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酒鬼本還想再叫囂幾句,撐一下場面。可在看見對方身上的制服,以及帽檐上那閃閃發亮的骷髏頭後,頓時癟了。惹誰不好,偏要惹到黨衛軍的人!連自己老大都顧不上,伸手將林微微推向他,很沒義氣地轉身跑了。
魯道夫就勢接住她,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扶穩。
“有沒有受傷?”
她搖了搖頭,但在瞥見地上被撕碎的論文後,忍不住又點頭,蒼然涕下。我的心血啊……就醬紫沒了。
掙開他的攙扶,她蹲□體收拾殘局,一共二十頁的報告,被撕了十頁,一萬個字只剩下了五千,心裡痛得無以加復。
正在動腦筋如何補救,就見那雙黑色的軍鞋向自己走近了幾步,他沉穩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我們做一個交易。”
“什麼交易?”她隨口問道,注意力仍在地上逗留。
“拿簡妮的下落來交換你的自由。”
“呃?”她詫異,一時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不由擡頭望向他。
見她一臉迷茫,魯道夫沒興趣繞圈子,索性直言道,“你不是袁若曦,她在41年6月已經離開德國,之後再沒有入境的信息。因爲被懷疑與共.產黨有染,蓋世太保捉走了不少你的同胞,你冒名頂替,身份不明,又是中國人,我想他們這些人對你會很感興趣。”
“你,你要把我交給蓋世太保?”她心裡一驚。
從他目中射出的光芒既冷也絕情,刺得林微微頓時心涼半截。本來,冒充別人這事就是漏洞百出,只不過沒人會大動干戈地去調查一個默默無聞的路人甲。出乎意料的是,魯道夫竟然這麼做了,爲了簡妮走到這一步,他也算是不擇手段了。可即便這樣,她心裡還是生氣多於感動,氣他不解風情,氣他一根腦筋通到底就是轉不過彎來,難道他要親手將他所愛之人送去牢營嗎?
“我……”她站起來想解釋,卻被他截斷了下文。
“你的故事我並不感興趣,也無心傷害你,我只是單純地想知道簡妮的下落。只要你告訴我你所知道的一切,我不會再來糾纏你。”
聞言,她的臉上不禁露出了嘲諷的微笑,我的故事你不感興趣?那麼,魯道夫,你知不知道我的故事其實就是簡妮的故事?
“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難道你聽不懂我的話嗎?”她笑得無奈,望入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簡妮死在蘇聯,屍骨未存。”
簡妮死了。這句話是如此簡單,卻一遍遍地被重複,她說的又不是外語,他豈會真的聽不懂?一直以來,不是她說不明白,而是他根本就不想明白。
“你怎麼知道她死了?你和簡妮到底是什麼關係?”
她和她什麼關係都沒有,只不過她曾是她的靈魂,她是她的軀體,就這樣而已。
見她咬着嘴脣沉默,他不禁握住她的肩膀搖晃,道,“說話!”
“你要我說什麼?要我告訴你,我就是她麼?”她甩開他的禁錮,向前跨出一步,咄咄逼人地看向他。
魯道夫被她吼得一愣,似乎被她的話震懾了。自從這個女孩出現在他的視覺裡,埋藏心底的回憶便不停地被喚醒,讓一顆傷透的心再度燃起了希望。每次看見她,都覺得簡妮就在附近,在離他很近的地方。所以他情不自禁地跟蹤她、調查她,甚至在這裡糾纏她。
他以爲,她們曾一起患難,所以她知道簡妮的一些小秘密,甚至她的去處。不想,她竟然說,她就是簡妮!
一句話,短短几個字,卻震得他方寸大亂。很多想法、很多疑問,交錯在一起,千頭萬緒,找不到方向。
回顧過去,仔細想來,簡妮身上確實有很許多疑點,一個女工的女兒,卻認字、會唱歌、會彈琴、會說中文……中文!?
而眼前這個女孩是中國人。這說明什麼?她們間到底有什麼聯繫?
記得有一次,簡妮喝醉酒後,曾說過她來自於80年之後,還說她是中國人。在秋令營的時候,她給大家說的那個穿越故事。還有那張讓他來娶她的紙條……
難道,她真的是簡妮?會有這種可能嗎?會嗎?超出常理,超出信仰,實在太叫人匪夷所思了,他無法相信。
然而,她接下去出口的話,更是叫他詫愕萬分。
“從前,有一個小王子,他戀上了一朵玫瑰花,因爲要去地球上學習,他不得不告別玫瑰花。在臨走之前,他答應她,無論她將來變成什麼樣子,他都會用心去分辨,會在玫瑰園中一眼找出她。”
“爲什麼你……”
她飛快地接過他的話頭,道,“這是簡妮和你說過的話,爲什麼我會知道?”
他點頭。
“因爲……”
隨着她聲音的響起,他的一顆心也飛快地跳動起來,有一種預感,這個答案,一定會在他心裡掀起一股驚濤駭浪。
“因爲你愛的從來就不是那個叫簡妮的小姑娘,而是我,林微微,來自於未來世界的一縷靈魂!”
有些事憋在心裡太久,獨自承受,壓抑得好苦,今天既然開了個頭,那就索性把話說開吧。
“簡妮在跌下山谷的那一天,她的靈魂就已經死了,是我,是我林微微的靈魂代替她活了下來。到你家幫傭的是我、喜歡上親王的是我、求你帶我去英國的是我、唱你的屁股世上最美的是我、被鬼畜醫生害的差點喪命的是我、和你滾牀單的是我、在電車裡生死離別的也是我!讓你愛上、讓你癡狂、讓你不顧一切的人,從頭到尾就是我林微微,沒有簡妮什麼事!”當這些話說出口的時候,就好像卸下了沉重的包袱一般,突然輕鬆了。
一口氣說得太急,她有點喘不過來,心跳過速,不禁伸手壓住了胸口。隨着話音落下,魯道夫臉上的冰川面具終於有了裂痕,眼中盡是錯愕。
顯然被她的話給砸暈了,他回不過神,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是簡妮?”
“我……”她是,卻也不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索性拉起他的手,貼在他心臟的位置上,道,“你問這裡,讓它告訴你是不是!”
你說過,會用心來辨認我……
少爺,如果我們走散在茫茫人海中,你也一定要找出我來……
給你們講一個故事,從前有一女孩,叫薇安,有一天她出了車禍,靈魂被撞出了身體,飛去了80年前。在那個世界裡,有另一個女孩,叫簡妮。在同一時間,簡妮從山坡上滾下去,魂飛魄散,陰錯陽差之下,於是薇安的靈魂就寄附在她的身上,薇安成了簡妮……
曾經簡妮說過的話吹過他的耳際,讓他的心怦然而動,下意識地反手握住她。掌心中有她的體溫,讓他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做夢,只是他所面對的,遠比夢境還要虛幻。
張了嘴卻不知道說什麼,這一切,太過異想天開,心底除了不可思議,再無其他。時間在這一刻彷彿停止了走動,兩人彼此凝望,猶如兩座凝固的雕像。
四周安靜得可怕,連一絲風聲都沒有,耳邊聽到的都是自己激烈的心跳聲。她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嘴脣,心是惶悸的,說出這個秘密之後,即將面臨的又會是什麼?
他的眼眸很深很深,像一片汪洋,望進去沒有底,對她的話不置可否。他覺得可笑、荒唐、無聊,還是其他的什麼?然而,他藏得太深,她完全猜不透他內心的想法。
將她的手扣在掌心裡,他緩緩地收緊力道,那麼用力,幾乎要捏斷她的手腕了,她卻一點也不覺得痛,因爲比手更痛的是心。
他能夠沉得住氣,她卻不能,他的漠然、他的毫無反應令她慌亂,心開始一點點往下沉。視線被模糊,她倔強地用手背擦去,不想反而涌出更多的淚,將手都打溼了。
很想忍住不哭,很想抽他一耳光,然後瀟灑地大步離去,真的不想在他面前顯露出自己的懦弱。可偏偏雙腿像被釘住了一般,站在原地動不了,連抽回手這個動作都做不到。
魯道夫,你口口聲聲要找簡妮,我一直就站在你的面前,可是你沒有認出我。沒有,一次都沒有!
她的眼淚,讓他心的都抽成了一團,想動手將她抱在懷中,好好安慰。可動了動嘴脣,他最終什麼話也沒說出口。
雖然他的意志已經動搖,心底深處有了質疑、開始妥協,可是他無法立即做出她所期盼的反應,因爲他不想讓衝動左右自己的思想,由此犯下錯誤,最終傷人傷己。通過深思熟慮之後做下的決定,才讓人踏實,纔不會讓他反悔。所以,他需要時間。羅曼蒂克,這四個字,從來不是德國人的風格。嚴謹、認真、古板,更適合他們。不會輕易承諾,但一旦認定了什麼,便是義無反顧。只是他沒想到的是,他眼中的負責,卻給她帶來了滅頂的絕望。
心很亂,他要好好想清楚,而在一切明朗之前,只能委屈她。鬆開了禁錮她的手,他退後幾步,拉出彼此間的距離。這一步,也拉出了心的距離。
這就是答案嗎?愛了他那麼久,不甘心啊不甘心。見他要走,林微微忍不住追了上去,從背後抱住他,將臉貼在他背後,不讓他走。
“你說過會認出我的,你騙我。”
他的身體僵住了,好一會兒,耳邊只聽見彼此激烈的心跳。魯道夫慢慢轉身,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就在她以爲他要擁抱自己的時候,他一用力,卻伸手拉開了她。
他就要退出她的視線,而她擋不住他離開的腳步。
爲什麼他的心可以那麼硬?爲什麼看到她的眼淚還能無動於衷?爲什麼他可以那麼絕情?她明明已經說得那麼明白,要接受這個事實真的那麼難嗎?還是,他根本就不夠愛她?
“魯道夫,你這個笨蛋!”對着他頭也不回的背影,林微微尖叫了一聲,聽見自己心落地的聲音。一顆玻璃心,碎了一地的渣滓。
她不禁苦笑,這樣結局不是已在意料之中嗎?所以一直不敢捅破這層紙,讓自己還帶有一些幻想。明知不可能,心卻在偷偷地期盼,希望會有奇蹟。結果,畫了一個大圈子,繞了半天,終於還是回到了原地。曾經的誓言、曾經的承諾、曾經甜言蜜語都是騙鬼的,到最後,人生的軌道上還是隻有她一個人在徘徊。
罷了罷了,小王子怎麼會在五千朵一模一樣的玫瑰花中認出屬於他的那一朵呢?真是好笑啊,一個美麗卻不現實的童話故事,讓她自欺欺人了那麼久。
失望、苦澀,更無奈。她蹲下來收拾散落在地上的論文稿紙,一陣風飄來,頓時將滿地的紙張吹散得漫天飛舞。老天似乎有意和她作對似的,撿起這張,又飛了那張。最後她一跺腳,蹲在地上,忍不住悲傷,痛定思痛地哭了。
沒人愛的倒黴鬼,心裡明明痛得要死,還要裝什麼堅強?
曾經不顧生死的執着,如今各自相忘於人海。原來,這就是轟轟烈烈的愛情?這就是天荒地老的諾言?
覺得好笑,偏偏奔騰的眼淚,怎麼都停不下來。將頭埋在膝蓋裡,她被傷痛給淹沒了,有遺憾、有不甘、有絕望,可那又怎麼樣呢?張開雙手,結果什麼也沒抓到。
正哭得傷心時,背後傳來了腳步聲,有人將手放到了她的肩上。她淚眼朦朧地回首,眼簾裡闖入了一個熟悉的人影,卻是弗雷德。
看見他,她的眼淚流得更兇猛,心頭委屈更甚,彷彿沒有盡頭。她是簡妮的時候,他們都拿她當寶;現在她是林微微,卻沒人再要她。轟轟烈烈的愛,燃燒殆盡後,最終什麼也沒留下。
弗雷德一直都在黑暗中看着他們,雖然不明白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在看見她流淚的那一秒,心臟被尖尖的針扎痛了。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將她攬入懷中,拍着她的背脊,柔聲道,“不要哭了。”
至於爲什麼會這樣做,他自己也不清楚,就像他無法解釋爲什麼會跟蹤她、會在她傷心欲絕的時候走出來,給她安慰一樣。
被他抱在懷中,她終於感受到了一絲溫暖,一絲安心,彷彿又回到了曾經。在柏林的街頭,她在飯店外面遙望魯道夫,相逢不敢相見,傷心欲絕。那時,弗雷德也是這樣擁抱她,做她的思想後盾。
她一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心中的傷悲,已經分不清楚是因爲誰。只是覺得自己的情緒可以肆意在他面前發泄,好像還是有人疼的。在他懷中,她不想移動;而抱她在懷,他也不想鬆手,如果不是醒轉的漢斯,他們也許可以擁抱到天明。
這一章節中最倒黴的就是漢斯了,整一個悲劇人物。看見漂亮的亞洲妹妹,見色起意,誰知道豆腐沒吃到半塊,還差點被踢得斷子絕孫。好不容易有機會報復,都沒來得及動手,就被人從背後偷襲給打暈了。
現在醒過來一看,三魂六魄更是少了一半。在他面前瞪視自己的這個人……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黨衛軍啊,他們對付猶太人的手段,天下誰人不知!而且,看他領子上的軍銜,哎約媽呀,已經不是星級的,而是葉子級別!
他看他還是乾脆繼續裝暈算了,可惜願望美好,實現起來是困難的。他面前的是誰啊,是陰險教主弗雷德!
弗雷德踢了踢他的小腿,道,“起來,跟我去警局。”
雖然不情願,可是迫於蓋世太保的淫威,卻也不得不照辦。弗雷德也沒有放林微微回家,而是將兩人一起帶到了警察局。
他將微微散落在地上被撕得七零八落的論文稿紙往漢斯面前一扔,道,“粘起來,然後給我一字一字地好好地重新抄寫一份。”
聽他這麼說,林微微和漢斯同時擡頭去望他。
“不要了吧。”
“不用了吧!”兩人異口同聲。
弗雷德只是輕巧地瞥來一眼,兩張嘴頓時很有默契地噤聲。
“這裡是蓋世太保的本部,我們怎麼對付犯人的,你是不是想去參觀一下?”
“不用,不用了。”聽他這麼說,漢斯立即哭喪着臉,別說是抄寫,就是讓他吃.屎,也得照辦。誰讓他有眼不識金鑲玉,惹誰不好,竟然惹了太保哥他相好……尼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