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龍吟如是分析着,莫道衝從他的表情上看得出來,他很緊張。
“你覺得是方莫語做的?”
“我覺得像是他做的事情,他想要送陸安最後一程,我們都知道陸安已經行將朽木了,所以方莫語可能因爲我的原因,得到了最後這一根稻草的能力,現在他要壓死陸安這匹巨大的駱駝,讓他徹徹底底的消失。”
“……我們就這麼等?”
“是的,我們就這麼等。”
“等到什麼時候?”
“等到結束的時候。”
莫道衝沒有繼續問下去,‘等到結束的時候’,什麼是結束的時候?而這個時候會在多久之後來臨?
莫道衝沒有概念,方龍吟也是,甚至說,在下面與陸安面對面的方莫語,也沒有任何的概念。
終點要來了。
而此刻,陸安就站在體育館的正中,他手中提着龍槍,背對着顧曉白,面對着正門一片屍海,沉默半響,而後便低笑一聲,悠然開口:“方莫語,我想我們應該堂堂正正地面對面談談事情,當年我殺你用的手段縱然不光明,但我至少光明磊落地栽贓陷害,如今你的幽魂勾結我的業障要置我於死地,翻找記憶在去重新讓我的神經發生混亂,這不怎麼輕鬆吧?你瞧,你甚至都做不到讓這一整件地下監獄完全復刻,你太不拿手了,不是麼?”
陸安話音落地,顧曉白就看見面前的場景一陣扭曲,隨後方莫語赫然出現在了門口,還是從前初遇時的那般模樣,沒有任何得改變——除卻他漂浮在空中,身體半透明的樣子,以及他注視着陸安的那種……平淡的目光。
一切都非常詭異,這令顧曉白忍不住開始懷疑,究竟是誰將她送了過來,是洛君塵麼?還是方莫語?
似乎知道顧曉白在想些什麼一樣,方莫語將目光移到了顧曉白的身上,他笑了笑,對着顧曉白笑道:“你該在這裡的,顧曉白,這是洛君塵早就說好了的,無論是誰最後殺了陸安,你都一定在場。”
“很好,這是誰的主意?”顧曉白額頭青筋一跳,略有不爽地問道。“是誰這麼沒良心??”
“是我。”
“很好,陸安,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不僅不會,而且還會美滋滋的。”
“……”
顧曉白啞口無言,在一瞬間的生氣過後,她似乎感受到了另一種‘關愛’,並非是出於惡意的,而是出於一種命運的無奈,顧曉白現在說不清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但……已經無關緊要了。
因爲面前的兩人已經劍拔弩張。
“你不該牽扯無辜的人進來。”方莫語沉聲說着,他稚嫩的聲線在此刻卻像是從地底傳來的呢喃,隨後方莫語向前走了一步,隨着他踏步而出,陸安突然看見了許許多多數不盡的黑手從地下冒出,順着方莫語的腳踝纏繞上他的渾身。
“而你不該自尋死路。”
陸安笑了笑,那些東西正是業障,而一般人也根本沒有能力去命令這些業障來幫助誰去完成什麼事——但自己不同。
自己已經欠下了太多業障,逃票了這麼久,這些平時固執的很的惡鬼業障,如今也是願意去幫助別人來達到討債的目的了。
但方莫語沒有答話,他將陸安的嘲笑視若無物,一步一步地向着陸安走來,每走一步,那些業障便會纏的更多,以至於等方莫語距離陸安不過幾步之遙時,方莫語已經完全脫離了幽靈的形態,變成了一個真正的人類。
可這種變化,縱然是什麼都不懂的顧曉白,也知道是最壞的事情。
“你猜猜我們會在幾盞茶內完結這個?”
等方莫語再次開口的時候,已經到了陸安的面前,而此刻的他,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柄銳利的、泛着銀光的尖刀,陸安留神看過去,便知道那是他的殺器了。
“猜猜看,現在連使毒的都要跟我肉搏了麼?我真是受寵若驚,感到非常想笑。”陸安陰陽怪氣地說着,卻不想這話還未說完,方莫語便傾身而上,將刀鋒逼至了陸安的咽喉處。
那麼一瞬間,陸安的確愣在了原地。
他突然感覺這種速度非常熟悉。
正想着,被刀鋒抵在咽喉的陸安並沒有害怕或是逃避,只是站在原地任由脖頸被方莫語挾持,喉結滾動間,問道:“你之前附在了顧曉白的身上,對麼?”
“別問我你知道的答案。”方莫語低笑一聲,他揚刀便是企圖想要切開陸安的脖頸,但在方莫語下刀的一瞬間,他突然感到了一陣寒意直穿脊樑。
沒有任何猶豫,方莫語立刻頓住了攻擊的動作,蹬地向後縱身一躍,這才堪堪躲過了一顆子彈的襲擊。
而開槍的人,正是站在陸安身後的顧曉白。
“姑娘,陸安和你有仇吧?你還要在這裡救他,爲什麼?”方莫語落地後,在看清了攻擊者時,一股怒火就在他的胸腔內熊熊燃燒了起來,他冷冰冰地開口,眼眸中滿是怒色。“你救他,就是背叛那些爲你犧牲的人,你到底有什麼毛病?”
同樣的,被救的陸安也很是驚訝,他側身看向了身後,只見顧曉白正舉着手槍,槍口冒着白煙,而她的表情卻是非常微妙的,甚至就連陸安也不敢保證,此刻的顧曉白到底在想些什麼。
縱然方纔方莫語的那一刀即便是切下去了,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陸安拉着方莫語同歸於盡,可是爲什麼顧曉白會突然出手,而且還是爲了救他?
難道她真的要自己活着?難道顧曉白這姑娘,在經歷過剛纔的一切之後,腦子突然秀逗的認爲陸安會和她成爲最好的隊友??想着這些問題,陸安與方莫語的目光都停留在了顧曉白的身上。
而顧曉白呢?
開槍的那一瞬間,顧曉白只是在想着,不能讓陸安在這個時候死去——至少不能讓陸安死在方莫語的手裡,她想要陸安的《舊約神紋》,而她就不能讓別人殺死陸安。
顧曉白清楚的知道,自己根本打不過發生異常後的葉傾寒,她只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爲功法準備的生物。
她想要正常的生活。
“看起來我的小姑娘不想讓我死在你手裡,可憐的方莫語。”面對顧曉白長時間的沉默,陸安反倒是笑了起來,將後背放心地交給了她之後,對着方莫語笑道。“但我們都知道這不大可能,不是麼?”
“什麼……”
“正之愚者。”
一本熟悉的書本再一次出現在陸安的身前,與此同時,陸安的眼眶迅速地被漆黑吞噬,他的瞳孔在此刻卻變成了白色,黑白分明的十分駭人。
古舊的書籍隨着陸安的低訴快遞地在某一頁上停留,那上面描繪着一片遼闊的森林,一股清風從中書頁中四散開來,帶動了陸安的頭髮飛舞。
可也是那一瞬間,所有的事物都定格了下來——顧曉白清晰地感受到時間的停止,但是她的思想卻沒有受此影響而緩慢,她看見了周着的一切正在破碎,像是正在被燒灼的老照片,斑點之間似乎漏出了另一個世界來。
“你瞧,你瞧,方莫語。”陸安透過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了面前同樣受到時間定格影響的方莫語,邁着輕快地步伐走了過去,他的眼角開始有一些黑絲瀰漫,看上去不多時便能佈滿他整張臉孔。
他來到了方莫語的耳畔,輕聲低喃着,口氣裡帶着非常明顯的蔑視:
“你最終還是熬不過我,我的業障再多,我壓制他們也不過只是順手,你想用業障來殺死我,恐怕想的太多了——就連困也是一樣,你瞧,我只是輕輕用了一些手段,你可憐的幻想便變的破爛不堪,你說如果我繼續這麼下去,你的幻想會不會毀滅?而這一切的一切,會不會看起來就像是個笑話?”
方莫語的眼球移動,看向了在嘲笑他的陸安,他想要動,可是身體完全被定格在了原地,他從來沒有想過在這種狀態下,陸安竟然還有餘力去使出這樣的能力!
陸安的確沒有這種能力。
但是方莫語卻小看了陸安對於生死的看法。
方莫語一直都認爲,陸安是害怕死亡的。
“倒之皇權,陰霾禮歌。”
陸安聲線沙啞地在方莫語耳畔低聲吟着,同時他身旁漂浮的古籍也迅速地翻頁,不多時便停在了一個倒立的國王上,隨後一陣漩渦扭曲了國王的臉盤,沙啞的尖叫聲從中嘶鳴而出。
萬物皆在這嘶鳴中焚燬,纏繞於方莫語周身的業障也盡數褪去,這些黑色的粘稠流到了地上,快速地聚集在了陸安的身旁,然後分爲無數個零散的小塊,在嘶鳴聲中站立成一個又一個黑色的人形。
他們手中握刀,並將之高高揚起,一下子便將方莫語的形體一劈爲二,使之露出了根本的幽魂之貌。
脫離了人形的那一刻,停止的禁錮便消散了,只剩下那些由業障凝成的人形站在陸安的身前,看着立刻脫身後退的方莫語,低聲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