沈穆清點的,都是假貨。
這樣也好,免得與白紙坊的搞混了。
她想着,下筆就越來越快。
湘蓮見沈穆清全神貫注地點着那些瓷器,就悄悄地拉了拉陳姨娘的衣袖,低聲道:“我們走吧!”
陳姨娘也有點無趣,和沈穆清打了一個招呼,帶着湘蓮回了柳意院。
路上,湘蓮輕聲道:“姨娘何必和姑奶奶爭那一時之氣,只要她一日不再嫁,那些東西就一日在家裡——您惹得她不高興,只會讓老爺心裡惱怒。”
陳姨娘站住了腳,輕聲喝道:“你知道什麼?照她這樣撒下去,哪裡還有我們大舍的!”
湘蓮輕聲道:“那就讓姑奶奶當家去……老爺不是說,有什麼事都請姑奶奶示下嗎?這樣和讓她當家有什麼兩樣。我看,你不如大方些,把這家給她當了——您要那虛名有何用?這家遲遲早早是舍哥的!”
陳姨娘抿了抿嘴:“我哪裡不知道,只是……”臉上有就了幾分猶豫之色。
湘蓮笑道:“我也就是說說罷了,至於到底怎麼辦,還是得聽您的。”
陳姨娘沉思着,半晌才道:“我也不是那沒有眼色的。老爺把我瞞得死死的,連沈家的聲譽都不顧地替她出頭,我心裡已經明白了。我只是怕她查南邊鋪子的帳。你不知道,上次爲這事,我把太太當年賞給我的幾件稀世飾都當了……要不是她沒再往下查,我可連贖回來的錢都沒有了。”
那您就別隻顧着自己的兄弟不顧着自己的兒子啊?
這話在嘴邊打了一個轉,湘蓮到底是沒有說出口。
而陳姨娘見她不作聲,知道她想勸自己……可是,南邊的鋪子都是要上帳的,她不靠着孃家的兄弟挖一點,萬一有什麼事,大舍還那麼的小,她能指望誰啊?還不是指望手裡的那些銀子。她想當家,也是爲了銀子……
那邊英紛卻在低低地抱怨:“……姨娘真是越來越上不了檯面了。怎麼這樣的話都說得出來?”
沈穆清拿着她寫好的帳冊翻着,笑道:“沒有太太壓在上面,她有點輕狂,也是正常的。只要她能好好的服伺老爺,錢上的事,也不用多計較。”
英紛不由嘟呶:“花無百日好,人無一世榮。姑奶奶花錢也太大手大腳了些……”
是在說她把那兩間鋪子送給了王溫蕙吧!
人有錢壯膽。
她手裡的錢越多,就越不安分……
但沒有看見結果之前,沈穆清是不會亂說話的。
她笑道:“珠璣如今有三個月的身孕了,而落梅剛成親林瑞春就去了湖洲——錢我們再賺就是,可這少年夫婦的好光陰,卻是一去不復返的。”
英紛臉一紅:“姑奶奶如今多大,竟然說這樣的話!”
沈穆清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牡丹髻:“我總算是結過婚的……”
英紛目光一沉,不再說什麼。
第二天清明節,沈箴帶着沈穆清、大舍還有陳姨娘去給李氏燒香紙。
大舍看着旁邊有人放風箏,眼都挪不開。
沈箴一笑,吩咐陳姨娘:“幫他也買個風箏吧!”
陳姨娘高興地應了,讓小廝在一旁的地攤上買了一個作工粗糙的蝴蝶風箏,親自帶了他到一旁去放風箏去了。
沈箴在李氏的墳頭喃喃自語了半天,沈穆清一句也沒有聽見。
他突然擡頭,對沈穆清道:“你也去放風箏吧!我和太太說會話。”
是想單獨呆一會吧!
沈穆清點頭,去了陳姨娘處。
儘管如此,她心裡卻惦記着沈箴,眼睛不時地瞟過去,打量他幾眼。
突然間,沈穆清看見陳姨娘急急轉過身去:“這太陽太大了,我去一旁的樹蔭下坐坐!”說話的聲音裡透着緊張。
沈穆清不由覺是奇怪。
這正是風和日麗的時候,怎麼談得上“太陽太大”“她正要問陳姨娘出了什麼事,陳姨娘已匆匆朝着不遠處的參天大樹走去。
“我,我去服侍姨娘!”湘蓮的神色間也透着幾分慌張,匆匆說了一句,就尾隨陳姨娘而去。
沈穆清不由顧目四盼。
她就看到不遠處大道上有四、五個年紀不一的男子,大的三十來歲,小的只有十七、八歲,穿着綾羅綢緞,帶着家僕小廝,嬉笑喧譁地朝這邊走來。其中有一個,二十出頭的樣子,皮膚白皙似雪,五官卻長得精緻如畫,雖然笑語殷殷,但顧盼之間卻銳利冷峻。再仔細一看,走起路來,有一隻腿微微向外翻,以至於走路時肩膀一聳一聳的,看上去有些跛。
火石電光中,沈穆清突然明白。
她強壓住心中的怒火,吩咐英紛:“去,把湘蓮叫來。”
英紛見她氣得臉色白,不敢多問,忙去叫了湘蓮。
湘蓮有些不安地跟着英紛走了過來,她背對着大道給沈穆清行了禮,笑道:“姑奶奶有什麼吩咐?”
“你們可有沈月溶的消息?”沈穆清眼宇間全是凌厲。
湘蓮眼底閃過一絲惶恐,但她很快就恢復了常態:“你說的是太倉的四姑娘吧?自從她走後,我就沒有見到過她了!”
“哦!”沈穆清看到她眼睛帶着寒意,她吩咐英紛:“找個牙婆來,讓她把湘蓮帶走!”
湘蓮一下子慌了,她跪在沈穆清的面前:“姑奶奶,求您開恩!”
沈穆清任她抱着自己的膝,面色冷峻,喊李媽媽:“把她給我拖走!”
李媽媽立刻和兩個跟車的粗使婆子把湘蓮架了起來。
湘蓮大哭:“姑奶奶,您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沈穆清朝李媽媽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冷冷地望着她:“再也不敢了?那你告訴我,你都做了些什麼?”
湘蓮淚眼婆娑地望着陳姨娘,大聲嚷道:“姑奶奶,我,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您要賣我?”
她這一哭一叫,已引了周圍的人側目,更別說是陳姨娘和沈箴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過來。
沈箴神色嚴肅,道:“怎麼一回事?”
陳姨娘卻目光閃爍,不作聲。
當着這麼多的人,沈穆清也不好說什麼,含糊地道:“回去再跟您說!”
沈箴點了點頭,對李媽媽道:“把人帶下去,等會照姑示下辦就是了。”
湘蓮大聲地哭着。
陳姨娘顧不得地上的泥土,跪在了沈箴的面前:“老爺,湘蓮還小。有得罪姑地方,還請看在她服侍我盡心的份上,多多教導就是……還是別把她賣了!”
沈箴就望着沈穆清。
陳姨娘見了,又朝着沈穆清叩頭:“姑奶奶,求您饒了她吧!”
沈穆清冷冷地望着她,不作聲。
就有人道:“這是誰家啊?治下可真是嚴!動不動就要賣人!”語氣間頗有幾分不屑。
沈穆清回頭,就看見了剛纔那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