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真相

五十

回府的時候, 已過了午時。按照一日三次飲藥的慣例,我又是錯過了用藥的時辰。司徒東翎沉着臉看我將藥飲盡,冷聲責問:“爲何連自己的身子都不知道珍惜?在如此寒天, 竟然撇下府裡的侍衛去與人郊遊?東琴, 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 怎麼可以如此任性?”

我淡然的掃了四周一眼, 揮手令所有服侍的隨從們退下後, 才轉眸看向端坐在對面,聲色冷洌的司徒東翎。“哥哥。”我粲然一笑,臉上有了一抹計較, “你是否對妹妹隱瞞了一些事?”看着對面的優雅男子揚起眉,收斂了神色裡的冷然, 我輕快的吐字, “到底, 齊王帶走的那五萬守城士兵所留下的缺口,是由誰的手下填補上去的呢?”

司徒東翎微微頷首, 眼瞳裡乍現一道精光,“東琴,我以爲你還要再過些日子纔會想到這個漏洞呵——”對面的男子彎了脣露出淡淡的笑意,擡手遞來一杯熱茶,緩緩問道:“爲什麼想知道這些?”我微擰了眉看着眼前的男子, 手裡還捧着他遞來的熱茶, 心卻有了涼意——東翎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謹慎過——“哥哥如若已經開始不信任我, 便無需多言了。”我鬆了手, 任給予雙手溫暖的茶杯脫了掌心, 苦笑道,“如你所說, 經歷過至親背叛的我們,是再也受不起任何欺瞞與傷害了。”

坐在對面的男子仍舊保持着微笑,淡然的看着我,彷彿早已看穿我的心思般,露出瞭然的神色。“東琴,這事牽扯着東方涪羽,你確定自己願意聽與他有關的事麼?”東翎擡了手爲自己倒一杯茶,悠然的淺酌慢飲,完全不理會已然心緒大亂的我。

仰面甩了甩頭,驅逐一切雜念,我率先扔下重磅炸彈,“慕容梓倫來了,現在就在父皇的宮裡接受貴賓待遇。哥哥,可知道他此次前來是爲了什麼?”司徒東翎擡眼看了看我,目光又落在了手中的茶杯上,輕聲慢道:“金國王后被囚的消息昨日才傳來,今晨守衛便來通報慕容梓倫秘密進城的消息。我想,他該是來接你回去的。”

該驚訝麼?我看着眼前的淡漠的男子,自嘲的笑了笑——不是早就知道他在外佈置了眼線無數麼——“哥哥猜想的沒錯,他要用五年前攻佔下的雲國土地來換取我的婚姻。”我微收斂了笑意,柔聲道,“奇怪的是,父皇居然幫着我拒絕了他的求親。想來,雲國已是到了無畏金國的地步,父皇纔會扮演一個慈父,以維護女兒的幸福爲己任吧?”腦海裡還在回想着司徒東翎剛纔的話……東方涪羽會牽扯其中的原因……他不是連救姐姐的援兵還要向梓虞借麼……又怎會有餘力插手這皇城守衛空缺的事……

“在我告訴你事情的始末以前,東琴。”司徒東翎忽而擡了頭專注的看着我,溫和的開口,“你是否願意告訴我,在你的心底,到底有沒有在意的人?”我微微怔愣了一下,纔回以他疑惑的眸光,詢問道:“爲什麼突然問我這個?”東翎勾起脣角,悠然笑開,眼眸裡卻多了一絲苦澀,“因爲我不希望你被這些事左右了情感的歸屬,更不希望你將感激之情誤當成了愛情,而成就了終生的錯誤。”

看着眼前的男子,我心底的疑惑越來越大……究竟……東方涪羽都做了些什麼……“東琴,說吧,哪怕你喜歡的是慕容梓倫也沒有關係。哥哥只是想看着你得到幸福。”東翎仍舊笑着面對我,眼瞳裡卻有了絲絲縷縷的滄桑,“母妃已是無緣見到你嫁人生子的那一天了,我這個做兄長的自然要替她擔些爲人母的責任。”

我緩緩伸了手捂住心臟所在的地方,怔然的看着司徒東翎……這個地方……除了爲親人的逝世疼痛過……似乎也曾爲了那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哥哥,我不想在這裡,放進任何一個人。”悽然的扯開脣角微笑,我的手還按在心口,指尖卻已經泛冷,“因爲,我確定,當傷害來臨,我必定是最先倒下的那一個。”

司徒東翎擰了眉看我,眼眸裡迅速閃過一道複雜的光後,神情居然輕鬆起來,“越在乎便越害怕麼?”他了然的笑道,“東琴,我似乎有些瞭解你的想法了啊——那麼,這皇城守衛的事,便一併說與你聽吧。”

午後時光,悠然自窗前的臘梅枝上滑過,我們手邊的茶盞由熱氣騰騰恢復了原先的冰冷。而我,卻陷在了司徒東翎的聲線裡深思起來。

“如此說來,他是將手上的兵力分出一半給了父皇麼?”我看着東翎優雅的舉杯飲茶,知道他已是說得乾渴連冷茶也肯飲入口了。“他的姐姐,當年出嫁也並不是表面上的政治聯姻了?”伏在桌上的手指,一下一下輕敲着冰涼的桌面,總感覺這每一下的敲擊都似落在了我的心頭。“自五年前,我被送入金國的那刻起。這姐弟二人便是策劃着將我救出金國,與雲國結下暗盟的麼?”每一聲質疑,都隨着東翎的默認而化成撩撥心絃的抓撓。稍稍沉默了一會兒,我突然想到至關重要的一點,“那麼,他分出一半的兵力給雲國,又怎能確保在短時間內攻克水國的防守,救出他的姐姐?”

司徒東翎微微收斂了脣邊的笑,輕皺了一下眉,轉首看向窗邊,“所以,他啓用了本欲歸還的鐵甲兵。”我微微一驚,忍不住反問,“如若,那些鐵甲兵不聽他的指揮造了反呢?”梓虞的兵,可信麼?

“東琴,你應該清楚這問題的答案呵。”司徒東翎站起身,迎向室外的光亮,輕輕的笑了起來,“呵呵……可嘆的是,這世間竟有這樣的傻子啊——”

未知麼?!我驚疑的起身,走到他跟前仰面詢問,“城府那麼深的他,怎會帶着如此危險的未知異數上戰場?他竟是自負到以爲梓虞麾下的兵會忠於他麼?”

司徒東翎微低了頭,看着我的眸光裡竟然暗含了一份嘲諷,“不然如何?讓父皇屈服於兵強馬壯的金國,將你嫁給慕容梓倫麼?或者,看着你作爲維繫盟國關係的棋子,終生鬱郁不得志麼?”我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心跳開始不規律的急速加快,禁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坐回椅子上,低聲呢喃,“炎國爲什麼不給他援兵?畢竟,他領兵攻打水國也是爲了擴展炎國的版圖啊……”

“東琴,你太天真了!”站在幾步開外的男子,緩緩走過我的身邊,在我身後柔聲道,“在這四國互相牽制的局面裡,沒有哪一個國家的君主敢明目張膽的發兵侵略他國。而東方涪羽此次也是以自己個人的名義打着救出親人的名號,朝水國發兵的。若是戰敗了,便不至於牽扯上炎國。若是戰勝了,他便有了執掌炎國天下的威信。這是一步險棋,原本擁有十萬兵力的他,並無失敗的可能……”

我擡手揉着太陽穴,慘然一笑,司徒東翎隱沒了沒有說出口的話,我都知道——當時,在設計齊王的計劃裡,東翎並沒有預料到齊王被貶後還可以保有手中的兵權。偏偏,我臨時起意用了白翳這一招棋,爲齊王也爲我們留下了日後足以自保或者叛變的軍力——僅僅是一時耍的小聰明而已呵,竟是在暗裡連累了東方涪羽……

“他,什麼時候和父皇達成的暗盟?”我艱澀的開口,仍是希望從中尋出一絲陰謀的軌跡。司徒東翎的聲音卻自身後緩緩傳來,斷了我的念想,“你生辰的前幾天,父皇猶豫着是否該發詔書自地方上攬兵進都的時候,他獨自進宮與父皇談成了交易。”腦海裡忽然閃過一抹銀色的月光,我轉了頭看向東翎的背影,輕聲問他:“那幾日你幫着他避開與我相見的機會,是爲了隱瞞這件事麼?”

司徒東翎慢慢的轉過身,一步一步踱到我面前,伸臂將我冰涼的雙手握於掌心搓揉,“東琴,是他央了我隱瞞你的。自他爲你謀劃這些事的初始起,他便是央着所有人隱瞞了你的。”我驚訝的擡眸看着東翎,還是忍不住出聲問道:“爲什麼?”細心爲我雙手取暖的男子,聞言只是瞥了我一眼便又垂低了視線落在我的指上,“東琴,我不想爲他辯白。所以,你得自己去尋找答案。”

我木然的看着自己的手在司徒東翎的搓揉下,逐漸發紅發熱,兜兜轉轉的心思紛亂得厲害。耳旁突然響起了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東翎說的那些,並不足以成爲我原諒你的理由。”——心,開始有了些從未有過的慌亂。我不禁自問,到底該拿這樣的人怎麼辦?!

次日,清晨。

縮在被窩裡的我,越來越害怕外面的寒冷。喝完藥以後不太情願的被服侍起身,我又多加了一件裘皮外衣才肯出門去外廳——若不是侍女一早通傳了慕容梓倫到訪的消息,我恐怕是要裹着棉被過日子了——這個時候,司徒東翎已上朝去了,招待客人的活兒只能由我來做啊。

“東琴!”剛剛走過迴廊轉角就看見金髮的高大男子站在廳門邊柔和了表情呼喚我,心頭莫名的滑過一絲厭惡,我垂了視線緩步走近前去。待到視線裡出現水灰色的衣衫料子,我才端着笑臉擡起頭來,軟聲道:“屋外寒涼,進去說話吧。”慕容梓倫立即伸了臂來握住我已冷得沒有了知覺的手指,一邊牽着我踏進廳門一邊輕聲問道,“這懼寒的毛病是怎麼落下的?”

我搖了搖頭,脣邊的笑容微顯苦澀。只轉了頭吩咐侍女在廳內多加幾個火盆,便悄然掙脫了梓倫的手往旁邊的椅子上坐去。“慕容王子,清早到訪所爲何事?”漫不經心的開口詢問已落座在我對面的男子,我伸手接過侍女遞來的甜粥,拾了勺子一點一點吃了起來。

“東琴,不過分別月餘,你我之間已是如此生疏了麼?”慕容梓倫面帶傷感的看着我,藍眸裡卻閃爍着微冷的光芒,“你是在怨我突如其來的求親麼?”我抿了脣,嚥下香甜的粥湯,微笑着搖了搖頭,選擇沉默不語。

“你到底想要什麼?”慕容梓倫站起身,走到我身邊半蹲下身子,雙手伏在我的膝蓋上,擡頭仰望着我,“東琴,告訴我,該如何做才能得到你的歡心?”我垂低了視線看着近前俊美非凡的男子,腦海中突然響起梓虞的聲音——慕容王族的男子只有不想要的,沒有得不到的——剛剛柔軟了幾分的心,又重新堅硬了起來。

“我要的,你都給得起麼?”轉手放下了粥碗揮退立在廳內伺候的侍女。我俯視着蹲在腿邊的慕容梓倫,露出了嘲諷的笑容,“那麼我要你今生今世遠離雲國,遠離我,你可願意?”他該是霸道的人呵……何時學了用這溫吞軟弱的方式來迷惑我的判斷力……我惡意的試探着他的底線,“放棄對我的糾纏,放棄以武力脅迫雲國,安分的回到金國去做與我毫不相干的二王子,從此不再涉足我的生活一步。”擡了臂推開梓倫伏在我膝蓋上的手,我冷笑道,“你可願意?”

蹲在腳邊的男子自藍眸裡生出一股嗜血的殘冷,緩緩站起了身,向後退開一步。我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的表情逐漸變得冷酷而滿含戾氣,心裡開始有了懼意。挺直了背脊,強迫自己鎮定的回以冰冷目光。我的手卻已經縮入了衣袖之中,有了微微的顫意。

“看來,無論我怎麼做都得不到你的心呵——”慕容梓倫發出低低的笑聲,眉宇間的戾氣瞬間暴增,“與其如此低聲下氣,拋棄了尊嚴來求你。還不如……”他緩緩壓低了身子傾向我,直至逼近了我的臉龐纔再度開口,“斷了你所有的念想,折了你所有的希望,將你囚禁在無望的牢籠裡只接受我一人的寵愛呵——”

我被他眼中的殘酷和暴戾所震懾,只能呆呆的看着他貼近我的臉頰親吻上我的脣。而我因爲拒絕他的深吻而緊咬的牙關,終於引發了他滔天的怒氣。

“賤人!”他猛然推開了我,怒吼道,“一個東方涪羽值得你如此嗎?!”

脣上的血腥味提醒了我剛纔的抗拒所帶來的傷害,擡手以指腹抹去脣上的鮮血,我微笑着開口:“看來,你將我身邊的每一件事都調查得很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