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曉白給你講你父親的東西了?”沈空冥就在陸符平回家的路上等着他,他就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悠然問道。
“顧曉白完全是在騙人,我知道。”陸符平出了門後,看見了沈空冥,聽到他的問話後頓了頓,搖了搖頭。“顧曉白給我第一遍說的東西我曾經聽我父親偶爾說起過,雖然聽不得不全面,但我也知道,那個發音的東西所書寫起來的樣子不是像父親書信上的那種方塊的字體,雖然不清楚顧曉白到底想隱藏什麼,不過……我想這一定也是爲了我好。”
沈空冥聽後眯了眯眼睛,正準備起身推門而入時,卻被陸符平拉住了手腕。
陸符平第一時間拽住了沈空冥,阻擋他前往顧曉白的房間,同時他看向了一旁的男人,伸手指向了顧曉白的房間。“她在那邊看我父親的信呢,我想我們不要打擾她的好。”
“你怎麼就知道顧曉白不會讓我去看陸安的……信呢?”沈空冥將‘遺書’二字吞了下去,他儘可能的不想要打碎陸符平這個最美好的幻想——同顧曉白一樣,沈空冥不知道該怎麼同這麼大的孩子解釋‘死亡’。
“因爲她費勁了心思想讓我認同她的謊言。”陸符平揚起了一個微笑,剎那間沈空冥恍惚了一下,以爲面前的這個男孩是陸安本尊。“你陪我下下棋吧,我父親從前教過我一種棋類的下法,它是立起來的騎士與動物,很好看也很好玩,我父親稱之爲‘國際象棋’。”
沈空冥晃了晃神,看着陸符平的雙眼竟然就這麼情不自禁地放棄了前往顧曉白房間的想法,隨着陸符平坐了下來,聽着他的話,注視着陸符平擺好了一盤棋,竟然還覺得很有意思。
——那麼,顧曉白呢?
她在陸符平走後徹徹底底的展開了陸安的遺書,那封遺書上並沒有寫什麼真正屬於陸安的想法,而是一個咒語。
顧曉白閉上了雙眼,張手便喚出了《舊約神紋》,按照遺書上的咒語將之翻到了特定的頁數,口中呢喃着些言語,激活了書頁上的異獸。
異獸自書內升騰而出,化作煙雲地出現在顧曉白的面前,只見它大嘴一張便是一片雲霧幻境,一陣風氣過後,隨着絲絲涼意的入骨,顧曉白便看見了一個安寧的世界。
這個世界裡很乾淨,乾淨到只有兩個沙發和一個人。
陸安坐在一個沙發上,微笑的看着她。
顧曉白注視着陸安,這一秒竟然失言了,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看着面前這張空蕩蕩的沙發,顧曉白鬼使神差地坐了上去。
這個時候,陸安開口了:
“我回顧我這一生,實際上沒什麼可以值得稱道的東西,顧曉白。”
在那封遺書的幻境之中,顧曉白看見了年少的陸安坐在一個簡陋的沙發上,對着她笑了笑。“我曾經想過該以怎樣的身份來看你,最後還是忍不住去實踐自己的好奇心——所以我決定不能再放任最後一次的隨心所欲,如你所見,這是我的遺書,也該是你見我的最後一面。”
陸安話音落地,挑起眼皮懶洋洋地看着面前還是一臉困惑的顧曉白,咧嘴笑了笑。“我覺得我應該有一個體面的離開——至少在你面前,雖然我還欠着很多人一個再見,但是我想……畢竟這個世界對我而言只是一個過場,而你不同,我們來自同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裡我有真正的父母,你也是。”
“但這個世界給了你屬於你的人生。”顧曉白聽着陸安的言語,緩緩開口。“你就對他一點留戀也沒有嗎?你真的一無所有了麼?”
“你瞧,我坐在這個沙發上看着你,看似一無所有,是吧?”
陸安笑笑,對着顧曉白比劃着,支起了身板打了一個響指,另一個正在伏案狂書的陸安幻影便出現在顧曉白與陸安之間的空白處。
“可我曾經擁有一切,你瞧,我有一張非常漂亮的大桌子,一杆看似永遠也用不完的墨水筆和一張潔白且巨大的白紙。”
陸安筆畫着,將顧曉白的視線引向了一旁自己的幻影上去,他口氣裡滿是回憶,卻還帶着一絲的憂傷。
“可你猜猜看,顧曉白,我曾經認爲我找到了一個適合自己的位置,還有一杆可以供我施展才華的墨筆與一張遼闊又潔白的畫紙,我曾經以爲我填不滿這整張白紙,所以便肆意地書寫我的青春,我不斷的書寫,不斷的讓這張白紙上有更多的內容,我以爲我可以成爲一個更好的人,我以爲這個世界是無邊無際的,當我填滿了這張紙後,我可以前往另一個地方,得到另一張潔白的畫紙。”
陸安就這樣自言自語着,不管顧曉白是如何做想的,也似乎沒有同顧曉白交流的意思,他只是這樣陳述着自己的一生,以一個過來人或是第三者的角度來陳述自己的生平成就。
老實說,陸安的成就已經是天下無雙了,但顧曉白卻從中聽見了他之前在日記中所提到的‘神’的影子。
‘當我填滿這張紙後,我可以前往另一個地方,得到另一張潔白的畫紙。’
這邊是陸安一直想要的東西麼?不斷地填滿這個世界,從而讓另一張截然不同的白紙替換在他的面前,好讓他繼續書寫,繼續的塗抹自己的一生?
“我寫了很久,很久。”陸安繼續說道,他似乎十分享受這個階段屬於自己的時光,只見他深情地注視着此刻自己的幻影,呢喃着說道:“我喜歡這個時期的一切事情,失敗也好成功也罷,他都會給我更多的空間去創造更多的樂趣——可到了後來,到了後來白紙的地方越來越小,而我所創作的東西就開始越來越拘謹。”
陸安說到這,很明顯地停頓了一下,隨後他搖了搖頭,惋惜地嘆道:
“我曾經有那麼多美好的時光,可是我卻都將他們揮霍掉了。不過如今想想也並非是揮霍的東西,或許讓我從來一次我也不會改正任何地方。”
“因爲他們讓你過得很舒坦,不是麼?”顧曉白看着陸安的幻影,如是問道,但她心中卻早已將這句話變成了肯定句。
所以陸安也沒有回覆這個問話,而是繼續講了下去。“後來,白紙的地方越來越少,可我還想要去創作,所以我將目光放在了更遠的地方,放在了別人的紙上。”
……
陸安話音落地,顧曉白只覺得背後一涼,一瞬間她彷彿知道了這句話的對象是誰……
只見顧曉白艱難地吞嚥着,滿是懷疑地問道:“你將目光放在了史叢生的人生上去,對麼?”
“是的,因爲我發現我可以這麼做。”陸安很磊落地應了下來,他似乎就是在等待着顧曉白的回答,這才繼續說下去。“《舊約神紋》給了我另一個全新的視角,我可以重新定義任何人的一生,史叢生、或是別人,我都可以用《舊約神紋》來完成它。”
“所以你因爲更改別人的生活被業障纏身,你也因爲這個而死去,對麼?”
“不,我是因爲觸碰了一個不該觸碰的領域,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的怨恨可以拉扯着我下黃泉,就算是整個東洲的冤魂也不可能。”
陸安搖頭否定道,他抿嘴似乎是在思索接下來的話,留給了顧曉白很長一段的沉默時間。
他們兩個人沉默了許久,陸安終於有開口說了起來。“我想要挑戰‘神’,可我發現我太晚了,因爲當初我從沒想到會做到如今的成就,所以我不想走自己的宿命,便將你拉扯進了這個世界之中,去揹負我應當揹負的宿命。”
顧曉白知道這點。
論任何角度,陸安的所有都比顧曉白更適合做一個救世主,從《鬼佛陀》的迴歸到《舊約神紋》的能力,在到巴別塔之國的建立,陸安的一生彷彿就是一個合格的救世主,而不是一個標準的大魔王。
從能力上來說,顧曉白更適合去做一個大魔王纔對,或是說得到了《獵天書》的葉傾寒,但是他們都沒有能成爲如陸安一般的魔王。
其中原因,可能是因爲只有陸安看見了終極。
果不其然,陸安開口了:“我看見了‘神’,在逼迫洛君塵臨世之後我才發現,這個世界的確是由他所創造的,可是他不是最初的神明,而最初的神明則是一個……難以描述的存在,我企圖去觸碰它,便被拉下了地獄。”
顧曉白聽着陸安的言論,心中一片平靜,她不想去嘗試陸安失敗的道路,就算是至高者或是誰都好,顧曉白只想要在一個和平的世界中繼續自己的人生。
她的確不想要揹負拯救世界的擔子,一點都不想。
但是她現在已經毫無退路了——正確的說,是陸安在生前便將顧曉白逼近了絕路,一步一步的在顧曉白不知不覺間將她引上了一條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