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夢疑的說法,兩天之後會有機會。歐陽南關問他有什麼機會,夢疑不答,只是讓他耐心養病。廟裡油水清淡,歐陽南關每天也只有幾碗米飯和一點青菜能填肚子,而且看那女尼的態度,是相當的不情不願。後來歐陽南關明白了,廟裡的經濟大權是被少林那幫人控制的,和尚只能按編制吃份飯,女尼還是靠滿足那幫傢伙的**纔要到幾袋大米。歐陽南關這一來,等於是吃了和尚和女尼的米。得知這一點後,歐陽南關相當的過意不去。
到了第三天,一切還是照舊。歐陽南關的體力已經恢復大半,但按夢疑的囑咐,一直躲在後殿繼續裝病危。女尼每天都會板着臉來打掃和送飯,還給歐陽南關拿來了一件舊僧衣。不知爲什麼,穿上那件僧衣時,歐陽南關總覺得下體某處有點涼颼颼的。
夢疑一上午都沒出現,廟裡的木魚聲表明他在前殿唸經,從早上起就沒停過。歐陽南關幾次想出殿門,最後還是忍住了,不必要的風險不值得冒。和尚已經多次提醒過他,要耐心。
木魚聲一直敲到了下午,和尚一天只吃兩頓飯,中午也不休息,歐陽南關有點佩服他是怎麼堅持下來。這種吃得不飽,還要被人欺凌的日子,也得虧他能堅持下來,還想拉歐陽南關下水。難道穿越的那幫前輩沒能解決這個時空吃飽肚子的問題?要是連吃飽肚子都不能解決,搞工業化就是空中樓閣,只有把勞動力從農業上解放出來才能提人供工業化的人力資源,連這點都搞不清楚,穿越者基本就沒得玩,在古代的農業社會就想稱王制霸,那你真得有唐宗宋祖的能耐。
正在屋裡胡思亂想之際,歐陽南關聽到外面傳來了異樣的嘈雜聲,這聲音由遠及近,變成了鼎沸的人聲。歐陽南關聽到有人在高聲叫喊,因爲喊的是本地口音,他一時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馬上,他就聽到了前殿傳來了腳步聲和罵聲,還是那個二櫃的北方口音,“臭賊禿,這些人是哪來的?是不是你去招惹的公法堂?”
木魚聲中斷了,歐陽南關聽到了一陣劈哩叭啦的東西倒地聲,接着就是拳腳聲。不用說,又是有人在對和尚施暴了。
他正在擔心,這幫壞人打完和尚後,會不會跑到後面來看一眼。萬一被發現了,他也逃不脫一通毒手。想到這裡,他趕緊回到牀上,扮出一副弱不禁風的病號樣子。
剛躺上牀,他的心還在砰砰跳,就聽見前面傳來一個撕心裂肺的叫聲。是那個女尼,她居然能發這麼大的聲!
接着,有男人在驚叫:“殺,殺人了,蠻女殺人了!”
“東奴!”這是夢疑和尚的驚呼聲。
弩箭破空聲再度響起,有人被射中了。女尼的叫聲再起,有如發了狂的母狼在怒嚎。慘叫聲,驚呼聲,打鬥聲,絞雜在一起,亂成一片。
心驚肉跳的歐陽南關,沒料到前頭真拼命起來了,再也不敢呆在牀上,爬起來小心地躲到了牀下邊——後殿裡也實在沒地方可藏了。
果然,前面的混亂持續了只有幾分鐘。有人就踢開了後殿的門,“二櫃,沒人!那小子是不是病死被他們埋了?”
“胡說!這院裡哪有埋人的地方,我看多半是被他們放跑了。”二櫃的聲音變得咬牙切齒,明顯是受傷了。
“跑了?這廟門都是我們哥幾個守着,沒見人跑出去呀?難道是被蠻女給吃了?”
“吃了?倒有可能,那骨頭在哪?”
“我去竈上找找。”
聽見腳步聲遠去,歐陽南關的身上已經被冷汗溼透。他知道這裡再藏不下去了,只要對方回來一搜,那自己就是刀板上的肉。於是,他壯着膽子往外逃。
剛出門口,一個不留神,就和一個粗壯的漢子撞了個滿懷。後者居然站立不住,驚喝一聲,就倒到了地上。歐陽南關嚇呆了。那漢子滿臉橫肉,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輩,他正呲牙裂嘴地用手捂着肋部,那裡血淋淋的,原來是受了傷。
“你——”漢子好容易才從地上爬起來,剛要開口,瞳孔一下子放得老大。
風聲,從歐陽南關的身後傳來。
一個從彷彿從地下冒出來的人影,在歐陽南關眼前一晃而過,伴着人影的,還有一道寒光。血光沖天而起,歐陽南關看到了飛起了人頭,就在他的面前,一個活生生的傢伙被一刀斬首!
熱乎乎的腥血,直接飛到了歐陽南關的臉上,有一滴還濺入了他的眼眶中,把他視野中的世界染得一片通紅。他完全嚇傻了,嚇在那裡一動都不敢動,足足過了幾秒鐘,才嘔地一聲,腹中如翻江倒海,吐了出來。
直到此時,歐陽南關都沒看清楚,從自己背後冒出來的是個什麼人。那條影子出現和消失得同樣莫名其妙,快得超人想象。
受驚的歐陽南關,胡亂地抹掉了臉上的血液,跑向了前殿。殿內的景象讓他更加震驚,和尚和女尼都倒在血泊中,身上插滿了烏黑的短箭。三個大漢東倒西歪地扎倒於地,身下的血流了一地,已經斷了氣。還有一具無頭屍首,在殿門口,血還在汩汩地淌。
歐陽南關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這慘烈的血腥場面完全震倒了他。
女尼動了一下,她還剩一口氣。歐陽南關鬼使神差般地,就朝她走了過去。她擡起了頭,滿眼都是燃燒的怒和血,她看到了歐陽南關,掙扎着擡起她的手,指向外面。
“包,秋。”這是她用盡最後的力氣,艱難地吐出的聲音。原來她並不真啞,只是不會說話了。歐陽南關愣了好一會,才明白,她的意思是“報仇”。
女尼的手,已經落了下來,她的眼睛仍舊睜得大大的,瞪着歐陽南關不放。那種無限的仇恨與不甘,都寫在了她已經變形的臉上。她死了,結束了她所有的凌辱、折磨和苦難。
夢疑和尚死得更慘,他的屍體一片血肉模糊,估計是被人用來發泄了一通戾氣。歐陽南關看着這個一輩子逆來順受的和尚,死得這麼屈辱和窩囊,心裡一通翻江倒海。
就在他發愣的時候,外面又傳來一聲慘叫。歐陽南關一驚,趕緊起身往外跑。當他來到院子裡時,發現廂房裡已經冒出了滾滾濃煙。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歐陽南關的後腦勺上就捱了一傢伙,他眼前一黑,站立不住了。
在倒地暈過去之前,他在模模糊糊中,似乎感覺自己的手中被人塞了個什麼東西。
濃煙和烈焰熊熊而起,籠罩了這個血腥的世界。
等到歐陽南關再度醒來時,發現自己頭還是痛的。一大羣好奇的目光,正在圍觀他。
“他醒了!”在一大堆雜七雜八的叫聲當中,歐陽南關就聽清了一句非本地的口音。這時他才發現,自己似乎又躺在一間寺廟裡。暈暈沉沉中,他看到了一個很奇怪的神像,一頭狴犴身上坐着一個老者,左手拎着桿秤,右手持劍,他的身後還有一本打開的書。
圍觀的人羣,忽然自覺地分開,讓出一條路來。一個白色的身影,快步走到了歐陽南關的面前。這是一張年輕的面孔,明顯不似國人的相貌,居然有點東南亞人的樣子,混血兒。
“你醒了?”混血兒的發音倒是字正腔圓的官話,一雙眼睛炯炯地盯着歐陽南關。
邊上有人上前把歐陽南關摻扶了起來,還有人給他倒了一碗水。水居然是鹹的,裡面放了一點鹽,口渴的歐陽南關接過來便一飲而盡。
“是你放火燒了紅蓮寺,殺了那些少林敗類?”
這一句話,差點沒讓歐陽南關把剛喝下去的水又給全噴出來。
白衣混血兒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緊緊盯着歐陽南關,把後者盯得有點發毛,“你餓了吧,先拿點吃的來給他。”
馬上就有人端來了一碗飯,涼的,上面有一小塊鹹魚幹。歐陽南關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當着圍觀羣衆的面,幾口就把飯扒進了肚子裡。白衣混血兒在邊上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輕輕提醒了一句,“吃慢點,會噎着的。”
話音未落,歐陽南關已經被老實一大口乾飯給噎到了,臉一下子張得通紅,花了好半天功夫,有人又遞來了一碗水,喝下去兩口,才慢慢緩過勁來。
“你是東洲人?”白衣混血兒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樣子,讓歐陽南關有種強烈的心虛感。他點了點頭,趕緊又一口飯把嘴填上。
“東洲哪裡人士?”等到歐陽南關一口飯嚥下去了,白衣混血兒才繼續提問。
“咽,加州——都護府,鐵華州,南關城。”這個答案是歐陽南關這兩天沒事時,來回編造和修改出的答案。
“哇,那一定很遠吧,你們那裡有獵殺巨熊和山獅麼?”邊上一直在給歐陽南關遞水的那個少年驚叫起來,不等歐陽南關回答,他又掉頭用當地方言向周圍的人翻譯了一通。結果惹發一陣驚呼。
白衣混血兒瞪了少年一眼,輕輕地在他頭上拍了一下,後者不好意思地吐了個舌頭,惹得圍觀羣衆一通鬨笑。
回過頭來,白衣混血兒繼續問歐陽南關,“你叫霍南關?家裡是海商?”這兩個答案是歐陽南關那天被拐賣還給人數錢時編造的,顯然已經被人查到了,他也只有點頭的份。
“海外萬里歸來,遇到風暴,全船遇難。只有你一人被撈起?那你如何會到了澄邁山中?”果然,白衣混血兒開始追問了。
滿頭大汗的歐陽南關,花了好大力氣,才把自己編造的故事說圓。他一口咬定,自己是被人所救,但是因爲溺水太久,傷了腦子,好多事情記得不詳。只知道自己曾被人帶回一個山莊,前幾天大暴雨,山洪發作,莊子被沖毀,他跳進水中,順流漂下才得活命。
白衣混血兒的眼珠子在歐陽南關的臉上來回滾過,一副半信不信的樣子,最後還是掏出了紙筆,把歐陽南關說的記載了下來。
一見動了筆,周圍羣衆馬上變得鴉雀無聲了,似乎唯恐會打擾到落筆的白衣混血兒。
接下來的事情,歐陽南關終於可以鬆一口氣,實話實說。他注意到,當他說到少林那夥人把兩位攔路劍俠直接殺害時,白衣混血兒捏着筆的那隻手,在憤怒地發抖。
問完了整個案情後,白衣混血兒的臉色變得迷惑起來,“照你所說,當時紅蓮寺中還有一人,他連殺數人,放了火,還打暈了你?”
歐陽南關不住地點頭,那血腥的一幕至今讓他心裡發顫,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殺人,而且是當着自己的面把人斬首。雖然他心理承受力還是比較強,但似乎只要一閉眼,他就又能聞到那未曾散盡的血腥氣息。
白衣混血兒眯起了雙眼,他放下了筆,思量了一會,再次打量起歐陽南關,“久聞東洲民風彪悍,人人自幼習武。你可曾習過武?”
歐陽南關被他打量得一驚,趕緊解釋自己從小鍛鍊,但是沒學過武術,更沒殺過人。馬上,他就發現自己越描越黑,對方的眼神明顯是在他的頸肩、手臂、手腕等處來回滑動,根本不相信他沒練過武。
滿頭是汗的歐陽南關,只好表示自己家人是想培養自己經商,所以他最精通的是算術。若是不信,可以出幾道題現做一下。
白衣混血兒不置可否地瞧了他好幾眼,倒是邊上那個少年又忍不住了,“你真的會算術?那我來考考你!”
不由分說,他就給歐陽南關出了幾道四則混算題。歐陽南關瞧了這小子一眼,要過了一支筆,很快給算出了答案。
少年不服,居然跑出去找來一本書,然後神叨叨地從書上翻出兩道應用題。歐陽南關輕鬆地用一組二元一次方程給解出了答案。少年的眼珠子都瞪圓了。他畢恭畢敬地問了一句:“先生可是考過了公民?”
歐陽南關一愣,還是點下了頭。經少年向大家翻譯後,圍觀羣衆頓時一陣驚譁,再望向歐陽南關的眼神就有點不一樣了。看來天朝的公民地位相當不一般。
“你的公民證也失落海中了?”白衣混血兒臉上還是一副半信不信的表情,他又拿起了鵝毛筆,沾了一沾墨水,重新在紙上書寫起來。
滿臉崇拜之色的少年,開始纏着歐陽南關發問,關於東洲的各種傳奇。甚至直截了當地問,西楓都護府的冰川雪山裡,是否有條滿是金沙的黃金溪,守護金溪的是巨熊還是山獅。歐陽南關被少年豐富的想象力問得張口結舌,後者卻告訴他,這些都是從海商和水手那裡聽來的。
於是,歐陽南關着實鼓勵了一下好奇的少年,希望他長大後能投身大航海這項偉大的事業。
“你所有的證詞都已記下,你過目一下,若是沒有問題,就在這下面簽上你的名字吧。”白衣混血兒到現在都沒有介紹他自己,也沒明說他要幹啥,直接就把記得滿滿的幾張紙吹乾,遞給了歐陽南關。
歐陽南關接過紀錄的證詞,仔細掃過兩遍,反覆確認沒啥問題後,就接過鵝毛筆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也是鬼使神差,本來一直非常小心的歐陽南關,這一刻突然就大腦短路,下意識地順手就簽下了“歐陽南”,寫到最後一個“關”字時,他才突然驚醒,自己犯了大錯。
驚恐萬分地歐陽南關,剛擡起頭,卻發現一直盯着自己的白衣混血兒也是臉色大變,一臉惶恐地望向自己。四目相對,歐陽南關慌了神,伸手就要把簽字那張紙先搶到手裡,準備實在不行就一口吞下去。對方比他更快,“啪”地一聲,手掌已經拍到了那張紙上。
就在歐陽南關嚇得準備要跑路時,他吃驚地看到,對方那一掌,居然把桌上的墨水竹筒給打翻了!墨水順着紙面流淌而下,很快就把那個簽名淹沒成一團漆黑。
圍觀羣衆一片驚呼。白衣混血兒忽然轉向那個莫名其妙的少年,用本地方言劈頭蓋腦把他訓斥了一通,然後把委屈得滿眼噙淚的少年和不明真相的圍觀羣衆全都趕了出去。
兩人再次四目相對時,歐陽南關的雙腿在微微地發抖。
白衣混血兒突然退後半步,畢恭畢敬地行了一個大禮,“公法堂嶺南道十八府巡按,黃字二十七組李家誠,見過臨高侯府世子。”
“李家誠——,你——知道,我是誰了?”歐陽南關的嘴張得老大,半天才吐出聲來,真是被雷的次數太多,只能見怪不怪了。
“一月之前,世子出行驚馬墜海,瓊州上下闔府震動。府軍和水師搜山檢海,大索數日,皆未尋到世子,侯府千里加急報到皇都。皇上聞報大怒,命瓊州府將當日所有嫌疑人等全部拘拿圈禁,並令我公門嶺南道調遣人手,全力配合暗線查訪。沒有想到,世子竟然落入少林敗類之手,受了這麼多磨難。幸好天道持公,世子有驚無險。”
感覺這劇情變化有點快的歐陽南關,瞪大了眼睛,“皇上親自過問我失蹤?”
“是,皇上親下的密旨。除我們公門六堂,江湖六大門派的暗堂,還有暗三門都已經急調人手到了瓊州。”李家誠又報了一堆讓歐陽南關張口結舌的新名詞,後者怕惹他懷疑,也根本不敢多問一句。
四目再次相對,歐陽南關竟然不知說什麼纔好了。
“在下前日接到家輝師兄留信,一路尋來,才發現他和義堂的趙師兄都已遇害。後查到線索,得知紅蓮寺被少林敗類所據,今日率衆前往查訪。沒想到世子已經智破匪人,火燒紅蓮寺,爲民除此大害,爲我公門報此大仇。此乃大智大勇、見義勇爲之壯舉!此事可上報天子,傳佈天下!依國法一百六十三條,有見義勇爲,爲民除害,殺賊十人以上者,可賞功爵!家誠先爲世子賀!”
“噗——”歐陽南關差點沒噴出來,這個叫李家誠的混血小子怎麼就一口咬定是自己殺人放火燒了紅蓮寺呢?要是報上去後被人發覺自己在編故事,那會不會改判成殺人滅口放火燒廟的大罪,來個推出午門問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