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張檢就帶上親衛入住了崔府,並接手府裡的防衛,數十名婢僕、府衛全部嚴加看守,對外則假借崔宏命令,宣稱時局緊張,暫時禁止任何人外出,也不接受外人拜訪。
從第二天開始,有賀蘭部的零散族人正在陸續趕來平城,太子拓跋嗣也距平城不遠了,隱藏在一個秘密的地方,城裡的公卿百官與普通百姓得知消息,陸續出城迎接,守城軍卒根本不理會,顯然拓跋紹很不得人心。
有了帶頭的,又沒有受到攔阻,出城迎接太子的人越來越多,畢竟太子撥亂反正已成定局,這種時候,誰都想讓太子見到自己,好沾一沾從龍之功啊,如果說首日出城的人還有所顧忌,那麼從次日起,幾乎所有的人都出城去迎接太子,平城徹底陷入了無政府,無組織狀態,這正是出逃的良機。
如果此時衛風有一支精兵在平城附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攻取,可是誰能料到拓跋珪會死的如此突然呢?張檢也是無可奈何,假如他手上有兩三千兵馬,他就敢把平城奪下,堅守至衛風來援,但現實是,他的手上只有三十人!
九月二十二日正午,崔府經過緊張的準備之後,數十人在張檢等三十名親衛的保護下,騎馬的騎馬,乘車的乘車,向南門奔去,因爲大多數人不是走西門就是走南門,出東門很容易惹來懷疑。
除了崔宏父子倆的女眷,還有些捨不得留下的侍妾婢女。至於剩下的人,則全部由親衛打暈後再五花大綁扔在府裡,並給他們留了些糧米布帛,醒來可以各自逃命,其實按張寧的原意,是把男人全殺光,女人全帶走,但崔宏崔浩倆父子畢竟是文人,做不到親衛那般狠辣,也只能把這隱患留下了。
一路上。時不時就有急匆匆的行人從身邊掠過。崔宏與崔浩父子騎在馬上,表面上不急不忙,實則心裡巴不得能生出對翅膀,索性飛到薊算了。
“崔尚書。莫非你也是去迎接太子?”越怕什麼越來什麼。邊上突然傳來了個聲音出來。令這父子二人均是渾身一顫!
崔宏轉頭看去,正是侍中、司徒、相州刺史,南平公長孫嵩。也就是前日第一個表態願遵拓跋紹號令的那人,所謂相州,是分冀州,以鄴行臺所轄魏郡、陽平、廣平、汲郡、頓丘、清河六郡設立,州治鄴,但隨着衛風鐵蹄席捲河北大地,相州也不復存在,長孫嵩及時由壺關逃入河東,幾經輾轉纔回到了平城。
崔浩壓低聲音向張檢介紹起了長孫嵩的來歷,這顯然是個八面玲瓏之輩,見着拓跋紹那裡無人搭理,於是改弦易轍投奔太子了。
崔宏雖暗呼倒黴,卻不得不拱了拱手:“正是,不知南平公是否也要出城?”
長孫嵩點點頭道:“太子受百官擁戴,老夫正打算前去,聽說太子已聚攏了數千人馬,於平城以西五十里處趕來。”
“五十里?這麼快?”崔宏心裡一驚,詫異的問道。
長孫嵩呵呵笑道:“這還是太子謹慎,否則,昨日就該來了,崔尚書,咱們剛好一路。”
“也好!”崔宏不假思索的應下,既然暫時擺脫不得,只好等出了城再說了。
長孫嵩卻留意到了隨行的近十輛車駕,一抹狐疑之色閃過,隨口問道:“崔尚書,這是....莫非迎接太子你還帶着家眷?”
崔宏呵呵笑道:“老夫擔心那逆賊或會寧死一搏,引發混亂,所以把親眷帶來身邊,一來心裡踏實些,呵呵~~老夫的府裡可不比南平公有數百護衛,不懼尋常人攻打,二來,或許小女有幸入了太子法眼,也不怕南平公笑話啊!”
“噢~~”長孫嵩理解的點了點頭,崔宏想以女兒攀附太子,這是人之常情,沒什麼好鄙視的,另外如崔氏般的晉人遺民,其實嚴格來說是受拓跋珪猜忌的,所以只能從事文職,文官,只要有能力,有聲望,金錢、美女、布帛、府宅、爵位,乃至官階再高都可以給,但絕不允許單獨領軍作戰,只能參議軍事。
封將軍號,或者出刺一方是想都別想,甚至連武裝護衛都有嚴格限制,最多隻可以擁有二三十人,與拓跋氏權貴動輒數百上千人簡直不能比。
這使得如崔氏這樣的河北大族只能牢牢依附於拓跋氏,根本動不起別的心思,也讓他們的心裡生出了種不安全感,其實崔氏滿門上下,最羨慕的還是如王謝那樣的江東大族,不但高人一等,還可以與皇帝共天下!
崔宏與長孫嵩邊走邊聊,雙方均是滿面笑容,崔宏博學多才,每每妙語連珠,令長孫嵩大爲歎服,也徹底放下了心裡的那一絲懷疑,不知不覺中,已經出了平城南門,在張檢的有意領引下,車隊緩緩的脫離人羣,向着南,稍微有點偏東方向行駛。
“嗯?”長孫嵩突然一驚,他發現似乎偏離了方向,出城的人雖然三三兩兩,談不上密集,但最近的一隊人馬也在三四百步之外了。
長孫嵩連忙道:“崔尚書,莫非走錯路了?”
長孫嵩已經意識到了不妙,與幾名隨從紛紛勒停馬繮,一絲警惕之色綻現出來,張檢卻猛一揮手:“只留長孫嵩一人!”
親衛們端起弩機,嗖嗖幾箭射出,隨從全部是咽喉中箭,還未來得及栽倒馬下,已有幾人上前扶住,拿繩索利索的捆綁在了馬匹上,另有幾個把長孫嵩團團圍住!
長孫嵩心裡驚駭欲絕,厲喝道:“崔尚書,莫非你欲叛魏投晉?先帝待你不薄,以你崔氏名望,太子也必然會重用,你何必行此下策?你現在跟老夫去見太子,老夫敢保證,方纔之事,絕不向任何人泄露,有違此誓,天誅地滅!”
崔宏冷哼一聲:“若非迫於無奈,誰願爲你索頭鮮卑效命,如今衛將軍節節勝利,大勢已成,正是我輩重投故國之時,你今日撞上門,只能怨你倒黴,老夫就拿你獻給衛將軍以作投名狀!”
張檢再次一揮手,又有兩名親衛持着繩索逼了上前,長孫嵩雖然也覺得自己挺倒黴的,這分明是無妄之災啊,卻沒辦法,只要稍有異動便是身死當場的結果,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被五花大綁,和那些死屍一樣捆在了馬匹上。
張檢望了眼長孫嵩,便鄭重道:“將軍最遲今晚可以收到求援,以將軍的脾性,定會連夜發兵,也就是說,咱們只要跑出三四百里當可安然無恙,請崔尚書放心,若真有追兵前來,咱們即便身死,也要護得你父子周全!”
崔宏拉着崔浩執手一躬:“感激的話老夫不多說了,若天要亡我崔氏,定不會連累張將軍與諸位軍士!”
這話說的,張檢心裡還是挺舒服的,不愧是活了多年的人精啊,於是自信的笑了笑,就低喝一聲:“走!”
車轍聲、馬蹄聲驟然爆響,裹挾起一大片煙塵向着正東方向漸行漸遠。
約摸兩個時辰之後,拓跋嗣在數萬軍民的護擁下入了平城,第一件事便是誅殺拓跋紹母子,滅拓跋干與拓跋良全族,還有放拓跋紹入宮的一應軍卒、黃門與宮女數十人,其中親手參與殺死拓跋珪的拓跋紹等三人,肉被割了下來分賜給羣臣們食用。
除了這三人,其他人都很無辜,賀夫人是多嘴說了句話,引來了殺身之禍,雖然拓跋紹暫時化解了死劫,但軾君之罪更加嚴重,除非她能當機立斷出逃,可是一來沒這意識,二來天下之大,一個弱女子根本無處可去,她唯一能依靠的,只能是她的兒子,偏偏她的兒子不爭氣,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平白做了刀下游魂。
軍卒、黃門與宮女是出於同情賀夫人才讓拓跋紹進宮,如果說賀夫人與拓跋珪的死尚存有因果關係,他們則是完全的不知情,是走了黴運被牽連進來。
通風報信的那名宮女其實最無辜,她不忍心賀夫人香消玉焚,冒着生命危險去向拓跋紹求救,但最終,還是把自己搭進去了,歸根結底是被殺死的人是拓跋珪,是大魏國的皇帝,稍微沾了邊就得死,這還是拓跋嗣仁慈的結果。
其實在一場宮庭政變中,只死幾十人人已經是很不錯了。
把一應事務處理好之後,拓跋嗣卻發現,少了兩個重要人物,一個是崔宏,另一個是長孫嵩!
於是立刻派人向這二人府中探查,崔宏府裡,橫七豎八躺倒着五花大綁的數十人,男男女女都有,其中果然有拓跋氏的細作,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之後,拓跋嗣全明白了,人家趁亂投奔晉國去了啊,這讓他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崔宏能去的地方只有薊,儘管由正午到天黑,至少也跑到數十里開外了,但有女眷,速度明顯跑不快,因此拓跋嗣當機立斷,發宮中禁衛三百連夜追擊,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至於長孫嵩的失蹤則成了個謎,長孫嵩的族人、子女都在,唯獨少了他與幾名親隨,拓跋嗣只着人暗中尋找,也未拿長孫氏如何,畢竟長孫嵩沒有任何叛逃晉國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