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簫男子抱起雙臂饒有興致的觀戰,嘴裡輕聲說道:“瘋劍對風刀,不知誰更勝一籌呢?”
“不好說,”青山真人眼中也閃過一道興趣的亮光,“瘋兒雖然劍法詭異,卻涉世不深,欠缺磨練。何梟行走江湖多年,閱歷豐富。可他被仇恨矇蔽心智,武學上難有大成。”
“不知這葉姑娘可否消去他的仇恨。”玉簫男子微微一笑,“您看瘋師弟爲了燕非煙不是進境神速麼?”
“情之一字,乃人世間最微妙之物也。”青山真人看着交戰正酣的二人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
懸崖上殘影飛射,劍影交輝,陣陣厲風掃起地上的雪花漫天飛舞。瘋癲子與何梟勢均力敵,打得不可開交。青山真人與玉簫男子面帶微笑的立在崖邊觀戰,不時的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一旁高高的樹枝上,立着一位白衣翩翩的女子,一瞬不瞬的看着場中酣斗的二人。
昏倒在炕上的葉玫,被體內忽冷忽熱到處亂竄的兩股氣流折磨的清醒過來。她痛苦的皺着眉頭,撫着胸口坐起身。看看周圍,這是一間陌生的屋子。
外面傳來打鬥聲和低低的說話聲,屋門開着,一股股冷風衝進屋裡。葉玫扶着炕邊下了地,雙腿發軟的緩緩走到門口。外面冰天雪地,被白雪照應的亮堂堂的懸崖上漫天飛雪殘影一片。
葉玫扶着門框看了一會,喃喃的低喚:“何梟?”
交戰中的何梟彷彿聽到天籟之音,立刻轉頭看向屋門。瘋癲子見他分神,收劍換掌拍向他的胸口。葉玫倏然瞪大眼睛,一道藍煙衝向何梟。
“嘭!”“噗!……”那蒼白的櫻脣中噴出一片血霧,星星點點的殷紅落在黝黑的青絲上,水藍色裙衫的翻毛衣領上,以及何梟的臉上。葉玫羸弱的背脊結結實實的捱了一掌。
觀戰的衆人皆是一驚,樹上的白衣女子翩翩然飄落下來。瘋癲子震驚的僵立當場,葉玫軟軟的撲進何梟懷裡,虛弱的喃呢:“梟……”
“玫兒!”何梟嚇得面如土色,慌亂的抱起葉玫查看她的傷勢。葉玫已經昏過去了,滿嘴滿臉都是血跡。
“爲什麼……”瘋癲子聲音顫抖的看着葉玫染血的臉,情深意切的雙目中流下兩行熱淚。
“你這個又瘋又癡的傻子。”白衣女子聲如輕靈白雪,緩緩走過來道:“人家心裡沒有你,你卻非要擄人家來。”
“我只是……我只是想助她恢復功力……”瘋癲子哽咽的說。
“所以你就偷了我的陰陽大轉丹?”白衣女子瞥他一眼,走過來蹲下,從懷中拿出一粒丹藥塞進葉玫口中。纖纖玉指在葉玫身上點了兩下,葉玫喉中
“咕嚕”一聲響,將丹藥吞入腹中。
“給我吧,我爲她療傷。”白衣女子輕輕接過葉玫。
悲傷中的何梟單膝跪地行了個大禮,“多謝雪蓮子出手相救。”
“這只是一場誤會。”青山真人走上前來,“瘋兒本意是好的,可惜做法欠妥。”
“師父!”瘋癲子淚流滿面“撲通”一聲跪在青山真人面前。
白衣女子不理會衆人,轉身躍起如一朵白雲飛向遠處。何梟站起身,向幾人一抱拳,隨後追上去。
青山真人一聲長嘆,“你啊,只會給我惹禍!”
天色大亮,冬陽初升,雲峰殿外的巨鶴前跪着一個髮髻散亂灰袍不整的人。他低垂着頭,一臉慼慼然,兩名弟子站在他身後,手持竹板一下下的打在他的背上。派內弟子遠遠的圍攏在周圍,對着他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直到悠揚的鐘聲響起,衆弟子才陸續涌入大殿聽訓。
雲峰殿後面有東西兩處內院,東內院是派內長輩居處,西內院是女弟子的居處。
西內院的一個小院裡,何梟惴惴不安的在院內踱步,不時的看看緊閉的屋門。他雖有渾厚的內力,卻無法救治葉玫,因葉玫是純陰之體。這要多虧瘋癲子偷了可以化陽轉陰的陰陽大轉丹給葉玫服用,不然他那一掌,足以讓柔弱的葉玫立刻斃命。
對於瘋癲子的作爲,何梟心裡非常複雜。他不知是該恨他,還是該謝他。給葉玫服用陰陽大轉丹,再給她輸入內力,這是一件好事,可以幫助葉玫恢復一些功力。可那一掌,又讓他十分痛恨。當他看到葉玫口噴鮮血輕喚他的名字時,那心臟被撕裂般的痛楚是那樣令他瘋狂。
毫無溫度的冬陽一點點的升到正當空,跪在巨鶴前捱打的瘋癲子神志不清的倒在雪地裡。兩名弟子見他昏倒了,便停下杖刑,將他架起來走向禪室。
小院中屋門一聲輕響,白衣飄然的雪蓮子緩緩走出來,“葉姑娘無礙了。”
何梟一喜,急忙上前抱拳行禮道:“多謝!”
“不必謝我,”雪蓮子清秀如蓮的臉上揚起一個清靈的淺笑,“我有一個條件。”
葉玫從沒有睡過這麼痛苦,她做了一個悠長的噩夢。在夢中,她出生在一個貧苦的百姓家。家裡窮的不能溫飽,又經常遭受官府的剝削。父母爲了給哥哥娶妻生子,哭着將她賣入地主家。
打罵,凌,辱,鮮血,年幼的她刺殺了年邁的地主,倉惶逃入深山。那醜陋猙獰的陰山姥姥抓住她,硬要收她爲徒。她受不了各種毒藥的折磨,偷偷逃出深山回到破落的家。
頃刻間,血親慘死在眼前,無盡的鮮血
矇蔽了她的眼睛。雙手染滿至親之血的陰山姥姥將她帶回深山,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折磨她,逼她承襲她的陰毒武學衣鉢。
終於,她長大成,人,手刃仇人陰山姥姥。從此,她踏上了一條瘋狂的人生路。
她嫉恨所有幸福的家庭,知道誰家有喜事,她定要登門攪個天翻地覆。忽然間,她遇到了他。他們一見鍾情,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見面,小心翼翼的互訴衷腸。可是他不要她,因爲她惡名昭彰。他立志要坐上武當掌門之位,爲了名聲,他漸漸的疏遠她,漸漸不理她。
她惱怒,她怨恨,在他即將接任掌門之時,登門大鬧一場。他與掌門之位擦肩而過,惱羞成怒的找她拼命。她本無心傷他,卻被他一劍刺穿背脊。這恨,冰寒徹骨,這傷,讓她心死如灰。
她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女魔頭,憑藉她高深的武功與傾城的美貌,攪散了無數愛侶,攪亂了無數和美之家,攪得天下武林無不對她恨之入骨。
終於有一天,她累了,她身心疲憊,孤苦伶仃。她知道酒裡有融化內力的消寂散,卻毫無猶豫的喝下。在功力漸漸化爲煙塵時,她沉沉的睡去了,永遠的沉睡在幽冥之中。
兩行苦澀的淚水從那妖媚的眼角滑落,這場夢,這悽慘的人生,是燕非煙悲慟的哭訴。她沒有人可以訴說,只能將這濃烈的痛苦化在身體裡,與她的血脈交融。
如今,她看到了一切。原來她並不可憐,比起燕非煙的身世,她算是個幸福的孩子。然而燕非煙留給她的不止是痛苦,還有一份珍貴的禮物。
又是深夜,天上飄着淡淡的薄雲,上弦月彎彎如眉,靜靜的掛在天上。一陣陣冰寒的夜風吹動枯枝,搖搖曳曳晃動魅影。
屋門緩緩開啓,一襲白衣踱步而出。院中的石凳上,一個挺直的身影盤膝而坐。他衣衫單薄,面容蕭肅,長髮垂於腰際,隨着夜風絲絲飄搖。
她輕輕走過來,停在他面前,“穿的這麼少,小心着涼。”
他緩緩睜開眼睛,溫柔的目光看着她姣美的面容,“你不多穿些,內傷還未全好。”
“冷麪大俠何時變得這麼溫柔體貼了?”她眨着晶瑩的大眼睛調侃他。
他目中的溫柔漸漸散去,換上濃濃的疑惑,“你……是哪一個?”
“你說我是哪一個?”她調皮的擠擠眼,飄然坐進他懷裡,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冰涼的嘴脣上落下一吻。
他抱緊她,噙住她溫柔甜美的脣。
黑暗的某處,一個人影蜷縮在角落裡,呆呆的看着院中擁抱的兩人。眼淚一滴滴滑落,他咬緊牙關不發出一絲聲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