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駛離冰箱廠的大門,司徒南還有些意猶未盡,看到自己灑下的種子開花結果,收穫的心情是滿滿的甜。
此時已是午後四點時分,陽光燦爛,灑滿筆直寬敞的工業大道,鋼筋水泥混凝土築成的六車道成本不菲,往來的汽車絡繹不絕地穿梭於大大小小的工廠之間。
好一派蓬勃繁忙的氣象!
工業大道向西延伸,直通楊樹浦江灣一帶,那是興建中的市中心,大上海建設計劃的核心工程。
由於修通了高速公路,司徒南迴到市區不用做火車或者坐船,甚至開飛機降落在楊樹浦附近的機場。
出了寶山新港工業區,工業區的繁忙景象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公路兩邊的農田,綠油油的一片,種滿了瓜果蔬菜。
這些農田都是新開的,隨着工業發展,周圍的農業也被帶動起來了,有些精明的人已經在路邊蓋起了房子,看起來有些零散,實際周邊的土地價格上漲了。
司徒南大概記得張家的醬園就在這條公路附近,張家醬園、美華味精等好幾家食品工廠都建在原來楊樹浦郊外的公路邊上。
楊樹浦附近還有個蔬菜批發市場,上海的果蔬販子都被吸引過來,大上海建設計劃越來越讓人感受到蓬勃的商機。
司徒南未必知道這一波發展中,有多少年輕版的水果生(杜月笙)從貧窮的蘇北或者其他地方來到上海,但他知道快速崛起中的新上海應該不是原來歷史中那個“中途夭折”的命運了。
路上遇見一車拋錨,停在路邊,司機趴在車頭檢查故障。旁邊站着兩人,一個二十多歲穿着白襯衫黑褲子扎着皮帶的女人和一個四五十歲穿着絲綢長袍的男人,看見司徒南的車隊經過,連忙招手。
一陣大風,吹起了那位女士的帽子。司徒南正好看到不遠處那張熟悉的臉,臉上的表情有些着急,不知道在此之前她攔了多少輛車卻沒成功。
“停車!”
‘先生,‘車裡一名保鏢提醒司徒南。
‘讓那女的過來吧!我認識她。”
司徒南朝車窗外看了一眼,認出攔車的女人原來是張幼儀。
人生何處不相逢啊!自己回到上海沒幾個人知道,卻在路邊碰到她。真巧。如果不是那一陣風,司徒南可能就錯過了。
張幼儀以爲車隊要走了,沒想到經過自己十幾米後停了下來。這車隊氣勢洶洶,一看就不簡單。接着一輛車退到自己面前,下來三四個西裝革履的墨鏡男人。警惕地看着周圍,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其中一個還向自己走了過來,張幼儀立刻被嚇了一跳,萬一這幫人打劫的話——
‘女士,我們先生讓你過去。‘一保鏢對張幼儀道。
‘你們是什麼人?要幹什麼?‘長袍男人連忙攔在張幼儀面前,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我們沒有惡意,只是老闆認識張小姐。請張小姐過去一趟。‘保鏢淡淡道,基本無視旁邊跳出來的老頭,伸手請張幼儀。
長袍男人本想跟着過去。還沒踏出一步就被保鏢爛了下來,看着張幼儀走向幾步之遙的汽車心裡暗暗擔心。
徐老爺朝司徒南方向張望,沒看出清楚,大概車上坐着一個男子,見張幼儀上了車,心裡暗暗擔心:多好的兒媳啊。沒她出面張羅,徐家的電燈廠在寶山工業新區辦不了。更不會一連接到好幾家工程公司的訂單。
張幼儀有些緊張,打開車門一看正是是司徒南微笑的臉。心情立刻放鬆了。
‘原來是司徒先生啊!差點嚇了我一跳呢,我以爲遇見歹人了呢?‘張幼儀有些抱怨道,臉上帶着微笑。和這位司徒先生見面不多,卻對他印象很好,遇見司徒南正是喜出望外了。
‘嗯。我剛回到上海,從新港工業區那邊過來,也沒想到見到張小姐,真巧了。”
司徒南微笑道,‘你汽車拋錨了,不如我送你一程吧!”
‘好。‘張幼儀爽快答應,又朝車外看了一眼,‘那,我和我公公說聲。”
‘公公?‘司徒南疑惑。
‘我兒子的爺爺,你知道的。‘張幼儀解釋道,一臉坦然的樣子。
司徒南馬上就明白了,原來是徐家老爺啊!他點點頭,卻沒有下車和徐家老爺見面的意思。
張幼儀很聰明,沒有點破司徒南的心思,對此也不以爲怪,這位貴人一向不喜歡見陌生人,自己是知道的。更況且他爲自己抱不平,覺得徐家人瞎了眼,因此對徐家人態度冷淡也不奇怪了。
‘沒事吧?”
徐老爺見張幼儀上了車,不一會兒又從車上下來,便緊張問道。
這夥人他從來沒見過,趾高氣揚的樣子,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一點都不熱情,徐老爺感覺自己的自尊受到了傷害。
張幼儀搖搖頭,微笑安慰道:‘遇見朋友了,他不方便下車,不過答應送我們一程。老爺,你坐後面的車吧。我回去和那朋友說說話。”
‘哎”
他一跺腳,只好上了另一輛車。
車裡空間狹小,張幼儀還是第一次坐在司徒南觸手可及的距離,感覺有些侷促,不過她很快讓心情坦然了。
自己只是個棄婦,姿色不錯,還沒到招蜂引蝶的地步。這樣說倒是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這位司徒南先生對自己很友好,沒有別的意思。
他支持和幫助自己創辦女子銀行,開設雲裳服裝公司,成爲上海灘最有名的女商人,自己是感激的。
不過司徒南接下來的話讓她心裡起了一絲漣漪,司徒南說:“關於公路攔車,這裡有個故事。一對男女在公路上攔車,男的自認爲很有經驗。他說自己準備寫一本書,告訴人們搭順風車的一百零八種方法。
在此之前,他有必要在女伴面前實踐一下,於是豎起大拇指對着過往的車輛做了好幾次姿勢,連臉上最真摯的表情都做到位了也沒有攔到一輛車。很是氣餒,他的出書計劃要完蛋了。
女伴看不下去了,決定自己出馬。”
說到這裡,司徒南稍稍停頓下來,看了看張幼儀。
“他只是運氣不好罷了。”張幼儀笑了笑,故事不是太好笑。但貼近自己今天的遭遇,她自然來了興趣,對下面的情節有了期待,於是配合地問,“那女的怎麼做。她成功了嗎?”
司徒南笑了笑,用認真的表情道:“那女人站在路邊,左手叉腰,右腳稍微探了一步,右手把裙角撩起,露出美麗的大腿!她不僅成功攔到車,還讓人家司機差點撞進路溝!”
“啊!”張幼儀微微張開口,腦海裡立刻浮現出一個動人的畫面。有些驚呆了,這實在出乎她的預料,她怎麼都想不到這個結果。
“真不害臊!那司機也是活該!”張幼儀小聲嗔道。感覺臉微微有些發熱,這是在調戲自己麼?又聽見司徒南笑道:“這說明大拇指比不上大腿好用。呵呵。”
看了看張幼儀,見她臉頰有些酡紅,瞪了自己一眼,司徒南意識到剛纔的笑話對她這樣的大家閨秀來說可能有些過了。
當然,他沒有調戲的意思。純粹是有感而發,因爲這個故事出自一部電影。
於是解釋道:“我覺得剛纔那個故事用來拍電影。以國內的風氣而言,人們是否能接受這樣的尺度呢?”
原來他想的是拍電影啊!
聽見司徒南認真的詢問語氣。張幼儀感覺自己有些敏感了,如果不是在這狹小的空間,兩人獨處的情景下,面對一個如此優秀的男人的笑話,自己纔不會那麼敏感呢。
自己出過洋,結了婚,生了孩子,還離了婚,在上海做起了生意,什麼世面沒見過啊!
張幼儀平復心情,認真地思考了一會,點點頭:“應該很好笑。”電影裡那種撩裙子的和上海男盜女娼的風氣一比真不算什麼。
“司徒先生要拍電影嗎?我一定會買票看的。”張幼儀笑道,還補上了一句,“我們雲裳服裝公司的衣服最受女性的喜愛,我們可以給電影提供衣服,免費的。”
“好精明的廣告!”司徒南讚賞道,自己認識的女人裡,論穿衣服,宋ml第一,但論做衣服和賣衣服,眼前的女人才是第一。她有商人的精明,也有讓人信服的品格,還和自己聊得來,自己纔會那麼欣賞她吧!
寫出一夜風流的中國版其實不難,司徒南相信自己也能拍出一部合格的電影,只是沒那個精力,時間也來不及了。
司徒南搖搖頭:“這倒不是,只是家裡有個小妹妹最近迷上了電影,我想幫幫她。”
“我知道,阮小姐來過我店裡做衣服,她做了大明星,成了萬人迷呢。”張幼儀笑道。
所謂的阮小姐,原名阮鳳根,拍電影前改了名字叫阮玲玉,母親是嘉道理花園的女傭人。嘉道理花園主人不常住在上海,母女倆沾了廣東老鄉主人的光,在嘉道理花園居住的日子一直過得不錯,阮鳳根被送進了上海聖瑪利亞女校讀書,每天有專車接送,這是個幸運的女孩,旁人還以爲她是嘉道理花園的小姐呢。
司徒南也是早幾年前,在偶然中發現,未來的電影皇后幾經周折後居然出現在嘉道理花園,那女孩很懂事,長得又招人疼,何仙姑特別喜歡她,於是她變成了嘉道理花園的半個小姐。
嘉道理花園的原主人小嘉道理一度取笑司徒南在玩養成,不然怎麼會對一個傭人女兒那麼上心呢?
司徒南從來不做解釋,心裡卻不屑,要玩養成的話,別說民國電影皇后,民國四大美人,好萊塢黃金年代的四大美女,什麼費雯麗、英格麗褒曼之類的,他都可以**起來!
不過,這有什麼意思呢?
就是用玻璃把裡面一些電子構件裝起來。礦石收音機更加簡單,連電池都不用。
“真的嗎?收音機要比燈泡好賣,也貴多了。”張幼儀驚訝問道。一個女人未必對枯燥的造物原理感興趣,作爲一個女商人,她不得不對產品的生產製造感興趣。對新產品保持敏感度。
‘聽你這樣說,真是開了眼,感覺原來很複雜的東西其實很簡單哦!如果我說就算造不了收音機,我也能造出電子管,這樣會不會太自大了呢?”
張幼儀明亮的眼睛注視着司徒南,她感覺司徒南在說笑。好像也不是在說笑。
對了,宋姐好像說過,司徒先生啊,最看重的就是辦實業的人,所以美華公司纔會幫助國內的那些有本事的實業家。“那丫頭還是選擇了演戲這條路。自古紅顏多薄命,但願嘉道理花園能保佑她平安順暢。”司徒南感慨道。
對於司徒南的感慨,張幼儀很是不解,有嘉道理花園庇護,誰敢欺負阮小姐呢?
張幼儀不知道有樣東西司徒南也要忌諱的,那就是命運。
就像張幼儀在司徒南的幫助下,事業發展得遠比原來的“她”成功,但卻挽不回她失敗的婚姻。也阻止不了民國曆史上最狗血的青春愛情多角戀狗血劇的上演,他的前夫安慰另一名失足婦女的同時,也不忘往往武漢飛。關心長江大橋,更留心林女士的建築學講座。
如果哪天飛機掉下來,那麼悲劇將會重演!
‘剛纔沒來得及問,你來這邊做什麼?難不成服裝公司開到這邊來了?‘司徒南笑問道,轉了一個話題。
‘這倒不是,徐家在工業區開了電燈廠。我也參了一股,一直沒機會過來看看廠子。今天就過來看看,沒想到汽車壞了。”
張幼儀道。又補充了一句,像是解釋什麼,‘徐家公公說了,這產業將來要留給阿歡的,我也要關心一下。”
阿歡是她的兒子,心頭肉,司徒南不難理解身旁的這個既保守傳統又現代堅韌的女人一輩子都和徐家糾纏不清了。
‘那廠子經營得怎麼樣?‘司徒南饒有興趣地問道,或許從徐家能看出國內民族資本家經營狀況。
‘辦廠子的時候,劉大哥(劉鴻生)幫我解決了原料鎢絲,還幫忙和美華電氣公司說了情,燈泡的其他配件也可以從周圍的廠子採購,廠子沒多久就建好了。
開始時,造出的電燈賣給美華電氣公司,貼他們的牌子。市區建了很多房子,聽老爺說,他另外從外面接了個大單子,一家房地產公司要賣五千個燈泡,生意很好。
就是工人不太注意衛生,生產線有些亂,還不如我服裝廠的女工呢。在我的車間,東西放在哪怎麼放都有規定,可不允許雜物亂放。”
她又抱怨道。
張幼儀說起今天見到的廠裡的趣事津津有味,臉上的笑意一直沒停過:‘我一直忙,今天過來看看,沒想到做燈泡是用玻璃板吹出來的,和吹氣球一樣。”
‘有空去寶山鋼鐵廠那邊看看,你就發現大炮炮管都是像被揉麪團一樣被機器揉出來的呢。其實造物都差不多,材料被加熱變軟,然後被做成各種形狀,就是其中的工序千變萬化,出來的產物也有時候大相徑庭。”
司徒南笑着附和道。見張幼儀似乎對工廠的事感興趣,他便說了生活中簡單而有趣的造物故事。比如收音機裡用了很多電子管,電子管他剛纔是在暗示什麼嗎?
張幼儀心裡想道。當年自己也是受他鼓勵才毅然要開辦自己的事業。
“造電子管更難,我說造收音機相對容易,是指從別的廠家採購零部件自己組裝起來。
以燈泡廠爲例,從美華或者國外公司進口電子管等零部件,加上燈泡廠自己生產玻璃管等配件,組裝收音機到市場上售賣,這個方案是最快見效的。
當然,也可以引進電子管生產線,生產電子管賣給美華那邊或者其他洋行。只要產品質量好,生意肯定火。”
司徒南很自信地說道。有指點張幼儀的意思,也有誘導的成分,張幼儀不管是自己做,還是把話帶給徐家,如果他們有更多的雄心的話,司徒南會更高看徐家老爺一眼,不介意再幫他們一把。
“我考慮考慮,看看能不能做。不管怎樣,還是要多謝司徒先生的指點。”張幼儀點點頭,把司徒南的話記在心裡,她也不怕司徒南會害自己。
說到自己的事業時,張幼儀告訴司徒南女子銀行和雲裳服裝公司發展都很好,女子銀行在武漢、廣州甚至新唐山,開了十來家分行,資產已經超過千萬。其中不得不提到支持女子銀行發展的兩位傑出女性——宋ml和吳曼麗。
“說來說去,幫助女子銀行最多的原來還是司徒先生。”張幼儀笑道,有些調侃司徒南的意思,上面提到的那兩位姐們和司徒南的關係,她是知道的。
司徒南聳聳肩,也不說什麼。倒是張幼儀提到雲裳公司從大生織機公司購進500臺縫紉機,成衣生產能力翻了幾倍,引起了司徒南的興趣。
大生集團繼發明了新式自動織機橫掃紡織機械市場,重創豐田等日本紡織機械製造商後,又成功仿製美國勝家縫紉機,經過本土化的大生縫紉機價格比進口的勝家縫紉機低一半,質量卻差不多,很快上海的縫紉機市場一半以上被大生織機公司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