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爭期間,爲了避免受到敵軍的攻擊,醫療站在臨時駐地上掛上了一面白底紅十字旗幟。按照日內瓦公約,他們甚至在大門口最醒目的地方,豎立起一塊寫着HorsdeCombat的牌匾。
醫療站不是軍營,所以受國際法保護,交戰國對於受傷患病軍人給予人道待遇和照顧,此條款不分國籍。
軍醫瓦利亞斯博士還特地吩咐,將所有軍用武器放在外面院子裡最顯眼的地方,以表示該地區確實沒有戰鬥力。但,即便如此,還是未能讓他們免遭厄運的侵襲。
一支由八名蒙古人組成的蘇聯小隊,悄悄地包圍了這個臨時的醫療站,他們從四面八方圍攏,偷偷地潛入院子。
而這個時候,軍醫和他的助手們正緊鑼密鼓地搶救着手術檯上的傷者,誰也沒料到危險已然步步逼近。
這個士兵身中兩槍,一顆打中胳膊,一顆陷在胃部,情況非常不妙。手術火急火燎地進行着,倏忽之間,外面的大廳突然響起了一陣驚天動地的爆破聲,緊接着,整棟房子劇烈地搖晃了起來,陡然落下一陣石灰雨。
“怎麼回事?”瓦利亞斯從手術中擡起頭,望向外面。
“我們被人攻擊了!”有人在外面叫道,“是蘇聯兵。”
“該死,他們沒看到我們的紅十字旗幟嗎?”手術進行了一半,在這個節骨眼上,他要是離開,那個這個士兵必死無疑。於是他差遣了一個醫護兵出去查探情況,並讓他告訴這些蘇聯人,這裡不是軍營,沒有戰鬥力。
可是這個醫護兵出去了不到一秒鐘,就撤了回來,他神情慌張,驚恐萬分地叫道,“天啊,他們根本不是人,把我們的傷兵全殺了,而且,而且……”
他一連說了好幾個而且,然後便一彎腰,吐了。瓦利亞斯博士不由地皺起眉頭,作爲醫護人員,在前線上什麼恐怖場景沒見到過,他怎麼還這麼沉不住氣。
正想斥責幾句,這時,那些蘇聯人已經闖了進來。他們舉起手中的衝鋒槍,瞄準了醫療室裡的人,嘴裡惡狠狠地咆哮道,
“法西斯豬玀們,舉起雙手。”
在分發給東線德軍士兵們的俄語手冊上,曾背熟過幾句日常用語,於是,博士道,“我們是紅十字的,我們沒有武器,我們投降。”
“雙手抱頭走出來,走到花園裡。”他們帶着濃重的口音,令人難以聽懂。
瓦利亞斯用蹩腳的俄語,企圖和他們解釋,“這個傷兵正在手術中,請允許我……”
那幾個蒙古兵順着他的手勢看了眼手術檯上的傷兵,不等博士把話說完,其中一個衝了過來,直接端起衝鋒槍對着這個重傷員掃了一梭子,十發子彈全部打入了他的身體裡。傷者抽搐了一下,當場心臟停止了跳動。
看到他們的暴行後,瓦利亞斯眼中閃過驚駭,但好在他是歷盡沙場的老兵,隨即沉靜了下來。他立即舉起雙手,向後退了一步。
一個蒙古兵走上來下達了一道命令,但他的話除了他們自己,沒人能聽明白。得不到反應,他臉上的神情立即扭曲了,舉起槍托對着瓦利亞斯就砸了下去。軍醫踉蹌了幾步,被他砸倒在地上,頓時頭破血流。
他本來想開槍,卻被同伴阻止了,“等等,留下活口,我還有事要盤問。”
於是,這些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躺在地上的其他傷病員身上。只見他們快速地拔下槍頭上的刺刀,拎起那些傷兵的頭髮,就像屠宰牲口一樣,在他們的頸間狠狠地割下一刀,動作既狠又快。在戰場上殺人是不得已,可是他們的方式卻野蠻而殘忍。
受害者大動脈被割裂,鮮血源源不斷地涌出來,頓時流了一地。他們倒在血泊裡,雙眼翻白,渾身抽搐,一下子死不了。見狀,林微微胃部一陣翻騰,不禁連連乾嘔。這個情景,就像幾年前在集中營里納粹逼迫猶太人屠宰牛羊一樣,只是現在由家禽換成了活生生的人。
在這裡的人,大多數都經歷過戰爭的醜陋和殘酷,可現在,人人臉上蒼白驚慌,渾身顫抖。大家癱軟在那裡,雙手抱頭,全身瑟瑟發抖,不敢正視這慘烈的畫面。
這些蒙古人在當兵之前,必定是屠夫,因爲他們拔刀磨刀的動作非常利落而敏捷,在割脖子時候沒有半點遲疑。他們對德國人深惡痛絕,所以即便製造這人間慘劇,還覺得而不夠發泄,又跑到沒死透的士兵面前,狠狠一刀子刺進了他的心窩。銳利的刀鋒穿過肋骨,血一路狂飈。
那士兵被活生生地痛醒,他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正在經歷什麼,雙目爆睜,本能地發出了悽慘的叫聲。那聲音傳入耳膜,令人毛骨悚然,林微微張着嘴喘息着,背脊被冷汗浸透了,彷彿這一刀儼然捅進了自己的心口裡。
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誰也不敢發聲,生怕自己成爲下一個倒黴鬼。這幾個蒙古人當中有一個是少尉,他從大廳走進來,四處觀望了下,似乎對手下處理敵軍的方式很是滿意。
他下達了一道命令,所有還有一口氣在的德國人都被趕了出屋子,在院子裡集合。
在走過被炸碎的大廳時,兩邊橫七豎八地倒着好幾具屍體,血流了一地,這個醫療站已然變成了人間屠宰場。彷彿身臨恐怖片現場,林微微每一步都走得膽戰心驚,目不斜視,根本不敢東張西望。咬緊牙關,才勉強不讓自己腿軟倒下去。
外面已經站着好幾個德國人,定睛一看,奧爾嘉和另外兩醫護人員也在。她心裡登時一寬,大步走到她身邊,握住了她的手。
“袁……”奧爾嘉的臉色煞白,臉上血跡斑駁,手腳冰涼。
林微微也沒好多少,心中除了恐懼沒再剩下其他,兩雙冰冷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想給彼此一絲安慰和溫暖。
裡面又響起了槍聲,聽得人們心驚肉跳,奧爾嘉壓低了嗓音,聲音裡滿是驚惶,“他們把傷兵全殺了,其中一個還被割下了頭顱。我的上帝,他們簡直是魔鬼,沒人性可言!”
林微微也親眼目睹了手術室裡的血腥,心中何嘗不是驚怖交加,想說話安慰幾句,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嘴脣抖得連一個完整的音節都發不出。命運,會將他們這些人引去哪裡呢?
“他們會怎麼處置我們?”她忍不住問。
“一個不留,就像對那些傷兵一樣。”
聽到軍醫這麼說,衆人不約而同地聯想到利刀舔上喉嚨的那一幕,不禁打了個冷顫,渾身發毛。
“所以,一有機會,我們就要自救。”
沒人反駁他的話,可問題是,如何自救?他們的槍支都被放在院子裡最顯眼的地方,他們的敵人是全副武裝,敵我雙方力量實在懸殊。
氣氛壓抑,正沉默着,這時,一個蒙古兵拎着一個倒黴的醫護兵出來。當着所有德國人的面,他拽着他的頭髮,用力將他的臉按向自己的靴子,一邊施暴,一邊還在叫喊,
“法西斯蠢豬,舔我的腳,快舔!”
醫護兵稍有反抗,他就舉起槍托,朝着他的頭部狠狠地砸去。
“懦夫,給我起來!”他叫道。
可當他掙扎起來的,蒙古兵又是一槍托,將他打到在地。他掄起槍桿,用了全力,連着猛擊了幾下,直到對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這才住手。他惡狠狠地啐了口,把自己的兇器在死者身上擦了擦,氣勢洶洶地掃過衆人。
頓時,這一方天地噤若寒蟬,甚至連風也停止了。這個蘇聯人幾步走過來,站在剩餘的人面前,眯起眼睛一個個打量過來。
在輪到林微微的時候,他的眉頭皺了起來,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他的手上還殘留着鮮血的腥味,這種粘溼的感覺令人反胃,握緊拳頭,才剋制下自己躲開他觸碰的衝動。
他眼中閃過迷惑,自言自語地說了幾句,她沒聽懂,可也不敢肆意接話,只能抿着嘴脣沉默。這尖銳的目光瞪得她背脊發涼,寒氣一絲絲地鑽入毛孔,手足冰涼一片。
以爲自己在劫難逃,可沒想到,這人在瞥了她幾眼後,竟撇開了視線。不知是否因爲她的亞洲長相,還是因爲她的髮型和乾癟的身材讓對方誤以爲她是個少年,總之,那人興致缺缺地轉移了注意力,隨後將矛頭對準了那兩個金髮碧眼的德國姑娘。
看見他臉上浮現出猥瑣的神情,就知道事情鐵定要壞,果然,他將槍背在肩上,一手一個將她們拉了出來。
這裡的動靜立即引來了他的兩個同伴,一見女人,臉上都露出瞭然的笑容。只聽這個蘇聯人在那裡大聲地說道,
“德國豬入侵我們祖國,殺害婦女和兒童,現在輪到我們復仇了。大家一個個輪流上這兩個德國女人,以牙還牙。讓這些傢伙親眼看着,自己國家女人被強.暴、被蹂躪的下場。”
聽見他的一席話,那兩個士兵猖獗地大笑起來,立即過來和他一起拉扯奧爾嘉她們。這個粗野的舉動令她們恍然醒悟,登時意識到自己即將面臨怎樣的慘境,不由自主地尖叫起來。她們越是掙扎得厲害,他們越是興奮,越是有勝利感。一人一個,猛虎撲食般地將她們撲倒在地,而旁邊圍觀的那個,還舔着嘴脣,在一邊蠢蠢欲動。
壓在奧爾嘉身上的那個人,粗魯地撕開她的衣服,用最卑鄙的方式侵犯她。當噩夢襲來時,她的心臟都彷彿停止了跳動。骯髒的東西入侵自己的身體,那是怎樣的感受?噁心、恐懼、憎恨、屈辱……一一流過她那雙眼眸,最終消失不見,只剩下了空洞,被撕裂的不是身體,而是靈魂!想到庫特,她是他手心裡的寶貝,卻被人這樣踐踏。
林微微作爲一個旁觀者都心碎了,更別提當事人,她用力地咬住了嘴脣,眼眶裡蓄滿了熱淚。
這一羣喪心病狂的禽獸!如果現在手上有一挺機關槍,她會毫不猶豫地掃光一匣子的子彈。這是她上戰場以來,看到過最不堪的一幕,令人觸目驚心。
她不是德國人,已渾身熱血沸騰,滿心仇恨,更別提身邊這些七尺男兒。他們看到這悽慘的一幕,心裡又會怎麼想?
八個蒙古兵被分成兩隊,一半在屋子裡翻箱倒櫃地擄掠,一半在院子裡奸.淫。
“聽着,我們必須自救,這樣下去,我們都會死,而且會死得很慘。”瓦利亞斯博士是幾個人中最年長,他很快從震怒中鎮靜下來,壓低聲音提議。
醫療站現在只剩下六個人,三個女護士,兩個醫護兵,加上一個軍醫。聽他這麼說,其他幾人立即點頭表示贊同,這些蘇聯人不立即殺他們的原因可能是想從他們嘴裡挖出有用信息,等他們搶掠分贓完畢之後,就一定會出來對付他們。
看了下天色,他又道,“天快黑了,我們再忍忍。等太陽落山後,我們就用軍靴裡的刀先幹掉這三個尹萬,記住,要麼不動,一旦動起來必須利落。救出我們的女護士後,向後面山林撤退,我們的部隊不會離得太遠,大家要時刻保持聯繫。”
然而,到日落後的這半小時,恰是最難熬的。被侵犯的女孩們已經停止了抵抗,目如死灰般地望着天空,彷彿生與死沒了區別。
奧爾嘉,你要堅持住,噩夢很快就過去的。奧爾嘉……林微微握住雙手,這一刻除了祈禱,便是全然的無助。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讓她如坐針毯,恨只恨自己太無能,不能救好友于水火。
最後一絲陽光落下,夜幕籠罩了大地,他們終於等來了機會。三個在院子裡的蘇聯人還在施虐,根本沒意識到這幾個瀕臨垂死的德國人會反噬。
醫護兵雖然不是戰士,他們或許不擅長於用槍,但他們同樣也有置人於死地的手段,尤其是近距離地對搏。瓦利亞斯是個精通解剖學的專家,對於人體的機能組織瞭解的一清二楚,醫生除了救人,也可以殺人。只見,他閃電般地向那個在旁邊放哨的人飛撲過去,毫不猶豫地將刀子刺入他的右腎。
這突如其來的劇痛讓蒙古兵無法叫出聲,抽出刀子,博士毫不猶豫地一刀割上了他的脖子。就像剛剛他對他的同伴所做的那樣,乾淨利落。
見他得手,另外兩個醫護兵也開始動手,以類似地方式幹掉了那兩個趴在女孩身上尋歡作樂的禽獸。
林微微衝過去,一把拉起奧爾嘉,將她抱在懷裡,安慰道,“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奧爾嘉轉動了眼珠,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旁邊一個叫弗朗茨的醫護兵立即過來一把捂住了她嘴巴,低聲道,“別引起裡面那羣傢伙的注意,趕快撤退!”
微微點了點頭,收拾起所有破碎的心情,幫奧爾嘉穿戴整齊,一把將她拉起來,撒腿就跑。外面不正常的安靜不一會兒就引起了正在分贓的人注意,他們持着機槍跑出來查崗。沒想到,第一眼看到的是他們倒在地上斷了氣的戰友,不禁雷霆萬鈞。
他們頓時大吼大叫起來,與此同時,機關槍也連綿不斷地掃了過來。槍口噴出的火焰瞬間點亮夜色,疾飛的子彈劃破了長空,向奔跑中的人們射去。
身邊有人被子彈掃中,悶哼一聲,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林微微嚇得大氣不敢喘,拉着好友發了瘋似的一陣狂奔,而奧爾嘉沒有掙扎,沒有尖叫,只是被動而又麻木地跟在後面。
後面蘇聯人的叫喚越來越響,兩人慌不擇路地逃進了附近的樹林,沒有指南針、沒有糧食,她們很快會困死在這裡。然而此刻,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因爲這些陰魂不散的蘇聯兵已經追了上來,她甚至可以聽見他們的腳步聲。
怎麼辦?抱在一起是死,分開來,說不定還有一條生路。
林微微看了眼魂不守舍的奧爾嘉,一咬牙道,“你在這裡等着,我出去引開他們,如果我不回來,你就自己逃走。”
得不到迴應,她伸手抱了下奧爾嘉,剛想轉身,突然被她拉住了。她一回頭,就看見她的雙目中含滿了眼淚,雙手緊緊地拽住微微的衣襬,
“不要丟下我。”她說。
“我們不能抱着一起死。”微微道。
“我,我不想活了。”她眼中露出了死光,沒有一絲生氣。
“你要死了,那庫特怎麼辦?”聽她這麼說,微微急切地打斷她,握住她的肩膀搖了搖,“你要讓他一個人痛不欲生嗎?活着總是希望!”
“庫特……”她咬住嘴脣,轉過臉,月光下,只見她的淚水靜靜地留下來。
微微的眼睛也溼潤了,戰場上世事無常,昨天還笑嘻嘻的兩人,不過一夜,如今變得面目全非。用力握了一把她的手,道,“我們說好會一起回柏林,會活到戰後,我們不能食言!”
戰爭真是殘酷得令人絕望,硬逼着一個手無寸鐵的人去保護另一個,就算前面是地獄,她也不得不去闖。
拍了下她的手背,林微微振作起來,貓着腰向另外一個方向跑去。她故意弄出的聲音,引走那兩個蘇聯人。
她的腳步再快,又怎麼快得過兩個大男人,很快就被逼入了絕境。反正橫豎都是死路一條,一顆狂跳不止的心突然安靜了下來,望着前方竄出的人影,眼中只剩下了無奈。
要回到柏林,到頭來不過是一場自欺欺人的美夢呵。
那兩人沒立即開槍打死她,似乎想將她帶回去邀功,只是命令她雙手抱頭投降。他們在喝令些什麼,她不在意,反正橫豎逃不出一個死字。這瞬間,是真正的萬念俱灰,她沒有了掙扎的念頭,一心只想快點擺脫這個亂世。
蒙古兵想上來抓她,然而,便在此時,情況突然又有了轉機。一連串子彈發射的聲音在背後驚起,那兩個蘇聯人頓時被射成了馬蜂窩,倒斃在地。巨響之後,便是死一般的寂靜。
林微微愣了好一會兒,時間才又開始轉動。風輕輕吹來,吹起了黑髮,擋住了她的視線。黑暗中,一個人影走了出來,月光在他身上鍍上了銀色的光輝,看起來不像是真的,像是降臨人間的救世主。
他一步步向她走近,那一刻,萬物皆靜唯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