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住,就住了整整五日,每日裡,衛風都以高強度的負荷來捶鍊身體,早上卯時(凌晨五點)起牀,首先便是二十里負重長跑,吃完飯後,又是連續幾百次的上樹下樹,稍事休息,則是利用自制的簡易器材訓練,這落在王蔓與小蘭的眼裡,就像是自虐一般!
幸好衛風又放置了十餘座捕獸陷阱,每天都能有些收穫,這才保證了充足的營養供應,而空閒時間也不落下,則是向小蘭請教習字,由於有了現代漢字作爲基礎,古體字學起來其實很快的,不幾日工夫,已經可以熟練的書寫數百個常用字體了,如此恐怖的學習速度,令這兩個女人均是暗暗咋舌!
第六日天剛朦朦亮,一行三人離開了山谷,向着南方繼續行去,爲了方便翻山越嶺,小蘭與王蔓脫下了孝服,改而換上了胡服,僅以麻繩挽住了髮髻,上身是窄袖緊身的衫襦,下身則是小口的條紋褲,與繁複拖曳的漢家女子長裙相比,的確有利於行動,而當時胡風東漸,既使在建康身着胡服的女子也不在少數。
一路上,除了有限的幾座城池附近,幾乎見不到什麼人煙,良田被大量拋荒,屋舍則空空如也,倒也使得三人免了露天住宿之虞。
又是五日時間,算算行程,應該來到了義興(今江蘇宜興、溧陽兩市)郡境內,下轄陽羨、國山、臨津、永世、平陵、義鄉六縣,郡治陽羨,義興東臨太湖、境內河湖密佈,土地肥沃,本是一魚米之鄉,只不過,一如沿途般的人跡罕至,除了幾個戒備森嚴的大莊園,九十月份本應是長滿了金燦燦稻穀的農田內雜草叢生,一派荒蕪景象。
王蔓忍不住嘆道:“朝庭自孝元皇帝定鼎江東時起便先天不足,荊襄長期爲強藩佔據,江北與北方胡族爭戰不休,疆域時大時小,真正所能控制的,不過三吳這巴掌大的一塊罷了。
這也造成了三吳地區役賦繁重,朝庭橫徵暴斂,索取無度,地方官員貪墨殘暴,百姓辛苦一年所出竟不夠交納各種稅錢,而山林池澤又爲士人佔據,凡是砍柴捕魚皆須納稅!
尤其是徭役徵發更是慘無人道,五丁抽三已是苛重之至,有時竟連女子也須服徭役,按規定,每年徭役不應該超過兩旬,但實際上,一徵數月比比皆是,其間糧草物資全由百姓自出,爲逃避徭役賦稅,百姓被逼自殘斷手斷足,聽說十幾年前的淝水之戰,上吊或是投水自盡者數不勝數!
近些年,特別是孝武皇帝被張貴人軾殺之後,朝政全落入了司馬道子之手,苛政更甚往昔,三吳百姓往往舉村逃亡,有的流落各地滄爲流民,有的佔據山林落草爲匪,而這義興一帶的百姓以山越後裔爲多,生性悍勇,民風好鬥,是以匪患也最爲嚴重,由義興至浙江的三百餘里路途,衛郎你可要小心點了。”
王蔓的俏面現出了掩飾不住的擔憂,衛風再如何厲害,也是孤身一人,遇上盜匪,如果自已與小蘭落入他們手中,後果都不敢想了。
衛風卻是詫異的看向了王蔓,這個女人的見識,當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王蔓搖了搖頭,苦笑道:“妾身爲女子,何來此等見地,這都是先父生前的言語罷了,只可惜,先父壯志未酬,便被劉牢之這等反覆無常之惡賊陷害,老天真不開眼啊!”
衛風心情也有些沉重,無論如何,王恭都是他的老丈人,眼見着老丈人身首異處,心裡的確挺不是滋味的。
“王蔓,多餘的話我也不說了,走罷,趁着日頭正高,咱們多趕點路!”衛風的招呼剛剛脫口,前方突然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聲,三人不由擡頭看去,瞬間面色大變,小蘭與王蔓更是忍不住的驚呼出聲,渾身瑟瑟發抖,緊緊抱成了一團!
前方道上,伴着嗷嗷亂叫,約四五十名衣衫襤褸的壯年男子快速奔來,有的手持長矛短刀等制式兵刃,還有人舉着鋤頭鐮刀,顯然,正是落草爲寇的盜匪!
衛風趕忙低喝一聲:“不要慌,交由我來!”隨之邁前兩步,負手挺胸冷眼凝視過去。
奔至十步附近,盜匪陸續停下,呈半弧形將這三人圍住,其中一名壯漢排衆而出,這人三十來歲年紀,身長七尺八寸(一米八),方面大眼,腰大膀圓,顯得孔武有力。
壯漢銳目一掃衛風,眉心皺了皺,又看向了王蔓與小蘭,一抹驚豔之色不由綻出,正要開聲,衛風已搶先拱手問道:“我乃河東衛風,今攜妻室往奔山陰,不知兄臺姓甚名誰,又何故攔阻我等道路?”
“你他孃的明知故問吧?把你身後那兩個娘子留下,老子們或許會放你一條生路!哈哈哈哈~~”一名盜匪忍不住的放聲狂笑,其餘人也跟着鬨笑連片!
小蘭與王蔓嚇的俏面煞白,衛風回頭遞給了一個冷靜的眼神,便兩眼綻出精光射向了那名大漢,他明白,今日能不動手儘量不動手,一旦動了手,就算自已渾身是釘又能殺得了幾人?而這名壯漢儀表不俗,想來是個明理人。
果然,大漢虎目中現出了一縷訝色,揮手製止住手下,便抱刀略一拱手:“我乃襄陽向彌,咱們是做什麼的,想必閣下不會不知,你等三人皆爲婦孺弱冠,我也不屑於欺你,只須按規矩,留下些買路錢財便可離去。”
衛風不由暗暗點了點頭,這纔是盜亦有道啊,同時,他對向彌這個名字也隱約有些印象,在歷史上似乎是劉裕麾下的一員虎將,頓時心中一動!
“嗯?”衛風眼角的餘光恰見小蘭正要放下包袱,似乎想掏出些金銀首飾,於是趕忙手掌輕搖示意不忙,又開口問道:“百餘年前蜀漢顯亭候(向朗)也是荊襄人士,不知與閣下有何淵源?”
衛彌的老臉微微一紅,稍帶些赫然的應道:“正是族中先祖!”
“哈哈哈哈~~”衛風負手長笑道:“你祖向郎、向寵皆爲蜀漢一時肱股,爲劉備、劉禪父子器重,均得以入封列候,想不到,僅僅百年時光,向氏竟凋零至此,後人自甘爲匪!若是二公在天有靈,不知會作何感想?向兄可能告之?哈哈哈哈~~”
“閉嘴!”向彌一瞬間臉面漲的通紅,惱羞成怒道:“蜀漢被滅,我向氏一族自然風光不再,散居各地亦是無可厚非,現如今朝庭稅賦繁苛,活不下去,不落草爲寇還能做甚?原先見你眉清目秀,料想爲一良善子弟,不欲取你性命,今日你既然自尋死路,那可怨不得我向彌了!”說着,眼裡閃出了一縷兇光!
王蔓與小蘭立時剛把放下的小心肝重新懸回了嗓子眼,之前說的好好的,幹嘛非要戳人家痛腳?不禁又急又惱,王蔓更是恨的把貝齒咬的咔滋咔滋響,就差大喊一聲我不認識這人了。
衛風卻冷哼一聲,繼續刺激道:“宗族凋零絕非爲匪理由,想我河東衛氏,本朝初立亦曾顯赫一時,後經賈后亂政與永嘉之亂,族中早已風光不再,可我衛風,寧可攜家帶口遠赴山陰,也不屑爲匪爲寇,怕的便是爲祖先蒙羞!”
“你他孃的說的倒是輕巧!”一名盜匪忍不住破口大罵:“老子一族世代居於義興,本來過來好好的,但自從司馬睿那死鬼五馬渡江,各種苛捐雜稅便紛紛而來,哼!看你那細皮嫩肉的模樣,也是個沒吃過苦的破落士家子,恐怕有很多都是你想象不到!
除了田賦,還得按丁口收人頭稅,婚喪生子也得繳納例錢,另外去市集販賣貨品,第一個找上門的便是稅吏,又有各種山木產品雜稅,林林總總不一而數,近百種都有!更草蛋的是,郡城收過的稅,縣裡有些還要重收一遍,不是活不下去,誰他孃的願意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嗯?”
“宰了這小崽子!渠帥,趕緊下令吧!”這話一出,盜匪均是義憤填膺,紛紛揮舞起兵刃朝向彌請命,彷彿這一刻的衛風,就是逼的他們活不下去的朝庭官員!
向彌的臉面現出了掙扎之色,片刻之後,揮了揮手,待喧囂聲漸漸止歇,這才陰着臉道:“念你不知,今次便作罷,你們走罷,今後勿要再胡言亂語,免得枉送了性命!”
小蘭趕緊扯了扯了衛風,但衛風沒有半分離開的意思,反倒是微微笑道:“向兄仁義,確是難得,只不過,落草絕非長久之計,請恕我說話難聽,自古以來,凡爲盜寇者皆是不得好死!陳涉、吳廣率先舉義反秦,卻先後死於非命,前漢末年,綠林赤眉風頭一時無兩,最終得了天下的則是漢光武帝劉秀,後漢末年,黃巾舉事,又造就了三國鼎立,我觀向兄非是碌碌之輩,豈能不爲自已與手下弟兄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