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範之身爲桓玄的首席謀主,桓玄可以縱情恣歡,他卻不行,不僅要統籌幃握,獻計獻策,還須擔負起收集情報的重任。
卞範之捋着頜下三縷長鬚,略一沉吟,便拱了拱手:“這衛風崛起神速,出道不過三兩年,已屢破孫恩,還於劉牢之循走下邳之際解了京口之圍,另色慾熏天以王孝伯遺女爲妻,也由此與司馬道子及劉牢之結下了不解深仇。
孫恩第一次攻打山陰,城破之時他以三千孤軍嚇退十萬賊衆,救下王凝之與謝道韞的性命,之後,又當衆折辱劉牢之,令劉牢之負氣連夜出走,今次您舉荊襄強兵入京清君側,他抓住機會搶先一步爲太原王氏報了血海深仇,可見爲一膽有識,謀而後動之輩,此人雖職位低卑,南郡公卻不可小覦啊!
至於那河東衛氏,如今我朝只餘衛嶼一支,早已家道衰敗,滄爲庶人只在三兩代間,不可能出此天縱之材,何況衛氏要真有其人,豈會不爲之奔走歡呼?因此,照範之看,無非是那衛風仗着姓衛,冒充河東衛氏撐個臉面罷了。”
桓玄小眼睛眯了眯,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喚道:“來人,把那兩個國賊的首級與王凝之書信呈上來!”
“且慢!”卞範之連忙阻止道:“南郡公,他是代表琅琊王氏與陳郡謝氏而來,又執禮甚恭,您不接見,難免會使人生出誤會,誤認爲您踞傲輕慢,更有甚者。或將引來王謝的不滿,據範之探得,王謝夫婦對他頗爲器重。
您舉義軍除奸佞,早已贏得天下人交口稱讚,如今入城在即,當示以恩德寬厚,安撫士庶之心,是以。不妨....出陣去會會他,範之料他不敢輕舉妄動!”
桓玄轉頭看了看,四周圍兵甲齊整,槍盾兵,弓弩手層層林立,的確不用太過擔心,於是揮了揮手:“依你便是!”
隨着桓玄首肯。兩邊軍卒立刻讓出一條道,近千人擁着桓玄緩緩向前行去。
“桓玄好大的排場!恐怕天子出行的儀仗都比不上他!”已經等的略有些不耐煩的王蔓忍不住冷哼一聲!
原來,入眼處是一架由百名壯漢扛扶的超級豪華大輿,由上好沉香木製成,上方是一座四面縷空的簡易房屋,隔着層層紗縵,可以看到一個大胖子橫臥在一堆錦被當中!
陳少女也小聲嘀咕道:“行軍作戰。當以簡練迅捷爲首要,哪能兼顧奢侈享受?桓玄如果吃了敗仗,恐怕逃都沒法逃吧?”
衛風小聲輕笑道:“這難道不是好事?嘿嘿~~要照我看,桓玄很可能還不如司馬道子呢!”
“哦~~”陳少女點了點頭,剛把目光投了過去,前方已是一聲爆喝傳來:“落攆!”
百名壯漢把大輿徐徐放下,又有幾人上前,推動屋子旋轉,使屋門對着側面,再有幾人把桓玄攙了出來。隨從儀仗紛紛跟上,向着衛風走去。
衛風這纔看清了桓玄的真面目,外人都稱讚桓玄形貌瑰奇,這或許是真的,只不過,桓玄臉上的肉已經不能用橫肉來形容了,而是滿臉肥肉,下巴至少有個三五層。一層層的肉把鼻子、眼晴、嘴巴等五官都擠壓的非常小,遮掩了他原本清秀的容顏。
身材更是沒法細說,大肚腩高高凸起,胸口還有兩堆小肉。走起路來能看到身體有隱約的顫動,這就是一座肉山啊!
衛風帶來的人馬只一眼就把目光移開,他們害怕會忍不住的笑出聲音,這沒辦法,當時的胖子是個珍稀動物,由於每日只吃兩餐與長期的動盪不安,大多數人都瘦的和麻桿一樣,胖子絕對是個異類,更何況魏晉風度以風骨、纖瘦爲美,肥胖絕對不是主流審美觀!
‘桓玄胖成這樣也不是全無壞處,至少一劍刺不死!’衛風正暗暗想着時,王蔓已小聲提醒道:“衛郎,咱們上去罷。”
“嗯!”衛風接過盛有司馬道子父子頭顱的托盤,與王蔓向桓玄走去,約三尺左右雙雙止步,衛風奉上托盤,施禮道:“末將衛風參見南郡公,今獻上司馬道子與司馬元顯首級,會稽王府一應財物女子皆已封存,請南郡公着人接收,另有我家府君親筆信一封!”
“呃?”桓玄目中訝色一閃,司馬道子搜刮了十幾年,府中的財貨美女足以令任何人眼饞,而衛風竟能分文不取,僅憑這份自律,就使桓玄的心裡升出了忌憚。
或許是臉上的肥肉起了很好的掩飾作用,也或許是上位者天生喜怒不形於色,桓玄滿臉歡喜的笑道:“隱忍三載,一朝手刃仇敵,着實可喜可賀,來,衛將軍快快請起。”說着,給身邊親隨打了個眼色。
親隨走上前,接過托盤與書信呈給桓玄,桓玄只掃了眼首級,確定了不假之後,就折開書信看了起來。
書信裡無非是些客套話,對桓玄的義舉表示讚賞,對晉室的將來寄予期望,王凝之隱約表達出願奉桓玄執掌中樞的意願,過了片刻,桓玄把書信交給卞範之收起,這纔看向了王蔓,問道:“當面可是孝伯公遺女?”
王蔓盈盈施了一禮:“太原王蔓見過南郡公,南郡公發檄舉義,誅除邪佞,若先父在天有靈,定當感激不盡。”
桓玄目中的淫光一閃即逝,暗暗道了聲可惜,由於須長途趕路,王蔓身披軟甲,嬌豔的容顏中透出了絲英姿爽颯,這對於鶯鶯燕燕不缺的桓玄來說,無疑極具有新鮮感,也構成了極大的吸引力,現代人喜歡軍花、警花,喜歡玩制服,古人也好這一手啊!
同時,王蔓的髮髻仍挽着麻線,桓玄可以據此判斷,這個女人尚處於喪期,與衛風雖然在名義上結成了夫妻,卻顯然未行夫妻之實,還是個黃花大女郎!
紅丸、美貌、身份,這三樣王蔓都有,由不得桓玄不動心,但他也清楚,自已有着遠大的目標,是爲奪取晉室江山而來,必須要剋制住慾望,暫時還不能強擄他人妻女!
桓玄僅隨隨便便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嘆道:“孝伯公清操過人,公忠體國,爲誅除朝庭奸邪奔波勞走,不料,大業將成之際,卻爲宵小所趁,家破族滅,身負不世奇冤,令人憤恨難平!
我雖與孝伯公歃血爲盟,舉孝伯公爲盟主,卻勢單力孤,又有殷仲堪與楊荃期從旁掣肘,是以遲至今日才舉兵東向,但其間曾數次向朝庭上表,求爲孝伯公昭雪,奈何朝庭爲奸人把持,每次均石沉大海,所幸今日奸邪授首,總算爲太原王氏討還了一半公道,請王家女郎放心,另一個罪魁禍首劉牢之,必難逃天網恢恢!”
王蔓感激的施了一禮:“妾代我太原王氏謝過南郡公了,妾另有一不情之請,請南郡公爲先父正名,以全忠義!”
按道理講,給王恭追贈定諡,需要在大朝會上舉行,但桓玄也不推拒,沉吟道:“危身奉上曰忠,慮國忘家曰忠,險不避難,一德不懈曰簡,一不委曲,平易不訾曰簡,不信訾毀,孝伯公可諡爲忠簡,追贈侍中、太保!我不日給主上上書!”說着,回頭看了看,猛一招手:“來人,把那兩個國賊的頭顱還給王家女郎,奉敬於孝伯公靈前!”
王蔓喜極而泣:“南郡公有此心意,父親也當安歇了!”
“哎~~逝者已矣,咱們活着人的,無非是求個心安罷了!”桓玄剛揮了揮手,“咳咳~~”身邊卻傳來兩聲清咳,不禁回頭看去,正見卞範之施了個隱秘的眼神過來。
憑着多年相處的默契,桓玄立刻猜出了箇中的含義,頓時暗道一聲好,把目光移向衛風,在衛風接過頭顱之後,微微笑道:“衛將軍,你擒來了二賊頭顱,當居首功,這樣罷,我把會稽王府賜予你,作爲你在京的居所!”
說實話,對會稽王府衛風不是不動心,錢財無數,美女如雲,但司馬道子是什麼身份?自已是什麼身份?區區庶人據有會稽王府,這已經不僅止於讓人眼紅了,而是會被士人羣起而攻之,桓玄需要剋制慾望搏取美名,自已也要剋制慾望鋪平入士的道路,對於自已與桓玄,會稽王府是都顆燙手的山芋!
桓玄理該不清楚自已的心思,也未必是專門針對自已,但把會稽王府賜下,哪怕是做個樣子,都可以給世人留下賞罰分明,不貪財好色的好印象,自已怎麼可能去做他上位的踏腳石?
衛風立刻擺出一副感激之色,施禮道:“末將入京僅爲報仇,而不是爲女子財貨,今日仇人授首,於願已足,豈敢得隴望蜀?何況論起功勞,末將只是仗着南郡公被暫時阻擋在姑孰才能得僥倖先來一步,即使沒有末將,司馬道子父子二人也不過是多活個一時半刻罷了,因此,南郡公厚賜不敢受,只求賜還王氏舊宅已感激不盡!”
桓玄理解的點了點頭:“這本是你家的府邸,談何賜還?衛將軍自去即是,不過,有功不賞總是不妥,而你是勤王之師,容我與你家府君商議過再行封賞,如何?”
衛風拱了拱手:“但憑南郡公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