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彌蕩起了一派緊張的氣息,姚興也是鐵青着臉,不待黃門把簿冊攤上几案,就一把奪了過來。
一瞬間,所有的嗡嗡聲嘎然而止,每個人都看向了姚興!
“砰!”的一聲,姚興卻猛擊几案,勃然大怒道:“你他孃的,活膩歪了不是?竟敢跑老子這裡來打秋風!”
“呃?”羣臣愕然,大眼瞪着小眼,在他們的記憶裡,姚興從未有如此震怒過,不過也陸續放下了心,因爲馮翊軍情顯然與晉軍無關,如果是晉軍,姚興就不會破口大罵了。
姚洸壯着膽子問道:“陛下,馮翊出了何事?”
“哼!”姚興餘怒不消的冷哼一聲:“魏國拓跋烈放棄河東,不戰而逃,領精兵九萬,部族男女十餘萬,合計二十多萬人強渡黃河,攻佔了大荔縣!”
“什麼?”殿內立時議論再起,竟然是魏人?除了九萬大軍,還有男女部衆十餘萬?這是來奪關中的節奏啊!
姚興的目中滿含憤怒,雙手一壓,殿內的喧譁立止,這才道:“拓跋烈欺人太甚,在晉人手裡吃了敗仗,就來佔朕的關中,他視我秦國如無物焉?
想不到,朕的關中成了肥肉,劉勃勃盯上了,拓跋烈也盯上了,難道我秦國真的衰敗至此,想來就來,想去就去?簡直是欺人太甚!無論如何,朕都咽不下這口氣,傳詔,朕將御駕親征,於晉人入關之前滅去拓跋氏殘部!”
“陛下且慢!”狄伯支連忙勸阻道:“拓跋烈擁重兵九萬,實力已不下於我秦國多少,何況魏人國土盡喪,河東被佔,已無退路,陛下若揮軍強攻,魏人必會拼死一搏,請陛下慎重!”
姚興怒道:“那你說該如何?莫非任由他進據關中,朕就任由他欺凌?說不定。他還會尋機攻打長安!”
狄伯支不急不忙道:“請陛下息怒,臣以爲,拓跋烈理當明白犯我秦國乃是兩敗俱傷的結果,最終被晉人落了便宜,他豈會如此不智?他入我關中,一是被晉軍逼迫,無路可去。二來或是存有與陛下聯手,共同抵禦晉國的心思。因此臣料定,拓跋烈定會止步於馮翊,決不會再向南犯我長安。”
“嗯~~”姚興的怒火消了些,沉吟道:“也有幾分道理,不過,難道白白讓他佔據了馮翊?”
狄伯支略一遲疑,便道:“陛下,臣願去會見拓跋烈,弄明白他的真實意圖。倘若真有與我聯手共抗晉軍的打算,即便把馮翊暫借給他又有何妨?魏人乃是蘚芥之患,晉人才是心腹大敵啊!”
姚興想了想,的確如此,可心裡憋屈難當,於是猛吁了口濁氣,無奈道:“爲了大局。可暫時由他居住馮翊,但魏人毫無信義可言,須防他心懷不軌,趁機來攻長安,萬萬不能鬆懈!”
“臣明白!”狄伯支深深一躬。
姚興的好心情徹底被破壞,在他眼裡。魏人是條惡狗,可是家門口還臥着只老虎,沒辦法,只得丟兩根肉骨頭出來,暫時籠絡惡狗來對抗老虎,卻又要防着惡狗隨時反噬,尤其令他頭疼的是。他家裡不僅僅是一隻惡狗,而是兩隻,另一隻是劉勃勃。
姚興渾身泛起了一陣無力感,揮了揮手:“退朝!”說完,起身向後殿走去。
秦國朝會不歡而散,晉室朝會卻開的有滋有味,司馬德文高踞九層玉階之上,羣臣均是面帶笑容,雖然他心知肚名自己是個傀儡,以前晉室皇帝再怎麼無能,好歹還掌握着禁軍,但到了他,別說禁軍,就連黃門宮女都是劉裕一手安排,甚至他的皇后也是劉穆之說媒撮合,更厲害的是,司馬德文有三個孩子,兩個男嬰均是莫名暴斃,只有女嬰存活下來,可是在這一刻,所有人都要向他跪拜,司馬德文的內心還是挺滿足的。
劉寄奴錄尚書事,官居太尉又如何?該拜還是得拜!
司馬德文看着劉裕躬着身子向自己奏事,一股濃濃的滿足感躍上了心頭,甚至他還想起了王神愛、謝文蟬、謝文麗、王蔓與褚靈媛,有這五大美女陪伴,又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人生夫復何求?
“陛下,往薊宣詔的使者回宮覆命!”司馬德文嘴角帶着微笑,還沉浸在編織出的夢幻當中,一個尖鴨嗓子聲打斷了他,這讓他很是不滿意,卻記起了兩日前的安排,於是沉着臉道:“宣他進來!”
一名黃門邁入殿中,先看向了劉裕,司馬德文更加不爽,但他有後手,不禁冷冷一笑,眼裡閃出了一抹殺機。
好在劉裕還是挺會做人的,給黃門打了個眼色,於是,黃門恭恭敬敬的來到殿心,取出衛風的表文,雙手奉上道:“陛下,奴婢於平城向衛將軍宣詔,特來複命,這是衛將軍託臣帶回的表文。”
“什麼?”諸葛長民也掃了眼劉裕,便驚呼道:“你說你去了平城宣詔?這是怎麼回事?說清楚!”
“回....回諸葛將軍!”黃門施禮道:“因衛將軍滅了燕國,朝庭讓奴婢往薊宣詔,但奴婢到了薊,卻被告之衛將軍正圍攻平城,於是奴婢又趕了八百里路去往平城。”
“哦?”這下連劉穆之也忍不住了,動容道:“你都在平城看到了什麼?取下沒有?衛將軍有多少兵力?把你見到的都說出來!”
“是!”黃門老老實實道:“奴婢在距平城五十里左右,見到一處交戰痕跡,有些屍體、兵甲並未清理乾淨,顯然是交戰沒過多久,一直延伸到平城腳下,而平城已被衛將軍挖起兩條溝壕團團圍困,大約有十來萬的兵馬吧,到奴婢走的時候,衛將軍並未攻城,對了,奴婢還看到在薊的北面,有開工營建新城的跡象。”
劉裕那一派系的人,均是面色凝重之極,衛風進軍之快出乎了他們的意料,他們預計衛風是明年攻魏,到那時,再發動北府軍來拖衛風的後腿,可衛風實在太快了,快的讓他們措手不及,這沒辦法,拓跋珪的死訊還沒傳到江東呢,否則以劉穆之的謀略,定然會猜出衛風將提前攻打魏國!
王凝之與謝混則相互交換了個眼神,眼裡滿滿的全是欣賞,另有一些騎牆派,眼神閃爍,臉面陰晴變幻。
劉穆之揮揮手道:“把表文呈給陛下罷。”
“遵命!”黃門步上玉階,把表文攤放在了司馬德文面前。
“砰!”的一聲悶響,司馬德文猛擊几案,大怒道:“此人果然有反心,收了九錫,假黃鉞,劍履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殊禮,還放言當表文抵達朝庭之時,他已經滅去了魏國,按滅燕當封公,滅魏當封王,因此上表自請爲明王!簡直豈有此理!”
劉毅跟着道:“明者,日月也,衛將軍稱明王,乃是自喻爲日月照耀大地,且既不取越,也不取北方諸國號,避免了他麾下南北派系的分裂。”
謝晦尋思道:“明從火,按五德始終說,火克金,看來衛將軍是不欲再使後漢以來的五德相生說,而是恢復到王莽之前的五德相剋說,如晦所料不錯,衛將軍將來不會再行代禪之舉,而是直接祭天,登壇受封爲帝!”
司馬德文氣的鼻子冒煙,這不僅僅是衛風自請爲明王,更多的還是這些人當着他的面,堂而皇之的討論衛風稱帝之事,擱在以前,既使不抄家滅族也要重責啊!
劉裕看了眼司馬德文,臉一板道:“希樂、宣明(謝晦表字),衛將軍之事已經定性,不必多說。”
這話司馬德文愛聽,冷哼一聲:“諸位,衛風謀反,證據確鑿,此人連滅燕魏,氣焰滔天,不日必會兵逼建康,圖謀朕的大晉,諸位都是晉臣,如何國家有難,當羣策羣力,抵禦叛逆,有什麼想法就都說出來罷,今日在朝堂上拿出個對策!”
劉裕愕然,所有人都愕然,這還是那個傀儡皇帝嗎,這一刻散發出的自信與氣勢,就彷彿孝武帝重生!
可隨即,王凝之與謝混雙雙現出了玩味之色,他們都看出了司馬德文的意圖,是以衛風爲假想敵,鞏固他在朝庭的地位,甚至一舉重新拿回朝庭的軍政大權都不是沒可能,畢竟他是皇帝,是晉室在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
而劉裕劉穆之等人,雖然掌握實權,卻終究缺了名份,如果是平時倒也罷了,司馬德文再怎麼作怪都翻不出浪花,可這是非常時刻,衛風隨時會兵逼建康,如果強行限制司馬德文的言行,或者把他軟禁,他們自己就變成了逆賊,衛風反而能以清君側的名義領軍入朝,掌握大義名份!
劉裕與劉穆之交換了個警惕的眼神,但司馬德文在朝堂上公然以皇帝的名義發號施令,一時均是無法可想,更可慮的是,司馬德文雖然沒有任何心腹親信,卻可以給人封官進爵,而北府軍內部並非一條心,說不定會有人被他拉籠!
而且想把司馬德文暗殺都做不到,因爲司馬德文突然暴斃,必然會授衛風予口實,可以說,劉裕的局面一瞬間變得極其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