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章
“公主, 御皇尚在大殿等候您。”跟隨在身後的宮女低聲提醒了我此刻身在何處。不甚在意的挑了挑眉，我悄然往後退開。離了他溫暖的懷抱，仰起頭朝着眼前的金髮男子露出天真的笑, 軟聲道：“梓虞真可惡, 居然不告訴我你已到了雲國的消息。”心底雖暗自疑惑着他的到來, 卻不能直白的問出口, 只能採用迂迴的試探。
“呵呵, 是我故意瞞了他的。”俊美的金髮男子輕笑着伸臂牽住我的手，藍眸裡閃爍着一抹令人看不透的光，“本以爲如此突然出現, 是會讓你驚喜的。”心，因着他那抹複雜難辨的眸光而泛起了涼意——脣邊的笑容卻越發燦爛起來。
“我纔不要露出驚喜的樣子教你得意！”我故意撅了撅嘴, 顯出任性的表情, 以期換來對方的信任。金髮的男子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伸臂握住我的手，轉了身, 默然的朝大殿走去。身後的莫尚塵大概看出了些許端倪，率先起步跟在我身後吩咐衆人：“快去通傳公主入殿的消息。”着青灰紗裙的宮女低聲應和着，快步走過我的身邊向大殿奔去。原本牽着我一心一意往前走的金髮男子，突然頓住了腳步朝後看去。我側了臉仰頭看向他的臉，卻在那張英挺的面孔上看不見任何表情。內心莫名的覺得眼前的男子已與數月前有所不同, 卻又覺不出哪裡不對勁。只能放軟了聲調, 搖着他的手臂, 滿面疑惑的開口：“梓倫？”
金髮男子瞥了我一眼, 緩緩露出微笑, 給我一臉無害的表情，“沒什麼, 走吧。”我點了點頭，任他牽着前行，卻在心底漸漸起了悲涼之意……如此率直的男子……也有了隱藏自己的城府麼……
鑾儀殿。
“呵呵——”御皇依舊坐在他那高高在上的王位上，端出天下太平的假笑安撫站在大殿之中的臣子。而我，依舊端着謹慎小心的態度，露出十六歲少女該有的天真表情，安穩的立在殿下仰望。
“東琴吾兒，可知慕容二王子此次前來獻上了何等貴重的禮物？”御皇微笑的樣子，透着一絲少見的嚴謹。我轉了頭，困惑的看向一旁的金髮男子，卻見他昂首看着御皇一臉的淡定。尋不着蛛絲馬跡的我，只能垂低了視線，沉聲回答：“兒臣愚昧，請父皇明示。”
“怎麼？二王子出去迎你的時候，沒有告訴你麼？”御皇擺出的驚訝表情讓我的心底泛過一陣惡寒，雖然不耐煩於他的做作，也只能裝出低眉順眼的樣子配合着他演戲。“父皇，”我擡了頭瞥了身側的男子一眼，鎮定的開口，“二王子，什麼也沒說。”
身側的金髮男子終於決定開口，挽救陪着御皇演戲的我，“御皇陛下，此事，該是由您來提，才合乎人情禮儀。”擡眸看着身側的俊美男子，打量着他不卑不亢的表情，總覺得他說話的口氣裡帶着隱隱的威脅之意。轉眸看向一旁的莫尚塵，他悄然的搖了搖頭，也是毫無頭緒的樣子。垂低了視線，無聲的嘆口氣，我已經陷入莫名其妙的狀態裡。
“好！好！好！”高坐在上的御皇依舊笑容和藹，只是說話的聲線裡暗藏了幾分嘲諷，“東琴，二王子是帶着金國城池的地圖來的，意在求親下聘。”
求親……下聘……我震驚的擡頭，心跳開始紊亂，空白的大腦裡一時也想不出什麼應對的語句，只能看着御皇輕聲道：“用金國的城池作爲聘禮麼？” 這……不像是慕容軫會答應的事情啊……
“是的。”身旁的金髮男子代替御皇回答了我的疑問，“我來，是爲了娶你。”冰涼的手指被他溫熱的大掌抓住握緊，我有些錯愕的轉了頭去看他，喃聲問道：“你的父皇怎麼會同意你下這樣的聘禮？還有王后，她……”
“再沒有王后了！”慕容梓倫冷聲打斷了我的話，藍眸裡閃過一絲嗜血的光芒，“這世間，再沒有誰可以阻止我和你在一起。”
“慕容王子此言差矣，”高坐在上的御皇突然出聲插話，且表情微冷，“東琴是孤的至親，此人生大事，孤還是要以她的幸福爲首要考量。不管你的聘禮有多麼貴重，孤只尊重東琴的選擇。”
御皇的明確表態，讓慕容梓倫轉瞬間陰冷了表情。我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向側退開一步，昂首挺立仰望那始終將我當作棋子利用的君主，露出驚疑的表情，輕喚道：“父皇？”
當年，不顧父女親情，將年幼的司徒東琴送給金國做質子的御皇；如今，瞭解我手握鳳紋迫我嚥下素酒的御皇；怎麼會在慕容梓倫拱手送上的城池面前顧及到我的幸福？這若不是天大的笑話，便是暗含了陰損的謀算——而我，註定成爲此局中的犧牲品。
“唉——”御皇第一次在人前露出一縷惆悵，看着我嘆息，“當年，孤迫於無奈，將你送出。使得你小小年紀便寄人籬下嚐盡人間酸苦。現今，看着你平安歸來，孤除了安慰仍有滿腔的愧意。孤已是年過半百的人了，恐怕此生已無償還你的機會。這次，只當是二王子給了孤一個機會來維護你的幸福吧——”
真是冠冕堂皇的藉口啊……我暗自在心底冷笑着，彎曲了雙膝筆挺的跪下，做出感激涕零的樣子，顫聲道：“兒臣得父皇如此恩寵，死也甘願了。”
一旁的慕容梓倫立即伸了手來拉我，不容旁人置喙的開口：“從今後，你無須再跪任何人！”我輕顫了一下眼睫，在心底暗笑……如此無視御皇的存在和尊嚴麼……難道金國已是強到可以藐視雲國君主的地步了麼……
“還請慕容王子尊我雲禮！”莫尚塵及時上前擋在了我和他的中間，並不着痕跡的助我掙開了梓倫的鉗制。“公主一向敬重御皇，此跪禮也是爲了表達感激之意，慕容王子莫要誤會了。”莫尚塵的聲調平和，卻透出幾分堅韌的味道。梓倫也只能退了開，不再開口。
我仍舊跪在地上仰望着御皇，在看清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冷光後，聽見了他溫和的問話：“東琴，現在，告訴父皇，你是否願意嫁給身後的慕容二王子？”御皇也是個越生氣便笑得越溫和的人，我早一步看穿了他被慕容梓倫惹惱的氣悶，便大着膽子回答：“父皇，兒臣當年便是受慕容梓倫所迫去的金國。其間所經歷的艱辛、委屈難以言喻。試問，一個受盡磨難好不容易重見天日的人，怎麼會願意再回身去那險惡之地？嫁那領兵迫我之人？”
這番話出口，該是與慕容梓倫完全決裂了吧……不過，我和他的戲，是該收場落幕了……畢竟……我是真的沒有嫁給他的意願呵……
“司徒東琴！”在靜謐的大殿上，慕容梓倫的一聲暴喝顯得格外響亮刺耳。而端坐在上位，隱忍許久的御皇終於露出了勝利者的姿態，怡然笑開，淡聲道：“孤虧欠了東琴太多，此次該是尊重她意願的時候了。還請二王子體諒孤爲人父的心情，莫要再強求孤的女兒了。”
我垂低了頭，對周圍的一切不聽不看。直至跪在地上的雙膝麻木疼痛，才緩緩擡了頭朝御皇道：“兒臣謝父皇成全！”不用回頭去看，我也知道此刻的慕容梓倫會有怎樣的猙獰表情。但，在這個時候，面對似乎比逃避更有意思啊——
“起來說話吧。”御皇關懷的開口，“你有懼寒的毛病，莫讓地上的涼氣入了骨。”恭敬的行禮起身，我剛剛站穩便被身旁的莫尚塵拉開，推至他的身後。不解的擡頭望去，竟是看見了慕容梓倫極端憤怒的臉龐。
“難以言喻的艱辛和委屈麼？”金髮男子瞪着我，冷冷的嘲諷着，“受盡磨難的生活麼？”自那雙冰藍的眸子裡透出一抹悲憤的光芒。慕容梓倫朝前踏出一步，逼問道：“司徒東琴，你在金國，何曾有過這樣的經歷？”我揚了揚眉，伸手推開擋在身前的莫尚塵，淡然的反問：“當初，我被人推下西海，可是真？而後，在你們兄弟的慶功宴上帶傷獻舞，可是真？接着，御花園內遭王后唾罵掌摑，可是真？”
眼見着眼前的男子逐漸蒼白了容顏，泯滅了怒焰，我昂首向前踏出一大步，繼續道：“更不消說那些平日在暗地裡所受的欺辱了，你看清楚！”我冷笑着伸出雙手，向他展示自己的掌心，“這些傷痕可是要跟着我一輩子的！”淡化了的痕跡已經悄然融入了繁複的掌紋裡，卻總有那麼一兩道顯眼的，任人觀賞唏噓。而眼前的慕容梓倫竟不敢直視我的掌心，只黯淡了神色，低聲道：“你，還是不能原諒我麼？”
看着眼前仿若失了生氣的男子，我竟是有了不忍……這樣的男子，也許太得天獨厚，碰上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只會想到強取豪奪……可是……他的方式……已經夠婉轉了，不是嗎……跪在宮門前求慕容軫放我離去……寫千句詩訴說想念……瓜分自己的國土作爲迎娶我的聘禮……
“我，是原諒了你的。但，在感情上，還沒有到那種非你不嫁的地步。”我壓低了聲音，只讓近前的他能聽清，“你不該在沒有得到我的心以前，動了迎娶我的念頭。”先戀愛後結婚纔是我的順序，不管我有沒有戀愛的那個意願，結婚這檔子事可不能任由他說了算——特別是在御皇也力挺我不嫁他的時候！
慕容梓倫微微眯了眼，審視着我臉上的表情，片刻後，忽然笑開。“好！”他沉聲說道，“你要的，我，都給得起！”
我微笑着點頭，心頭想的卻是另一件事情——爲什麼御皇會給我選擇的權利？他該是早已預見我根本沒有嫁給慕容梓倫的意願……如若，司徒東琴是維繫金、雲兩國聯盟的關鍵……那麼，御皇怎會捨棄這樣的機會？除非……雲國，已經不需要金國的兵力支援了……
總覺得，佔據着司徒東琴公主身份的我，似乎已經墜入了更大的陰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