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顧曉白不想再繼續聽下去了,可是身旁的那人還在繼續說着他的故事,他的這個世界,他的這個‘最後的夢境’。
可是這人只僅僅說了一個開頭,顧曉白便不想再聽下去了,但這不會是結束,那名自稱無名的男子還在訴說,訴說他這一生裡最後一個夢境。
“你瞧,顧曉白。”他這樣說道,伸手引着顧曉白的視線落在了遠處的人們身上,那裡的人們已經抖落了身上的泥土,穿着上了各種各樣的裝扮,正在城中做着相似卻有不同的工作。
“他們會拿起箭矢刺破穹蒼,會持起墨筆詠贊虛無,會拿起書本去定製規則……”無名客如此說道。“他們會形成一個屬於自己的體系,然後在日落的最後一刻,回到狹長的木盒子中,閉上了雙眼,去幸福美滿的結束這一天的努力。”
“是麼?”顧曉白收攏了翅膀,她並不在意自己究竟想要去成爲什麼,但是這無名客口中的事情也着實荒唐,她冷笑了起來,接上了無名客的話尾。“然後他們會去沉睡,以沉長的睡眠去否定肢體上的潰爛生瘡,與滿腹的蛆蟲蛇蠍。”
“……你太過執着於生命的連續了,顧曉白。”無名客顯然對顧曉白的這番言辭不能做出任何的反駁,她說的的確是事實,但是並不是無名客喜歡聆聽的事實。“死了,還是活着?”無名客在風中顯露了身形,他看起來是異常的消瘦,似乎有很久都沒有進食了一樣,皮肉抱着骨骼,但他的面色卻並非憔悴,反而,是健康的白。
顧曉白有一瞬間的恍然,以爲這纔是人最原始的模樣。
無名客一身素衣,坐在了顧曉白的身旁,他伸手摸了摸顧曉白的羽毛,指尖溢出了彩色的流光,隨後,顧曉白便又化成了人形。
無名客說道:“是生是死的事情,時間是不會給出答案的,它只是輪迴。”
“輪迴到什麼時候呢?”顧曉白聽着,她看着自己的雙手,注視着手掌心的紋路,似乎是在思索着一些其他的事情,而後,她似乎聽見了什麼聲音一樣,擡頭將目光落在了這個巨大的時鐘之上。
“你聽見了了嗎,那個震耳欲聾的聲音?!”顧曉白驚訝地看向了無名客,他訝異的看着所有的人,看着這城中一成不變的景色,又看向了身旁的這位一直在坐着的男人,口氣染上了一絲的驚慌失措。“你聽見那個聲音了嗎?他從哪裡來……你聽見了嗎?”
顧曉白突然的驚慌起來,那個聲音就像是一個突然而至的入侵者,很很低級搭載了毫無防備的顧曉白的心靈之上,像是一把刀或是一柄戰斧,一瞬間便擊碎了顧曉白所有的的防範。
突然而來。
突然而至。
顧曉白愣愣地看着遠處的這些人,她喘着粗氣,突然看見了一個裂縫在某個人身上開裂。
隨後,只是一眨眼之間,那個人便徹底的碎裂成了飛灰,落在了地上,與大地相融合。
“……無名客,那是什麼?”顧曉白長大了嘴巴,她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唯一知道的便是她聽見了震耳欲聾的聲音。“你聽見了那個聲音嗎?你看見了那個分崩離析的人嗎?你爲什麼不發一言?你剛剛不是聽得很清楚麼?”
“噓,姑娘。”
無名客終於伸手抵在了自己的脣瓣之上,他笑了笑,目光依舊豬食着遠方。“生死之間,本就是突然而來的事情,你從沒做好過降生的準備,而也不會有人真正的做好死亡的準備,這本身就是突然而來的事情,你又何須驚慌呢?”
“……這可是你最後的夢境,你爲什麼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顧曉白深吸了一口氣,神經還在受着那突然降臨的鐘聲的折磨,她猛地握緊了拳頭,有些顫抖。
此刻,大街上的那些正在行走的人們已經一個接一個的碎裂開來,化成了灰燼。
但就算如此,那些人卻旁若無人一樣,該做什麼便做什麼,好像那些碎裂的人於他們來說都是不存在的幻想。
“你要去哪裡呢?顧曉白?”無名客撩起了眼皮,看向了身旁的姑娘,不緊不慢地問道。“你就算下去了,也阻止不了這一切的發生,你怎麼還不明白呢?有些事情你最開始沒有去做,那麼你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走向毀滅——徹徹底底的毀滅之後,你或許纔有一個嶄新的機會,去彌補你所有的錯過。”
“……我不信。”
“你不信麼?那麼東洲呢?那麼不夜城呢?那麼那些所有的、因你而死的人,你又將他們放在何處呢?”無名客笑了笑,口氣中帶着一些諷刺。“還是說,你從來都不在乎這些人的生命與未來,你只在乎你自己過的是否舒適,你只在乎自己過的是否自在呢?”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顧曉白搖了搖頭,有些失神地說道。“這根本不應該發生的,這根本不該發生——你在騙我,你在用你的夢境來騙我,這一切都是虛假的事情,窩……”
“所有的一切都是幻想,那如果你覺得這是欺騙你的事情,誰又能把你怎麼樣呢?”無名客平淡地說着,他擡起了頭,看向了天空。
“你瞧,很多事情都是在這種無用的爭吵之下走向的毀滅,你想看看麼?”
“看……看什麼?”
“你已經看慣了死亡吧?”無名客伸手指向了天空,那裡有一團霧雲正在想自己這邊蔓延開來。“終於你看,我的時刻到了,這是另一場終結,可是我唯一好奇的是,到底是怎樣的一場死亡,才能讓你真正的意識到死亡的臨近呢?”
“我經歷過死亡……”
“不,你從未經歷過死亡。”
“咚————。”
正當顧曉白還想要進一步解釋的時候,她腳下的這個巨大的鐘擺便發出了一聲巨大的轟鳴聲,這次是真正的鐘聲,比之前顧曉白恍惚中聽見的還要震撼人心。
一瞬間,顧曉白與無名客的注意力便被轉移到了這鐘擺之上。
“你瞧,這纔是真正的死亡,他是有先兆的,這種先兆是不可避免的,沒人能去拒絕死亡,就算是大威能者,也只不過是拖延死亡的來臨而已。”
無名客如是說道,他的瞳孔之中倒影着這個巨大的核心之鐘擺,只見隨着鐘聲的臨下,那直指天空的鐘便落了下來。
那彷彿就是從雲端跌落,帶來了震耳欲聾的哀嚎。
鐘聲敲碎了銀河天幕,落下了璀璨奪目的殘片與銀絲,像是人偶的牽線,也好似夢幻的尾煙。
一聲怒雷打碎了烏雲,大雨傾盆而下,卻是猩紅的結晶。
這些結晶落到地上,落進了墳場裡,落在了木板中,然後……他們燃燒,就像是一個又一個的燃燒彈,悉數在天空之中落下,去砸毀了它們所見的一切。
燃燒、燃燒。
燃燒的最劇烈的便是那死亡的墓園,那些結晶砸開了地表,將裡面的棺材掀了出來,那些沉木做的棺材大的嚇人,它容納了火焰與屍骸,劈啪作響。
而此刻,這些聲音是死亡的,顧曉白所見的一切都彷彿是帶有着聲音的畫面,但若真論其聲音來,這些事寂靜無聲的——就好似在亡終之前,死神率先拿走了最後的感知。
燃燒的、或是尚未燃燒的棺材在火海中緩緩開啓。
令顧曉白驚訝的是,那些墓園中尚還有沉睡的人們,這些被自天而下的晶體打擾了睡眠的人們從沉睡中醒來,隨後,在晶體的燃燒下,也被賦予了行動的生命力。
“你瞧啊,顧曉白,這就是戰爭,這邊是大陸上的戰爭。”無名客看着這一切,笑得輕描淡寫。“他們拿起箭矢創造戰爭,也持起墨筆詠贊英雄,可愛麼?這就是所謂的戰爭,爲了更偉大的利益與更偉大的名號,他們就這樣的廝殺,從沉睡中醒來,在從沉睡中故去。”
“……我不想再看了。”顧曉白後退了一步,頹然地坐在了地上,可是無論如何,這並非是顧曉白所能改變的一切——正如同無名客所言,在開始的時候她沒有行動,那麼在之後她便沒了機會。
難道真的要等待着所有的事物毀滅,才能重新得到開始的機會?
顧曉白感覺口乾舌燥,這種感覺再一次地襲上心底,她舔了舔乾燥的嘴角,無力地注視着這一切。
滅世的鼓點隨着無聲的吶喊傾盆而來,將整個世界淹沒。
死了,或是活着?
顧曉白並不知道,她甚至已經分不清什麼是生,什麼纔是死。
難道這一切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
顧曉白絕望地想到。
“你曾經有過充滿希望夢麼?無名客?”顧曉白如此問道,她的目光看向了身旁一臉癡迷的男人,緩緩問道。“你有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麼?不是這種充滿了諷刺的東西,而是真正的,充滿了希望與陽光的生活,你有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