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之後,便是新年。
1944年,諾曼底登陸,刺殺希特勒,穆索里尼倒臺,法西斯瓦解……對世界而言,這是值得紀念的一刻;可對帝國的納粹統治者而言,這是毀滅性的一刻。
1月2日晚,英國的皇家空軍對柏林、魯爾工業區、萊茵地區進行了轟炸,大規模的空戰造成大量居民的傷亡,一部分的軍工廠、士兵培訓基地被嚴重破壞。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1月底,局勢纔得到控制。但是,帝國的終結日已經在倒計時了!
弗雷德原本計劃打着公幹的幌子,在明斯克逍遙一段日子,但在接到電報後,不得不打消原來的念頭。飛快地了結手上的案子,在2月初返航。
林微微的傷勢已經癒合地差不多,回柏林之後,只需要做基本的護理。弗雷德一下飛機,就被幾位首腦人物傳去。臨走前,他只丟下一句話,我替你安排好了去處。
一臉疑問,卻沒時間詢問細節,正躊躇着下一步該做什麼,迎面走來一個棕發男子。
“林小姐?”
聽他這麼稱呼自己,她有些驚訝,畢竟在登記冊上寫的是袁若曦的名字。
將她的驚訝看在眼裡,他伸出手主動自我介紹道,“您好,我是弗雷德的副官兼助理,我叫古斯托﹒呂斯。”
林微微眼前一亮,對於這個人她有點印象。39年和弗雷德去波蘭華沙的時候,他也在。那個時候他就是弗雷德的副官,沒想到時隔4年,他還是跟着他混。不過,當初呂斯還只是一個小少尉,而如今他的衣領上也有三顆星星四條槓槓了。
她雖記得他,可呂斯卻對眼前這個亞洲女孩影響全無,見她盯着自己上下打量,便露齒一笑,道,“上校先生做了安排,請林小姐跟我來。”
從戰線上歸來,她沒什麼行李,於是呂斯空手做了一個請便的動作。
心裡雖然奇怪,但畢竟是弗雷德,他總不會害自己,所以微微啥也沒說,乖乖地跟着他上了汽車。
車子在一棟小洋房前面停下,一共兩層樓,前後有花園環繞着,也許是冬天的緣故,顯得有些蕭條。
“這裡是……?”
呂斯一邊開門,一邊替她解疑,“這是上校先生的住所,您可以在這裡過夜。”
“誒?”聞言,她急忙拉住他,解釋道,“其實在柏林我有落腳點。”
將一套鑰匙交給她,他搖了搖頭,道,“您的情況我不清楚,我只是按上校的吩咐辦事。如果有疑問,您可以直接找他去交涉。”
林微微被動地接過鑰匙,一時不知所措。呂斯走馬觀花般地帶她參觀了下房子,大致介紹了下建築結構,走到二樓,他推開一間屋子的房門,道,“這是您的房間。”
她眼前一亮,屋子寬敞而簡雅,居中擺放着一張大牀,一側是靠牆的衣櫃,另一側是一排落地窗,正對着小花園。
看見這個大牀,她不禁脫口問道,“這也是弗雷德的房間?”
呂斯搖了搖頭,道,“他的在隔壁。他說,您要是不喜歡這個房間,可以和他換。不過,可能工程會比較大。”
“嗯?”
“因爲衣櫃裡已經放滿了您的衣服。”說罷,他伸手拉開衣櫃大門,果然裡面掛滿了春夏秋冬的女裝,琳琅滿目。
想不到這個男人會這麼認真細心,林微微不由吃了一驚,問,“這些都是給我準備的?”
呂斯點點頭。
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走過去隨手拎了一件衣服,在身上比劃了下,不由追問,“他怎麼知道我的尺寸?”
他笑了笑,回答,“這您得自己去問他。”
有一肚子的疑問待解,爲什麼他在背地裡做了那麼多事情,卻一點也沒和她提及過?是想給她個驚喜嗎?不過,驚是有了,可是喜……他怎麼就知道,她一定會喜歡呢。
林微微在房間東看看西摸摸,磨蹭了好一會兒,而呂斯就在一邊耐心地等着,沒有半點催促。直到她自己發現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道,“抱歉,我太驚訝了。”
呂斯笑着揮了下手,表示不在意,接着又帶她去看了下弗雷德的臥室和書房,底樓的廚房、會客廳和儲物室。陪她聊了一下午,直到太陽下山,弗雷德回巢,呂斯這才起身告辭。
弗雷德低聲和他吩咐了幾句工作上的事,呂斯取出隨身的小本子,一邊記錄,一邊點頭。那股子認真勁兒哦,真不愧是太保哥的助手。
送走呂斯,大門砰的一聲關上,屋檐下只剩下他們倆人。
林微微盤腿坐在沙發上,問,“你這是打算圈養我了?”
他脫下大衣,摘了帽子,轉身看她,更正她的措辭,“是保護你。”
“可是作爲一個亞洲人,光明正大地進出一個納粹高官的府邸,這樣真的沒事嗎?”
弗雷德不以爲然地一笑,道,“你可以是我請來的廚娘,並沒有法律說,不能聘用亞洲人。”
擦,廚娘。她不樂意地撇了撇嘴,道,“可是我啥也不會做。”
“你什麼也不用做。這不過是個幌子而已。”
“那誰來打掃做飯?這裡連個傭人管家也沒。”
“會有勤務兵接手這事。”
“可是,我覺得還是不妥。”她反駁。
“哪裡不妥?”
“我們又不是夫妻,孤男寡女地同居……”
他笑着打斷,“孤男寡女地同居?在明斯克不就是這樣了嗎?”
被他說得臉一紅,她忙反駁,“不一樣的,那時情況特殊,我無處可去。”
“在這裡你還能去哪裡?”
“去找韓啊。我本來就和他合租。”
“他回國了。”
“啥?”她吃了一驚,叫道,“不會吧。”
“怎麼不會?戰事吃緊,你們醫科的教授參軍去前線,而身體健康的男學生也必須應徵入伍,學校的專業課程大多數都被停止。他留在這裡也無法繼續上學,所以幾個月前就出境了。”
聽他這麼一說,她頓時跳了起來,“啊,那我的文憑怎麼辦?要畢不了業,這一年的戰場我豈不是白白去了?”
“你先彆着急,等過幾天去一次學校的教導處,看看他們能爲你做些什麼。畢竟你不是個例,大多數學生都和你情況相似。”
心裡有了底,她安定了下來,可想到自己連韓疏影這個同胞最後一眼都沒見到,總難免有些難過。
“韓說好等我回來的,竟然說話不算話。”她的語氣中滿是落寞,這一別,重逢之日恐怕遙遙無期了。
弗雷德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也許他自有打算,畢竟他的祖國也在戰爭之中。”
林微微嘆了一口氣,突然想到,誒,話說韓疏影的祖國不也就是我的祖國嗎?要不然我也回國盡忠報效算了?
這個念頭才興起,就被弗雷德無情地摧毀了,就聽他在耳邊道,“想也別想,現在你拿的是袁若曦的身份,她41年出鏡,海關是有記錄的。”
她不過隨便想想,沒想到就被他看出了端倪,不禁好奇,“你怎麼知道我在想啥。”
“臉上都寫着呢。”
“我還真是藏不住心事吶。”她捧着臉,幽幽地道,“那其他的中國學生呢?也都回國了嗎?”
他搖頭,“部分沒走,但他們當中有人進了集中營。”
“什麼?”她一聽,頓時炸了毛,忙問,“怎麼回事?”
“和共產.黨有關。”他不願多說,再三關照,“總之,你最好別去找他們,以免惹禍上身。”
見她一臉鬱悶,弗雷德話鋒一轉,移開她的注意力,“如果需要朋友,你可以去找奧爾嘉。”
聽到奧爾嘉,她眼睛一亮,“對哦,她也在柏林。你最近見到過她嗎?”
弗雷德點頭,道,“嗯,前段日子她在首都康復中心治療,我辦案時碰到過她。”
“她怎麼樣?精神好一點了嗎?”微微捉着他的袖子,急切地詢問着。在戰場上,奧爾嘉走得太匆忙,兩人只是見了幾面,連告別都沒來得及。
“她恢復的情況很好,你可以自己去找她。不過,得等上幾天時間。”
林微微連忙應許,上個月柏林遭到英軍轟炸,到處都是廢墟,確實局勢不太穩。既然不去學校,那就先在家裡等着。
他沉默了會兒,又道,“還有一個人,也許你也有興趣去見一見。”
被提起了興致,她忙問,“誰啊?”
“沃夫岡﹒特奧道﹒祖﹒古藤貝格。”
聽到這個名字,微微不禁又吃了驚,道,“他沒死?”
“沒有,被人從廢墟中擡了回來,不過失去一條腿。”
“他可真是命大啊,當時我們被蘇軍包圍,形勢危急,都以爲他必死無疑……”她說了幾句,突然驚覺,不由追問,“他是我同學,你怎麼會認識他?”
沒什麼好欺瞞的,弗雷德實話實說,道,“調查你的下落時,無意間查到的。”
“爲了我的事,你是不是花了很多心思?”
弗雷德笑着搖頭,避重就輕地回答,“這些都無所謂,關鍵是你平安歸來。”
即便他語氣淡泊,可還是在她心裡掀起了一陣不小的風浪,張嘴想說一些感謝的話,又覺得沒什麼意思。他想要什麼,他在追尋什麼,她並不是不知道。只是,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和糾結,雖然對魯道夫失望,也生他的氣,但畢竟沒有和他分手。兩人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分開,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沒有一個交代,她的傳統觀念讓她無法拋棄舊愛,就這樣投向新歡。所以,面對弗雷德的深情,她只能抗拒,當個沒用的縮頭烏龜。
奔波勞累了一整天,弗雷德臉上露出一絲倦容,起身問道,“你一個人睡行嗎?”
她被問得一懵,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傻傻地反問,“會有什麼問題?”
他沒回答,只是露出個笑容,委身親了下她的額頭,道,“我的房門開着,如果做噩夢,你隨時過來叫醒我。”
結果,夢是沒做,她卻失眠了。新的牀鋪,新的房間,一切都是嶄新的,卻也是陌生的。
望着窗外飄過的白雲,心裡一片迷茫,這已是最後一年了,她該何去何從?等候魯道夫,還是跟着弗雷德……可是,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都不是最佳選擇啊——
將英美聯軍的戰鬥機趕出德國境內後,柏林的局勢再度穩定了下來。元首、外交部長、宣傳部長,還有空軍、陸軍總司令輪番出來發言,安撫受了驚的帝國公民,反覆保證這樣的情況絕對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與此同時,各種東西線上告捷的宣傳片接二連三地上演,轉移人們的注意力。不得不承認,戈培爾的宣傳手段確實到位,即便東線上的德軍一路後撤,死傷無數,但人民羣衆還是堅信,元首能夠帶着他們一統歐洲大陸。
眼見着日子一天天地翻過,林微微心裡頭的彷徨尤甚,有一次,她路過書房的時候,聽見弗雷德在電話裡斥責下屬。
他言之灼灼地說,戰爭尚未結束,我們不能預言將來。
他不能,但她能,歷史不會改變。林微微幾番三次想告訴他帝國的結局,可每一次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畢竟穿越時空這種事情,不科學、反信仰,他要是不相信,反而返弄巧成拙。
眼睛一眨,2月也要過去了。在弗雷德的幫助下,和奧爾嘉取得了聯繫,兩惹人約好一起去學校。
柏林被轟炸,首都的大學也無法倖免於難,化學實驗室、醫科教學大廳被炸得面目全非,不得不全面停課。兩人沿着廢墟走了一圈,都找不到一個可以說上話的人,有學生調侃道,教導處主人和校長早就帶着家眷去鄉下避難了。
“那我們怎麼辦?這書難道白唸了?”
聽奧爾嘉這麼說,林微微也六神無主,道,“希望戰後能給我們一個交代。”
“戰後?”她皺着眉頭道,“誰知道這該死的戰爭什麼時候結束。”
林微微嘆了口氣,沒接嘴。兩人跟着大家一起抱怨了一會兒校長的不負責,卻也無可奈何,最後只能徒勞無功地鳥獸狀散了。
“你現在去哪?”奧爾嘉。
“回家。”
“這麼好的天氣,不如我們去走走吧。”
林微微點點頭,道,“好,不過我要先寄信。”
“寫給魯道夫的?”
“是啊,報一聲平安。”
聞言,奧爾嘉捂嘴笑了起來,道,“你在柏林有什麼好擔心的。應該他寫信給你報平安纔是。”
她無心的一句話,卻讓微微心裡一痛,悻悻地道,“他沒寫過信給我。”
見她不高興,奧爾嘉忙轉移了話題,道,“你有什麼打算嗎?”
“沒有。”
“那你住哪裡?”
“暫時寄住在弗雷德那裡。”
“啊?那個蓋世太保嗎?”奧爾嘉。
林微微嗯了聲,道,“怎麼啦?有什麼問題嗎?”
她搖搖手,取笑道,“孤男寡女的,你就不怕發生些什麼?我記得,好像他本來就喜歡你吧。”
“不怕,我還扛得住。”
奧爾嘉似真似假地推了她一把,道,“扛什麼呀,我看你就選他得了。至少,在眼前摸得到,不必兩地分居,還要隨時擔心守寡。我現在選了庫特都後悔死,他在前線,弄得我每日心神不寧。”
“形勢不穩定,選誰都一樣,沒準弗雷德也會被派到前線去打仗。”
“拜託,他是警督,要連他也走了,那柏林的安危怎麼辦?我們老百姓又該怎麼辦?”
憲兵和蓋世太保確實是元首最後一支王牌,當他們也被打出來的時候,帝國的末日也就到了。但是,這是遲早的事情,無法避免。
春暖花開,從郵局出來後,兩人去了公園。
奧爾嘉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道,“沒有戰爭的地方就是好。戰場那種地方,我是再也不會去了,你呢?”
微微搖了搖頭,贊同,“就算有幾千個帥哥同時跳脫衣舞,我也不去!”
她哈哈一笑,道,“英雄所見略同啊。”
兩人又閒聊了一忽兒,在分手前,奧爾嘉突然拉住她道,“對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我差點忘了。”
“什麼?”
“庫特要回來了。”
“真的嗎?什麼時候?”她吃了一驚。
“大概下個星期四。”
“爲什麼他能獲得假期?不是說東線戰況吃緊嗎?”
“因爲他請了婚假,不過也就兩個星期。”
“啊,你們要結婚了?”她再度驚詫。
提到結婚兩個字,奧爾嘉不由滿臉甜蜜,“是的,他回來就是和我舉行婚禮。其實,我們一直約好要等到戰後,畢竟,他在前線可能隨時會掛。”
“那怎麼突然又改變主意了?”
“人生苦短啊,我們誰都不想留下遺憾吧。他說,就算他死了,那至少還能給我留下一段美麗的回憶,那他也不枉此生了。”
“這話可真甜蜜。”林微微聽了不禁五味俱全,心中羨慕,忍不住暗自責怪魯道夫。爲什麼這個道理,人人都能想明白,他就是不能呢?非得固執地等到戰爭結束後,纔去考慮兩人的將來。
可她轉念又想,也許,他還是顧忌他的家人,和她的種族血統。畢竟她和奧爾嘉情況不一樣,如果她是雅利安姑娘就好了,說不定現在他就不是這個決定了。
突然有點怨恨魯道夫,口口聲聲說愛,卻沒有實際行動。就連弗裡茨這樣的鬼畜男,也萌生過和她私奔的念頭,難道他的愛還不如弗裡茨?
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奧爾嘉不禁轉頭,瞧見她一臉落寞,料想是自己說中了她的痛楚,忙道,“別擔心,魯道夫也一定馬上就回來了。”
林微微勉強扯出笑容,轉開話題,問,“你們婚禮定在什麼時候?”
“定在3月10日,到時候請你當我的伴娘。”
“我?”她有些受寵若驚,問,“這樣好嗎,畢竟我是……”
“外國人?哪又怎麼樣?我管你是雅利安人、非洲人、還是中國人,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聽她那麼直白,微微不禁笑了,沒再推脫,“好吧。既然這樣,你就恭敬不如從命。你們在哪裡進行婚禮呢?”
“在拉特瑙。”奧爾嘉拉了下她的手,道,“你放心,那裡只是個鄉村小鎮,不會有人來打擾。而且,我們也不會邀請很多人,只是一些熟識的親朋好友。”
第一次在這個年代當伴娘,不知道太多規矩,林微微想了想,問,“伴娘要穿什麼禮服?”
“白色的裙子就行。我們又不是皇親貴族,所以一切從簡。”
聊了會細節後,林微微握着她的手,由衷地道,“這一場婚禮,真是讓人期待。奧爾嘉,我替你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