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龍吟盤坐在骨龍上,他看見了迎面而來的花葬,此刻他的目光冰冷,即便是從前也是這般的波瀾不驚,但是花葬知道,方龍吟已經無所牽絆了。
只不過方龍吟手中拿着的東西,是着實出乎了花葬的意料之外的,他也與這東洲大陸上的所有人一般,心念着這個只是動動手,就能將任何人抹殺掉的殺器,作古墨、作古墨,爲何是一根筆?
花葬眯起了雙眼,慢步上前來到了方龍吟的眼前,但是他並沒有踏上方龍吟的骨龍,他瞧得出來,方龍吟正在爲誰悲切——同陸安的戰鬥看起來並不精彩,方龍吟身上甚至連傷痕都沒有留下,那麼……這也印證了陸安的強大。
能讓方龍吟如此不戰而退的人,花葬試想想都覺得脊背發寒的。
所以他要離開,去等待這場鬧劇的結束,可是如今的情況越發複雜,要是想要等到風波過去後再下手,恐怕是非遲了不可。
“你瞧,方龍吟。”花葬低沉着笑了起來,他看着面前同他孩子一般大小的方龍吟,蠱惑着說道:“我從前一直以爲我擁有的……閒人能令我順利的走上一條康莊大道——顧玄、方莫語或是其他的,能同這個世界上最霸道的人同臺而戰的人。”
方龍吟挑了挑眼角,看向了身前的男人,此刻他孤身一人站在虛空之中,手中沒有了當年的龍澤血劍大殺四方,可那目光卻也是越發的凌厲與貪婪。
方龍吟知道他想要什麼,他想要一個真正的歸處——另一個龍軒王朝,而不是什麼愚蠢的幾大世家,羣雄瓜分沃土這並不是花葬想看見的事情,他想要一個完完整整的地方,完完整整、在他眼下的世界。
但是,他這一次不會再去貪戀那個王座,幾年前的腥風血雨已經與現在的世道發生了本質性的改變,從前只不過是羣雄逐鹿,他們尚且還能在一個公平的平臺上互相較量,而如今?隨着顧曉白的來臨,緊接着所謂的‘天選之子’的拋頭露面,事態已經不在是他們所能控制的住的了。
所以現在,花葬在等,他比方龍吟要少了不少的私人仇怨,所以他能安安靜靜地等着方龍吟來到他面前,去下定決心完成他想要的一統。
事到如今,方龍吟清楚的知道,花葬在此刻最需要的不是掛帥稱王,而是一個替代他成爲王的人——這個人一定要有野望,可也一定要了無牽掛。
花葬不行,他膝下還有孩子,縱然這個孩子不如他那般的強大,但仍是親情骨血,花葬放不下,也不想讓他的孩子無辜死於這場貪念的爭奪。
無論如何,花葬他都需要一個有膽量也一無所有的人,去坐在那個上面,這個人就是方龍吟自己,沒有誰比他更適合的了。
想到這裡,方龍吟不屑地笑了起來,他知道龍軒王朝究竟是怎麼覆滅的,也知道座在這王座之上是要有怎樣的決心。
但是事到如今,方龍吟已經沒了退路,他的一生裡,此刻只剩下了野望:這個曾經令他不斷前行的動力,終於成了他如今唯一的擁有。
多麼悲哀,多麼無力,多麼……可笑。
“愛這種東西,就像人的信念一樣模糊又朦朧,只是信念可以延長,可以重建,而愛這種東西,一旦放棄,就再也得不到了。”花葬說道這裡,聲音慢慢地充滿了誘惑的調子,他壓低着聲線,來到了方龍吟的面前,半跪下去與他搭肩而低聲呢喃:“方龍吟,你一無所有了,抱着那個可憐的作古墨做什麼呢?你既然已經寫下了陸安的名字,又怕什麼?時間是一個不講理的東西,當年他困得住陸安,如今也是,我們只需要等便好了。”
“等?”方龍吟只是輕聲吐出熱氣,花葬便能清晰的聽到,因爲他們二人已是親密無間。“葉傾寒不會等,縱然若水之境會離開這裡,但葉傾寒仍然是一個令人頭疼的對手,顧曉白不會去管葉傾寒的事情,若果一定要管,也不過是陸安與葉傾寒的紛爭,但是在此之中,顧曉白究竟會不會先一步成爲洛君塵而殺死陸安,這又是一個未知的故事。”
“是的,所以我一直很喜歡顧曉白。”花葬低聲笑了起來。“危險而又令人無法揣摩,正因爲有了顧曉白,這纔是一盤最好玩的遊戲。”
“你將我至親的死亡說成一場遊戲,你爲什麼會如此肯定我不會再用作古墨寫下你的名字?”方龍吟冷冷地回答道。
花葬卻只是搖了搖頭,好似聽見了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笑話,他緩緩坐了下來,與方龍吟並肩而坐,去看着遠處熾熱的地平線,緩緩而談:“我從前一直以爲作古墨是一罈墨水,人們用這個墨去胡亂判定別人的生死,可是如今我卻看見了一根筆,一本已經開了葷腥的筆。”
方龍吟眯起了雙眼,看着身旁的花葬,打算聽他說完:
“你知道,方龍吟,如今這天下已經不再是我們六大世家的天下了,而是屬於天選者的平臺,但很可笑的是,他們根本不在乎這天下到底會怎麼樣,他們只在乎及時行樂,我們這些在他們的創造下誕生的人,在他們眼裡也不過只是隨手捏的泥人,不能將希望放在他們身上,畢竟我們的命對於他們來說一文不值,對吧?”
“……如果顧曉白失敗了,這個世界就會結束,陸安會摧毀這一切,毫不猶豫的。”
“我們沒辦法去阻止一個瘋子。”花葬拍了拍方龍吟的肩膀,笑了起來。“但是我們可以去讓一個瘋子去阻止他,不是麼?”
“顧曉白根本不可信任。”方龍吟冷哼一聲,他對於那個姑娘的信任度已經消失了,那個姑娘……那一刀下去的時候,她就釋放了陸安,將這個魔頭從洛君塵‘法則’的禁錮下解救出來,簡直是蠢不可談。
若不是自己見識不妙便轉身離開,恐怕這個時候,陸安又不知道會想出什麼幺蛾子讓他來執行——執行。
想到這裡,方龍吟又想起了自己已故的兄長,他陷入沉默,表面卻也只是垂下了眼眸,不想再多說半句的話語。
他兄長的死,終究是要責怪陸安的,可若是要這麼責怪下來,又顯得方龍吟太過懦弱,如果自己不是這般弱小,他的兄長怎麼可能會死呢?他已經得到了方家的傳承,是要與這天地同生共死的。
縱然這也是一個折磨,但是也強過這種突然的死亡。
作古墨的創造者餘未了、同時也是方龍吟的師父曾經說過,這種殺器未來定當會成爲所有人爭奪的重點,所以他從來不輕易的動工,天下若不大亂,這作古墨便一日不出。
如今已經是天下大亂的時候了,但是他卻用着作古墨殺死不陸安——他不能立刻殺死這個魔頭,可也是用盡了自己最大的力氣,作古墨下筆是需要真氣的,若是對方的真氣要強過書寫者,那麼便有可能反噬回來,萬劫不復。
方龍吟冒着生命的危險去書寫下陸安二字,讓他驚訝的是,書寫的過程流暢的很,就像是對方故意讓他去詛咒一樣。那一瞬間,方龍吟感受到了來自陸安的嘲諷,他在嘲笑自己的無能,也在蔑視這凡人所造的物品。
方龍吟當時很想找陸安去一絕死戰,但是他的理智又在勸阻着他去送死……思想在糾結,但是方龍吟的理智已經替他做了決定,逃離,逃離。
越遠越好。
可是如今這花葬卻還是要試圖將他領會這鬥爭的中心,不只是歲月還是其他,方龍吟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無力。
他轉頭看向了身旁如他父輩一般大小的男人,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花葬此刻也是正在回視着方龍吟,將他最細微的神色都收在了眼中,他拍了拍方龍吟的肩膀,以一個長輩的口吻說道:“那楊崢呢?你覺得他如何?”
話音落地,方龍吟冷冷一笑,他搖了搖頭,在這東洲武力的頂端之上,他最看不起的人,便是這楊崢了:“楊崢也不過只是東洲最強的修真者而已,但是要同陸安抗衡,他還需要智慧的協助,而非常可惜的是,他根本沒有這個東西,若是有些頭腦的人,根本可以無視他的一身蠻力,輕而易舉的將他擊敗……甚至是擊殺。”
“別擔心啊,還有莫道衝。”花葬笑了笑,搖了搖頭,他拍了拍坐下的骨龍,呢喃了一聲,那骨龍似乎也聽懂了花葬的言語,一陣清風拂過,便調轉了方向向前行。
“你做什麼……嗯?”方龍吟的着重點第一個落在了骨龍上,他皺眉,剛想要阻止,卻又注意到了花葬口中的話語,這就像是一個重磅炸彈,在方龍吟的神經裡炸開了。“……?!他沒死?”
“你覺得能活到如今的將軍,會這麼輕而易舉的去送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