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知道弗雷德要被調遣去莫斯科之後,林微微突然有了事做,那就是看書!
“我要看希特勒的《我的奮鬥》!”
聽她這麼說,弗雷德眼中閃過驚訝,似乎沒想到她一個小姑娘會對元首的政治書籍感興趣。
見他不答,她又追問,“你能幫我弄來嗎?”
心裡覺得奇怪,但他還是不負所望地替她弄來了一本。
林微微自發去翻閱這本書並不是沒有理由的,弗雷德鐵了心要去俄羅斯,現在是3月12日,而蘇德戰爆發是在6月22日,還有不到4個月的時間。她知道歷史的基本走向,卻不知道這幾個月裡具體會發生一些什麼。只盼能從字裡行間中挖掘出一些蛛絲馬跡,好在危機關頭上當成救命錦囊。
希特勒的野心向東引,這並不是突然興起的念頭,而是早有預謀。他一向強調向東方發展生存空間,而不是一味地釘牢西歐的領土。畢竟和遼闊的蘇聯比起來,西歐幾國真的是微不足道。
德軍在西歐一陣狂轟濫炸之後,終於將目標對準了俄羅斯,而這個侵略計劃被命名爲巴巴羅沙。
這個入侵企圖本身並不是絕密,在他的書本中也已提到,只是不管是德國人還是俄羅斯人都沒有把它當真。一方面是因爲希特勒出色的外交手段,另一方面是因爲41年之前,德國都忙於征服西歐。
事實上,開展行動最初被定於40年秋,只是無奈那時正緊鑼密鼓地在執行海獅計劃,即攻佔英國。另者,定在秋天進攻蘇聯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因爲寒冷的冬天很快就會到來,天然的屏障會讓德國人這一仗打得很辛苦。
幾乎百分之百的將軍反對同時拉開東西兩條戰線,因爲德國的地理位置實在太特殊,鑲嵌在歐洲的心臟部位,一旦他所謂的閃電戰策失敗,那德國面臨的就是兩頭圍攻,而這將是一個很苦逼的局面。從另一方面來講,德國必須擊潰英國,重新獲得地中海海域的航海權,繼而從北非殖民地源源不斷地獲得石油等原材料。做好十足的後備工作,才能開始納粹所謂的總體戰。
可惜想法是美好的,真正實現起來是有難度的。儘管多番對倫敦、利物浦等多個城市進行狂轟亂炸,仍然沒能徹底攻佔。40年8月,英國國王喬治六世,也就是伊麗莎白女王他爹,在皇宮前發表鼓舞人心的演講(The King\'s Speech)。即便倫敦已被炸得面目全非,但英國皇室表示絕不潛逃出境,留下與人們共同存亡。
攻佔不下英國,希特勒只能將巴巴羅沙計劃無限期的推移。東歐一片大好江山,遲早是他的囊中之物,只是這個時間,誰也摸不準。
曾問過弗雷德,連他也猜不透首領的心思。仔細想想,也對,他的官銜還沒高到能夠進入元首的私人顧問團,所以他所知的還不如她林微微的多。和許多其他人一樣,他認爲蘇德和平條約會維持到德國徹底攻佔英國那一天。而這一天,對他來說是42年春。
攻克英國、佔領蘇聯,這只是希特勒的狂人夢想。事實上,他只是折騰掉了對他誓死效忠的百萬大軍,最終吞彈自盡。而可憐的德意志,也被東西方給瓜分了。
但這話她也只敢自己暗自想想而已,是打死也不敢說出來的。德國的命運如何,已被定了形,由不得她來說三道四。她所關心、她所擔憂的只是她和弗雷德的將來。要在亂世生存下去已是不易,尤其他還是納粹的高官,這更無疑是在刀尖上行走。
政治本來就枯燥,而希特勒的這本書不但枯燥,還沉悶,每一頁都在敘述他的野心、他的政治預謀。越看越心煩,還不如不看!
趴在沙發又勉強翻了幾頁,最終敵不過心底的倦意,精神不濟,轉眼沉沉地睡去。
這一覺睡了整整一下午。
弗雷德回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大廳裡打瞌睡的人。從隔都回來,他的心情本來是煩躁的,可看見她的睡容後,一下就變得平和了。天天在那個牢籠裡看守犯人,不是殺人就是暴力虐打,再好的脾氣也會發瘋。幸好,在一天忙碌之後,總還有一個盼頭,想到回家有人在等他,心中就滿足了。她說,他是她的依靠,不可以失去他,可反過來,她又何嘗不是他的精神支柱?
同是天下淪落人,所以他們誰也離不開誰了。只要她見不到魯道夫,她就是他的,得不到她的心,就先霸佔她的人吧。總有一天,她會向時間妥協。
這個想法雖然卑鄙自私,卻符合他的性格。這也是他和弗裡茨最大的區別,對於想要的東西,他用計策慢慢謀算,而後者則是直接的強取豪奪。
替她蓋好毛毯,卻再也捨不得移開目光。猶豫半晌,最終低下頭,輕輕地吻上了她的脣。他不敢深入,怕驚醒她,很淺的吻,卻壓着很重的情。她醒着的時候,他剋制自己,這一點貪婪的愛戀也只敢等她睡着時,才偷偷發泄出來。
林微微本就睡得不太安穩,被他這麼一驚擾,突然就清醒了。睜開眼睛,看見放大的臉,不由吃了驚。
她大驚失措,而他卻鎮定自若,弗雷德撩開擋住她視線的頭髮,問道,“在這裡睡覺不冷嗎?”
“還好。”
“回房去睡吧。”他將她連人帶被子一起抱起來,有那麼一刻,他覺得她腿腳不便其實也挺好,至少讓他有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抱她。
“等等,”林微微拉了下他的袖子,指了指茶几,叫道,“我的書。”
於是,他又退回幾步,蹲低了身體。林微微手一伸,將希特勒的大作抱在了懷裡。
見她這模樣,他不禁失笑,問,“看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我的奮鬥》。”
“太深奧,看不懂。”
“那你還拿它幹嘛?”
“枕頭太低,拿來墊着。”
他但笑不語。
“對了,你什麼時候去俄羅斯?”
“下個月。”
“下個月就是4月了呢。”
“嗯,本來是這個月月底。但隔都出了一些事。”
“什麼事?”
她問,可他卻沒有回答,似乎並不願意提及他的工作。
“哼,你不說我也知道。”她不喜歡他故作深沉的樣子,好像瞞了她很多事,一點也不坦白。
“你都知道些什麼?”
“還能有什麼好事?一定是你們蓋世太保和黨衛軍殘忍對待猶太人,然後他們忍無可忍奮起反抗。最後你們開槍鎮壓了,拆了半個隔都。”
“居然全被你猜中了。”他低低地笑,眼中滿是暖意。
這不是廢話,也不看看她林微微是哪個學校哪個系畢業的,真是!
“你們怎麼處理這些鬧事分子?全部槍斃嗎?”
“還沒有,我們必須調查清楚,他們是從哪裡得到的武器。”
還能從哪裡來呢?當然是從當地的反納粹勢力那裡!波蘭上邊接壤立陶宛,下面連接羅馬尼亞,右半部又被蘇維埃吞併,幾個鄰國中都集中着共.產.黨勢力。共產納粹兩個黨派打得頭破血流,而波蘭又多年受納粹壓迫,這些勢力會利用隔都、波蘭精英,是無可厚非之事。
林微微倒是希望他一輩子查不出個所以然,這樣他們就可以永遠不離開波蘭,雖說波蘭也沒好到哪裡去,但總比蘇聯要強!
弗雷德將她放在牀上,然後蓋好被子,道,“你別胡思亂想了,好好養傷。”
“這話說得沒錯,逃命還需要體力呢,反正我從早到晚一天的任務就是睡覺吃飯,然後練習走路,就跟一個小嬰兒似的。”
聽她說的有趣,他忍不住哈哈一笑,“能當小嬰兒也不錯,至少沒有煩惱。”
聞言,她白去一眼,“讓我煩惱的事多着呢。”尤其有你這個太保哥在身邊,忙着拯救你的小命,我連希特勒被當做禁忌的大作都翻閱了。唉,對你的一顆報恩之心可表日月啊。
和她東拉西扯地鬥了會嘴,見她面色蒼白,仍舊一臉病容。他也收起了玩笑心,拂開她額頭的碎髮,彎腰親了親。
“你先睡一覺吧。一會兒我叫你起來吃飯。”
“你忙了一天回來,不累嗎?讓赫拉小姐去做吧,反正口味都差不多。”
“口味差不多?”聞言,他停下了腳步,臉上似真似假地露出了受傷的神色,“我還以爲自己的廚藝比她強了很多呢。”
“確實好,好很多,”林微微見他臉色不對,趕緊拍馬,“只是每天都吃一種口味,會厭掉。”
“一種口味?”他不解,明明已經每天給她換花樣了。
“牛排、豬排、羊排、還是魚排,都是煎炸,配菜不是土豆就麪條,要麼就是麪包,不是一種口味是什麼啊?”
“我以爲你喜歡吃肉。”
“自從親眼目睹猶太人活殺了一頭牛,就倒胃口了。”
“那你想吃什麼?”
想吃水煮魚誒……不過這話也只敢在心裡想想,不敢說出來找抽。
吃什麼呢?在這裡還能吃什麼呢?沒有醬油、沒有麻油、沒有味精,中國的調料一樣沒有。唉!
見她不答,他又問,“你想吃什麼。”
“想吃活魚,不要煎炸,要蒸熟,放一點鹽,蒸上十分鐘。”矮油,口水都流出來了。嘖嘖。
弗雷德一掌拍在她的腦門上,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的美夢,“哪裡來活魚?說一點現實的吧。”
想來想去,沒有。可偏偏他一臉興致勃勃,人家有心來巴結,不能太矯情傷了他的心,只好道,“要不然,你給我蒸一碗雞蛋糕。”
“雞蛋糕?”他不懂,“怎麼做?”
“打兩個雞蛋,加半碗水,放一點鹽和糖,然後打碎拌在一起。隔水蒸個10分鐘,等雞蛋結成了布丁狀,就可以吃了。”
很陌生的吃法,他聞所未聞,“你喜歡吃這個?”
她點頭,“小時候家裡常吃。”
他看了她一眼,道,“好,我知道了。”
下午五點,太陽還遲遲沒下山,灑滿了一房間的陽光。弗雷德想替她拉上窗簾,卻被林微微制止。
“別,別拉上,沒有光我睡不着。”黑暗會讓她想到很多不堪的回憶,所以每晚都要留一盞小燈。
弗雷德聽她這麼說,手一僵,隨即放開了簾布。
“那你再睡一會兒,等做好了,我來叫你。”
她應了聲,目送他出去,房間裡又恢復了安靜。
踏出這個房間的那一瞬間,弗雷德的心情是複雜的,愧疚、憐惜、悔恨,交織在一起,糾結在心底。
當初的一念之差,親手將她送進了地獄。之後還要千辛萬苦,動盡心思地再將她救出來,真是種什麼因得什麼果啊!
經歷了那麼多之後,他的心思在慢慢地轉變。曾經因她一句心裡只有魯道夫而妒忌到發狂,而現在他竟然退了一步又一步,甚至甘願當代別人的替品。愛情,這個玩意真是太可怕了,消磨人的意志、改變人的心性,讓他變成一個自己都覺得陌生的人。
他自私自利,可上帝一再給他機會,他總有這種感覺,他在透支他的好運,將來有一天,會一次性讓他全部清償。
但暫且不管將來會如何,至少現在他很快會有新的開始。新的地方,沒有集中營、沒有隔都、沒有情敵,只有他和簡妮,一個他們誰也不會搶走她的地方。
脫下厚重的制服,將心中的沉重一起褪下。換了一身便裝後,走去廚房。
丫頭要吃的東西真是奇怪,這輩子沒聽說過,不過只要她想要,他都會給她弄來。當然,只除了魯道夫!
天漸漸黑了下去,最後一絲霞光也被隱沒在雲層中。晚餐準備地差不多了,弗雷德正打算去叫她起來吃飯,突然聽見林微微的急促的尖叫聲從房間那頭傳出來。
“弗裡茨,求你別槍斃我!”
聽到這個名字,他心一顫,暗道,他不是在集中營麼?怎麼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