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風寫的很詳細,把李駐被拒絕的全過程一字不落的如實呈上,謝道韞越看,秀眉就越緊,王凝之早已急的嗓子冒煙,忍不住問道:“令姜,衛將軍說的什麼?”
謝道韞遞過去道:“王郎,你自已看看罷。”
王凝之一把奪過,迫不急待的低頭看去,沒多久就驚呼道:“瑗度怎如此糊塗?令姜,你速速寫信給他,讓他早點過江,與衛將軍合兵一處方能大破孫恩啊!”
謝道韞卻遲疑道:“從兄久經百戰,亦是深通兵法,恐怕自有他的道理罷,妾如何方便干涉於他?”
李駐接過來道:“將軍正是考慮到孫恩既使不支,也可以隨時循回海島,這以後年年來,何時是個盡頭?不僅是府君,會稽百姓也不勝其煩啊,因此才請謝將軍過江押陣,將軍親率精兵襲取孫恩船隻,令他退無可退,待糧草斷絕,或許不用攻打,賊衆已內亂自生,將軍正是存有一勞永逸,以絕後患的心思,才冒着開罪謝將軍的危險斗膽請謝夫人再次勸說。”
這話說到了王凝之的心坎裡,孫恩不死,就永遠是橫亙在他心頭的一根刺,當即跟着勸道:“令姜,瑗度或許有他的考量,但畢竟已年近五旬,用兵難免保守,而衛將軍的計劃面面俱到,否則,若讓孫恩再次逃走,咱們何時才能安心啊?”
謝道韞想想也是,這提心吊膽的日子的確很不好受,何況謝琰跟隨謝玄破去苻堅,已是遠在十八年前,漸漸地也淡忘了,而衛風每戰俱勝卻給她留下了更爲深刻的印象,因此略一沉吟,便點了點頭:“妾明日一早差人送信,李將軍,你且回罷,今晚留在家裡好了,對了,小蘭昨日剛剛生產,誕下個小娘子,明日你回返餘姚把這喜訊告訴衛將軍,讓他不要急,安心等待破孫恩的時機到來。”
李駐心頭暗喜,施禮道:“末將明白,這就不打擾了,告辭!”
“留步不送,李將軍請好走!”在謝道韞的客氣聲中,李駐邁開大步向外走去。
第二天清晨,謝道韞如期差人過江送信,又過一天才送到了謝琰手上,父子三人一一傳看之後,謝肇臉面一沉,不悅道:“這姓衛的自已勸說無果,竟欺侮姑母與王世伯不通兵法,花言巧語騙得姑母信了他的鬼話,簡直沒完沒了,父親,他一力堅持要您過江,這分明是瞧不起您啊!”
“恐怕還不僅於此!”謝峻陰陽怪氣道:“孫逆糧草將盡,任誰都能看清這一事實,父親陳兵江北,恰可斷去賊寇就食吳郡的念想,正是天不養國賊,令速就戮耳!可唯獨他視若無睹,爲何?依兒之見,他是貪功冒進,想與父親您爭功!”
“誒~~”謝琰擺擺手道:“未必如你們想的那樣不堪,過江合擊孫逆,其實並不是不可行,只是過於冒進罷了,衛將軍年輕氣盛,難免會有速勝的想法,這也是人之常情,此外,他既敢折辱劉牢之,又能把孫逆拖在餘姚城下進退兩難,顯然是有些本事的,也難怪叔平夫婦器重於他。
去年相王曾召他入京,被叔平夫婦擋了過去,料來是擔心衛將軍由於娶了孝伯(王恭表字)遺女之故而遭了相王暗害,這樣罷,待取下孫逆頭顱,爲父便向叔平把他討來,有爲父撐腰,相王怎麼着也得賣個面子給我!”
“呃?”兄弟二人相互看了看,都從對方眼裡發現了一絲不解,謝肇連忙問道:“父親,這是何故啊?”
“哎~~”謝琰嘆了口氣,苦笑道:“當今天下紛亂,各路強藩你來我往,剛去了孝伯,桓玄又盡掌大江上游,一兩年內必將討伐相王,而劉牢之心思難測,天下何時才能安定啊!
我陳郡謝氏雖然顯赫,但置身於亂局之中,唯有強兵在手,方是保全之計,你我父子三人雖手握兵權,可那是禁軍,屬朝庭所有,沒法爲我謝氏效命,爲父雖爲徐州刺史,卻未督軍事,爲單車刺史,正是手裡沒兵啊,因此如當年從兄(謝玄)般另開爐竈已迫不容緩,衛將軍掌握的會稽軍恰可爲我所用,當然,我謝氏歷來忠義,並不是要如桓氏那般窺伺神器,只爲守護門楣罷了,你姑母提撥衛將軍,應是有着同樣的考量,千金易求,良將難得,若得一良將相助,當可事倍功半!”
謝峻點了點頭,卻問道:“父親言之有理,只是....再培養出一個劉牢之那樣的白眼狼該如何是好?”
謝琰捋須沉吟道:“此一時,彼一時也,當年孝武帝強勢,淝水戰後,我謝氏聲威如日中天,爲避主上猜忌,父親(謝安)不得不安老於廣陵,從兄亦是被迫往會稽養病,最終鬱鬱而終,致使劉牢之失去了控制,步步坐大乃至無法收拾,而如今,天子蠢笨更甚於惠皇帝,相王受上下游逼迫,已焦頭爛額,哪來的精力理會我謝氏?咱們有能力把衛將軍牢牢控制在手!
不過,爲父絕不會輕易重用於他,必經再三考量,勘查其品性無誤之後,纔會委以大任,你倆不必擔心,爲父一把年紀,難道還會被一個弱冠少年算計了去?倘若此人懷有異心,那可說不得,只能除之而後快了,但這只是最壞的打算,希望你們姑母沒有看錯人,另外,爲父警告你倆,不可傲慢凌人,莫要因他的出身而存有輕視,孝伯之死當引以爲鑑,明白嗎?”
“請父親放心,兒明白了!”兄弟二人雙雙施了一禮。
謝琰揮揮手道:“好了,都出去罷,要時刻留意南岸動向,爲父還須回信一封送往山陰。”
“遵命!”謝肇與謝峻再施一禮,轉身離開。
第二天,謝琰的回信送到了謝道韞手中,闡明瞭暫時沒有過江的打算,令謝道韞無可奈何,只能盼望不要生出意外,在不安的等待中,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不知不覺,已是六月下旬了。
孫恩全軍七萬多人被拖了足足一個半月,所有人均是一副無精打彩的模樣,連餘姚都攻不下,還談何攻打山陰?尤其嚴重的是,魚乾也快吃完了,斷糧只在旬日之內。
孫恩獨自坐在中軍大帳裡,心急如焚,他不是沒想過擺出陣勢與衛風決一死戰,但衛風不理他,高高掛起免戰牌,同時謝琰止步江北也令他生出了一絲各個擊破的期望,只是,戰機在哪呢?他明白,自已的時間不多,真斷了糧,全軍不戰自潰都不是沒可能!
“將軍,您快出來,天有異相!”孫恩心想着是不是擺起香案,向三官帝君祈禱一番,帳外突然傳來了盧循的驚呼,內中充滿了欣喜與焦急。
孫恩急步而出,帳外風力雖然不大,但天空碧藍如洗,東北方向的地平線高空有白色的羽毛狀以及馬尾狀的捲雲出現,彷彿賽跑似的,一團團雪白的低雲正以極快的速度自東北向西南飄去,並逐漸在西南方向的天空盡頭堆積成黑灰色的陰雲!
“這....”孫恩似乎猜到了什麼,卻隔着層紗,始終看不透真相,不禁把目光轉向了盧循!
盧循深深一躬,施禮道:“末將對天象略有研究,若沒猜錯,天空中的異相分明是颶風來臨的前兆,如所料不差,今夜就該有狂風暴雨來襲!循恭喜將軍了!”
孫恩多年盤踞海島,自然清楚夏季會生成颶風,有的年份整個夏季接二連三的來,有的年份則一個都不見蹤影,這完全是憑着老天爺的喜好。
“颶風....”孫恩喃喃自語,他越來越明白了,甚至都有種呼之欲出的感覺,差一點點就能豁然開朗!
徐道覆再沒有耐心等下去,也施了一禮:“將軍,颶風來勢兇猛而且突然,謝琰必無防備,我軍可於風雨來臨之時冒險過江,趁機突擊謝琰,可扭轉不利局面!”
“好!”孫恩終於恍然大悟,頓時猛叫一聲好:“果然是天不亡我啊!定然是三官帝君憐恤我等心誠,特以大神通搬來颶風助老夫破去謝琰!”
徐道覆卻提醒道:“末將也恭喜將軍,只是我軍趁風雨渡江,該如何瞞得過餘姚?由此地至江邊,還有三十里距離,末將擔心那姓衛的會出兵攔截啊!”
“這....”孫恩的好心情嘎然而止,轉身看向了六裡之外的餘姚,風雨中本就視線不清,如果衛風以騎兵追擊,那很可能走不到江邊就已全軍潰退。
孫恩索性把心一橫,咬咬牙道:“要不全軍撥營,還結成圓陣向江邊開撥,看他能奈我何?”
盧循擺了擺手:“將軍,這段日子來,末將倒發現了一個奇特的現象,那姓衛的似乎慢慢放鬆了對我軍的監視,這究竟是有意爲之,還是時日深久之下生出了懈怠?
倘若是前一種,這說明那姓衛的早料到會有颶風來襲,末將有十成把握敢肯定,他必不會全力阻攔,最多也就是象徵性的出動些兵馬應付下,放我軍從容過江擊滅謝琰,以削弱朝庭力量,若果如猜測,他野心不小啊,潛伏的也夠深!
不過,後一種也有可能,但我軍趁夜偷偷溜走,同樣不影響襲殺謝琰,因此無論是那一種,將軍都不用明目張膽的佈陣離去,免得讓他爲難,今夜悄悄撥營即可!”
“好!”孫恩略一沉吟,大聲喚道:“先不管那姓衛的了,傳令全軍做好準備,咱們生死成敗,全在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