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國,燦城,官道。
十幾個人騎馬急弛而來,捲起塵煙無數。爲首的男子着一身月牙白衣衫,儘管面容俊美卻神色陰冷,使人不敢直視。跟在他身後的人也個個面無表情,只顧拼命策馬狂奔。
在金國的王宮正東門,一身着黑衫的金髮男子迎風而立。無數鐵甲侍衛在他身後一字排開,肅穆的氣氛很自然的在男子身邊鋪開蔓延。金髮男子擡頭看了看天色,微微皺起了眉頭,視線始終停留在官道的方向。不消片刻,伴隨着陣陣馬蹄聲而出現在官道盡頭的騎隊便闖進了衆人的視野。
金髮男子彎了彎脣角,彷彿被刀刻出來的冷俊臉龐裡悄然閃過一絲譏諷,緩緩伸出右手在空中揮開。只見他身後的鐵甲侍衛有序而迅速的奔向官道,似是迎接又似是防備的陣容讓那列騎隊的速度緩了下來。
騎在馬上的白衫男子收了眉宇間的陰戾,彎起脣角露出溫雅閒適的笑容。金髮男子舒展開輕皺的眉頭,昂首挺立注視着那列騎隊,爲首的男子從容下馬穩步朝他走來。
鐵甲侍衛攔截了白衫男子身後的騎從,金髮男子看着眼前的人笑得溫文無憂,眸色中躥出一抹煩躁。沒有等那白衫男子走近,他便先開了口:“你真的有辦法麼?”言語間隱含着幾絲質疑。
“只要你們答應我的條件,我便能讓她活過來。”白衫男子依舊笑得如沐春風,只是自那雙褐色的鳳眸裡透出隱隱的晦澀。金髮男子沉默的審視着他,良久才肯再度出聲:“梓倫要你姑姑給她陪葬。如若,你救不了她,我不介意再多拉一個人給她陪葬。”
白衫男子的笑容微微冷了一下,很快又恢復原先的淡定,“放心!她還沒有死的權力。”金髮男子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轉身朝宮門內走去。白衫男子看着他的背影,脣邊的笑容悄然消匿,陰冷的氣息慢慢滲透進他的面部表情,森森寒意再次籠罩了他全身。
棲鳳宮。
重重鐵甲侍衛將整個宮殿圍得水泄不通。神色凝重的金國王者——慕容軫,站在宮門外沉默的看着身前抱着一名女子席地而坐的金髮青年,他微微張開了口似乎想說些什麼,卻最終仍是抿緊了脣繼續沉默。
極其俊美的男子正小心翼翼的看護着懷中的少女,偶爾會有一抹溫柔的光彩自那雙水藍眼眸裡閃過。突然,有一名侍衛匆匆自宮門內奔至他面前,面無表情的稟告:“王后不願自裁。”
聞言,金髮男子的臉上流露出殘冷的嗜血神色,“從現在開始斷絕棲鳳宮所有的水和食物,她不想死,我來幫她!”慕容軫皺緊了眉,看着領命而去的侍衛,低聲道:“她畢竟是炎國的公主,如此作爲,必會挑得炎國出征我國。你……”金髮男子轉過頭,冷冷的注視着他道:“讓他們來!東琴的命,有一半便是毀在他們的手裡!”
“梓倫!”慕容軫難得對他露出威嚴的神色,“就算是她做錯了,她也是炎國的公主金國的王后,由不得你胡來!”金髮男子冷哼一聲,抱着少女緩緩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走到慕容軫面前,“我是一定要她來給東琴陪葬的,如若你捨不得那女人,便趁早命人斬了我的首級送到那女人手裡去。”幾許悲憤的光自那雙水藍色的眼眸裡閃過,金髮男子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免得讓外人看我們父子的笑話。”
慕容軫鬆開了緊皺的眉頭,無奈的嘆了口氣。看向男子懷中的少女,眉宇間染上一抹惋惜,“這麼美麗的孩子逝了的確可惜……”他伸手探向臉色蒼白的女孩,擡頭看着金髮男子低語,“宮內的侍衛一向聽你大哥調令,倘若我真的捨不得那個女人,你大哥也不會派人幫你把這裡圍得密不透風。”慕容軫輕輕拂開女孩臉上的髮絲,深深吸了一口氣,“梓倫,再等一等……也許,這個孩子還有生機。”
金髮男子狠狠的瞪着他,咬着牙說話:“生機麼?你可知道抱着心愛的人在懷裡,感覺着她的身體一點一點的僵硬,皮膚一點一點的冰涼是怎樣絕望的過程?”男子緩緩向後退了一步,水藍色的眼眸裡閃過一絲陰戾,“在我眼看着她變成僵冷的屍體後,你要跟我談她的生機?!”
慕容軫收回了手,高深莫測的瞥了少女一眼,脣邊緩緩揚起一抹詭異的笑容,“既然已經等了兩日,何不再多等一時呢?”
金髮男子抿緊了脣,冷冷的看着慕容軫,手臂不自覺的抱緊懷裡的少女,藍眸內依舊載滿陰鬱。
不遠處,一黑一白兩道修長的身影正在緩步走來。有鐵甲侍衛迎了上前恭敬的行禮道:“大王子!”慕容梓虞隨意的揮了揮手,神色肅穆。跟在他身後的男子緊緊盯視着被人抱在懷裡的蒼白少女,竟然自脣邊緩緩漾開一抹溫柔的笑容。
手抱女孩的男子在看清來人以後,立即暴怒,“東方涪羽!你倒是敢來!”穿月牙白絲鍛長衫的俊雅男子挑了挑眉,神色漸漸冷了下來,“我不來,她豈不是要枉死在你手裡麼?”
慕容梓虞快步走到梓倫身旁,攔住他欲上前的腳步沉聲道:“他確實有辦法讓東琴活過來。”梓倫皺了皺眉,轉頭質疑的看着他。梓虞眼神堅定,語氣森然,“如若他不能讓東琴睜開眼,我會將他和那個女人一起扔進東琴的墓裡!”梓倫移開目光冷冷凝視着眼前的白衫男子,漸漸收斂了神色裡的憤怒。
東方涪羽似是看出了他的妥協,朝前跨出一步,伸展開雙臂等着梓倫將少女交給他,“現在,請將她交給我吧。”明明是很溫和的笑容呢,卻隱含了讓人無法拒絕的威嚴。梓倫擰緊了眉頭,很不甘願的鬆開了手。
在衆人的視線都落在那三位十分出色的男子們身上時,慕容軫悄然鬆了口氣。不是不擔心的吧?畢竟,自己的王后謀害了兩個兒子最在乎的人。而王后所擁有的政治地位又特殊得讓他無法撼動其分毫。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夾在中間的滋味真不好受啊……慕容軫突然開始重新審視兩個兒子的處事能力。梓倫雖然感情用事卻沒有武斷的當場取了王后性命。他雖然是一心要讓王后死的,仍是選擇了稍稍委婉的方法。而梓虞麼……慕容軫微微眯起了眼睛,略帶嚴苛的打量起這個自小便冷漠少言的兒子,神色裡漸有了一抹計量。眼看着東方涪羽小心翼翼的抱着了無生息的少女步入棲鳳宮,慕容軫彎脣扯開一抹笑容向兩個兒子招了招手道:“走吧,一起去裡面等着。”
夜。
妖媚的金國王后冷着臉坐在正廳的軟榻上。慕容軫悠閒的品着手裡的茶津津有味的看着兩個兒子對弈,看得高興了還要忍不住問上一句:“倫兒,這棋的下法甚是新鮮,叫什麼來着?”金髮藍眸的俊美男子皺了一下眉,強壓下心頭的焦躁與不耐道:“五子棋!”
慕容梓虞微挑了眉,似笑非笑的看着慕容軫道:“好像是東琴教他下的,而且他從未贏過人家。”話音剛落,棋盤上的黑子已經有五子連成一線,慕容梓倫敲了敲桌面示意自己又一次贏了棋局。梓虞無所謂的聳聳肩,擡手收回棋盤上的白子道:“再來。”
梓倫瞥了一眼寢室的方向,抿緊了脣,神情漸漸冷洌,“已經一天了,他到底在裡面做什麼!”梓虞不動聲色的幫他將黑子收回,淡淡的回答:“既然答應了給他獨處的時間,便無須再有懷疑。如若真的不行,讓他與母后一同去陪東琴便是。”不大不小的聲音正好讓軟榻上的人一字一字聽的真切,王后暗暗咬牙在內心幾番掙扎終是選擇了沉默。梓倫掃向她的目光,讓她不寒而慄。明明在心底是相信東方涪羽能夠使那個左右她生死的少女復活的,卻仍是在光潔的額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來。
慕容軫悄聲在心底感嘆……真是折磨人的一夜呵……
凌晨,東方漸露魚肚白。
棲鳳宮的寢室裡突然傳來東西被砸碎的聲音,隱隱的還夾雜着女子微弱的哭喊聲。慕容梓倫迅速自坐椅上跳起,撞翻了棋盤的同時,也揮開了一旁正打瞌睡的慕容軫。梓虞也有些驚慌的站起了身,緊跟在他身後急速的奔進了寢室。
被層層紅色紗幔圍繞的大牀上,裸露着上半身的精壯男子正憤怒的壓制着身下不斷掙扎的絕美少女。
男子傾身咬着牙一字一字的嘶吼:“你怎麼能這麼輕易的忘卻那些過往!”面容微泛嫣紅的少女冷哼一聲,恨恨的瞪着身體上方的俊雅男子低聲道:“我爲什麼就該記得?”東方涪羽似是有些意外她突然壓低的嗓音,若有所思的看着身下嬌美的少女。他漸漸收斂了眸色裡的憤怒。微昂起頭,伸手將垂落眼前的髮絲撫向腦後,脣邊揚起邪肆的笑容,緩緩開口:“藍蘇,你又在打什麼主意呢?”
闖進寢室的兩個男子環顧整個室內似是颱風過境般的混亂場面,發現這裡幾乎無一完好的物品。當他們看見那個原本鼻息全無、身體僵冷的少女,此刻活生生的被壓在東方涪羽身下後,立即面目猙獰且異口同聲的怒吼:“放開她!”
少女似是受了極大的刺激般,竟然開始全身顫抖着抽泣,間或能聽見她帶着濃濃哭腔的說話聲:“好可怕……走開……我不認識你……走開……”東方涪羽露出高深莫測的眼神,緊緊盯視着身前哭得楚楚可憐的柔弱少女。早已被狂怒席捲的梓倫大步跨到牀前,擡手出拳揍向他的下巴,卻因他及時跳下牀而撲了個空。梓虞大叫着:“先看看東琴怎麼樣了!”金髮的男子愣了一下才低頭看向一直在哭泣的少女。
梓倫彎下腰有些顫抖的伸出雙手,小心翼翼的抱起少女啞聲呼喚:“東琴?東琴!”最終他還是忍不住的將少女緊緊摟進懷中,“我說過的,不准你死。你是聽見了才醒過來的麼?”
少女有些恐慌的睜眼瞪着梓倫,伸手用力推開他,哭喊道:“你是誰……我這是在哪裡啊……”慕容梓虞也愣住了,他轉頭質疑的看着一旁慢條斯理穿衣的東方涪羽道:“你不是說她只是中毒麼?”
東方涪羽整理好身上的月牙白長衫,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在梓倫懷中哭鬧的少女,轉過身徑直朝室外走去。
梓虞皺緊了眉看向半跪在牀榻上神情蕭索的梓倫,聽見他哀慼的聲音:“東琴,你又一次忘了我麼?”少女掙扎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仍堅持喧鬧:“走開……都走開……我根本不認識你們!”就在梓虞走上前想要確認少女是否恢復得身體無恙的時候,此女終因所受刺激太大暈了過去。
慕容梓倫抱着少女轉身無助的看着他,“哥,我該怎麼辦?”水藍的眼眸裡有一片溼意浮現。梓虞搖着頭,心頭亦有了深深的無力感。梓倫悽慘的笑開,“當初留她活命時從未想到,如今,她成了我要揹負一生的債呢。”
有淚,自那雙藍眸裡滴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