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一直下到了晚上,打在船艙外的雨點聲,漸漸稀瀝了下來。歐陽南關已經躺在了牀上,準備入睡了。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外面傳來的急促馬蹄聲和腳步聲。
“怎麼回事?”歐陽南關下意識就地坐了起來,難道追兵這麼快就追來了。
“公子!”紫衣幾乎是破門而入,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手裡還拎着一把劍。未作任何解釋,也不顧歐陽南關還光着膀子,她就把歐陽南關從牀上強行拖了起來,“快跟我走!”
艙外已經一片黑燈瞎火,只有江面的反光依稀可見。被拖着出了艙門的歐陽南關,心裡一陣驚惶,所以也絲毫不敢反抗。還沒等他弄明白是怎麼回事,背上就捱了紫衣一推,“得罪了,公子,請下水!”
這突如其來的一推,歐陽南關完全站立不住,直通通地就栽進了船下的江水中。“撲嗵”一聲,船上的紫衣又扔了個什麼東西下來,接着她自己也跳了下來。
“公子,你沒事吧?”跳到江裡的紫衣一冒出頭,就輕聲呼喊着歐陽南關。歐陽南關剛纔被推入水中時,失去了平衡,不小心嗆了兩口水,這會兒才喘過氣來。
紫衣的水性相當好,兩下就劃到了歐陽南關的身邊,見他無恙後,便把一根繩子遞了過來,“公子,握緊了,慢慢拉,是浮桶。我們要過江。”
一邊踩着水,一邊把繩子纏到手上的歐陽南關,就跟着她順水向江對岸游去。歐陽南關一邊遊一邊收繩子,想把浮桶收到身邊,可浮桶卻被江水衝着直往下游跑,連帶着把他一起拽向了江心。那力道就象以前同事家養的一頭哈士奇,這貨每天一出門就想撒歡,拉都拉不住。歐陽南關在水中發不上力,基本上是在被桶拖着走。
發現不對的紫衣馬上游了過來,幫他收住了繩子,控制住了浮桶。然後兩人一起遊向對岸。這段江面看上去只有一百多米寬,但遊起來給歐陽南關的感覺卻有幾公里遠——江水把他們衝向下游的速度遠超他們橫渡的速度。彷彿就是眨眼功夫,他們已經遠離了燈火依稀的碼頭。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江面上,歐陽南關的心裡極度發虛,雖然他知道自己會游泳,可還是對看上去並不洶涌的江水充滿了恐懼。越是緊張,他的動作就越是變形,水中的速度就越慢。紫衣不得不在前面拉住了他的浮桶,帶着他一起遊。
在水裡折騰了半個多小時,但歐陽南關卻感覺彷彿過了很久之後,倆人終於到達了對岸。渾身溼淋淋的紫衣,白色的中衣緊貼在身上,凹凸盡顯,在夜色下別有一番風韻。歐陽南關完全沒有心情去想這些了,他低一腳深一腳地爬到了岸上,被灌木和雜草劃出了幾道火辣辣的口子,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水面在反光。雨點稀稀落落地打在他的臉上,腳上的爛泥讓他舉步維艱。
紫衣讓歐陽南關稍候,她繼續往岸上走,看看周圍的環境。歐陽南關坐在泥水中,覺得渾身沒有一處是好的,還喘起了氣。剛纔在水中,他的泳姿極不標準,浪費了太多的體力,加上嗆了幾口水,差點弄到要抽筋。
就在歐陽南關坐在岸邊喘息時,風雨中忽然傳來了狗的吠叫和馬的嘶鳴。大爲震驚的歐陽南關,站了起來,往岸上望去,居然看到遠外一隊燈火正游龍般朝這裡趕來。
“公子!”紫衣返身回來,她的每一寸肌膚都在淌水,身上的衣服也被劃破了不少地方。她一把抓住了歐陽南關的手,“他們追來了,還帶了獵犬,我們得趕緊走!”
心慌意亂的歐陽南關,張開口想問她,往哪裡走,怎麼走,可是雨水打入了口中,讓他一時吐不出聲來。紫衣不容他分說,扯着他再次下水,讓江水推着他們朝下游漂去。這回歐陽南關調整好了自己水中的姿態,加上不用發力,就由她牽着往順水漂游。
重新下水的倆人在水中漂流的時間有點長,紫衣明顯是在借水力往下游多走一點,躲開岸上的追兵。黑燈瞎火的風雨之夜,在泥濘的小路上長途追擊,放在後世也是鐵人三項賽級別的考驗了。歐陽南關沒敢吱一聲,把一切都交給了紫衣。
再次爬上岸時,歐陽南關感覺自己的手腳都要泡起皮了,他們上岸的地方是一片黑漆漆的灌木林,鋒利的枝葉很快就在歐陽南關的身上劃開了一道道火辣辣的口子。雨下得更大了,幾步之外就完全看不清東西,紫衣怕歐陽南關會跟掉,就扯掉了自己的袖子,擰成短繩,兩人牽着一起往岸上走。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雨水幾乎要淹沒雙眼的深夜裡,已經完全迷糊了的歐陽南關,被紫衣一路牽着嗑絆前行。兩人在灌木和泥濘中掙扎了好久,才摸出了一條路。跌跌撞撞在雨中前行了一陣後,居然給他們撞到了一片芭蕉樹林,兩人趕緊躲到了芭蕉樹下,紫衣用貼身短刀切下了幾片大芭蕉葉,給還光着膀子的歐陽南關披在身上,勉強遮擋一下風雨。不知爲什麼,歐陽南關的腦海中忽然就浮現出了《大話西遊》中的至尊寶。
等到雨小了一點,紫衣就問歐陽南關還能不能再走路。腳上已經被紮了幾個小口子的歐陽南關,咬咬牙表示還行。兩人就沿着芭蕉樹林邊緣前行,紫衣判斷這片林子應該是有人種植的,附近可能有人家,至少也會有個守夜的哨棚。
果然,在走了一大圈後,他們發現了一個茅草棚。棚子有點大,沒有燈火,裡面根本看不見東西。紫衣很謹慎地扔了根草棍進去,見毫無反應,才一手拿着短刀,一手牽着歐陽南關,小心地進了棚子。棚內地面的泥土有點溼,但比外面的泥濘還是強多了。兩人小心地摸索了半天,居然在棚內一角摸到地面鋪的是芭蕉葉。雖然棚頂有點小漏雨,但比起剛纔的芭蕉樹擋雨效果還是強多了。已經精疲力竭的歐陽南關,在得到紫衣確認可以休息後,不顧身上全是溼漉漉的,居然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他這一覺就睡到了天明。醒來的時侯,全身都是溼乎乎的芭蕉葉味道。紫衣靠在他邊上睡着了,手裡還緊握着她的貼身短刀。還在滴水的白色中衣,幾乎變得透明,緊緊貼在她妙曼的身上。歐陽南關居然嚥下了一口口水。
警惕的紫衣一下子就醒了,幾乎是下意識地扯起了手中的牽繩,“公子!”
發現歐陽南關正在一邊光着膀子盯着自己,一副快淌口水的樣子,紫衣的臉一下子紅了。她立即起身,開始想辦法生火,不烤乾身上的衣服,她現在根本不能出去見人。歐陽南關就在一邊,呆呆地看着她在那裡忙碌,尋找乾枯的草葉,然後她從貼身短刀柄上取出了兩塊小小的燧石,居然打着了火。棚子裡生火併不是件好事,何況不少草葉還是溼的,滾滾而起的白煙很快嗆得歐陽南關簡直睜不開眼睛。
無奈之下,紫衣只好在棚屋上開了幾個口子,讓煙氣得以流通,勉強才控制住了糟糕的空氣質量。受不了煙燻的歐陽南關乾脆跑到了棚子外頭,讓她在裡頭先把衣服烤乾。在這個過程中,他不是沒有生過將她一把攬入懷中的衝動,可是大腦的理性在提醒他,這麼幹的後果很可能是他會被女武士狠狠調教一番,而不是相反。
外面還在下着雨,比起昨晚的傾盆大雨,清晨的雨勢只能算是小雨了,雨滴雖然密集,但打在水窪裡,只有小小的圈紋。歐陽南關的肚子忽然冒出了聲音,折騰了一夜之後,飢餓的感覺開始襲來。
依稀記得芭蕉樹果實和樹芯都可以食用的歐陽南關,就頂着一片芭蕉葉,自己鑽進了芭蕉林,去找點吃食。事實證明,動嘴和動手完全是兩碼事,歐陽南關確實看到了芭蕉樹上結的大串芭蕉,問題是它們高高地長在樹頂,不是他踮腳能夠得着的。在嘗試了拉彎樹幹、爬樹和搖晃等幾種不成功的方法後,歐陽南關的唯一收穫就是手上和腳上又多出了幾道血口子。他的腦子轉了半天,也沒有想起哪本穿越小說裡提到怎麼從芭蕉樹上徒手摘芭蕉的技巧,頗有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味道。
無奈之下,他只好去找根樹枝當棍子,把芭蕉敲下來。估計了一下高度,他得找根兩米多到三米長的樹枝,這在芭蕉林裡顯然是不可能找到的,歐陽南關就決定冒着小雨到附近去轉轉。
哪知道,這一轉,他就把方向給轉丟了,明明記得自己進芭蕉林沒走幾步,出去就應該是棚子,可是怎麼走着走着就找不到棚子了。有點驚慌的歐陽南關,後悔自己沒有先辨識方向,習慣性地按後世的思維模式,以爲記下大概的方位標誌物就不會迷路。結果,這片林子裡的芭蕉樹給他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它們看上去居然相互差別不大,成功地誤導了他。
“紫衣!紫衣!”歐陽南關顧不得大男人的面子了,高聲大叫起來。然而回應他的只有雨水打在芭蕉葉上的滴答聲——聽起來就象是在嘲諷他身爲越穿者的低級無能。
在確認自己陷身林中,無法得到救援後。歐陽南關想出了新辦法,不管三七二十一,穿出林子,然後沿着林子邊緣轉一圈,總能找到紫衣烤火的棚子。
於是,他下定決心,朝着自己大概有把握的方向前進。果然,十分鐘左右,他就走出了林子。但眼前的景色讓他大吃一驚,自己居站在了一片寬闊的草甸上,兩百米開外居然又是一片黑壓壓的芭蕉林!
這下被打擊的不輕,歐陽南關完全迷失了,怎麼會又冒出來一片芭蕉林,這讓他的大腦裡頓時變得一桶漿糊,所有的記憶和方位感都亂了套。他下意識地感覺,自己是陷在幾片芭蕉林的迷宮裡了。
正在他不知所措之際,忽然有聲音傳來。歐陽南關轉過身來,愕然地看到兩個戴着斗笠的人影,牽着一頭壯碩的水牛,出現在了不遠處的芭蕉林拐角線上。
對方也看見了他,同樣大吃了一驚。站在那裡,沒敢再前進。歐陽南關現在頭頂一個大芭蕉葉,上半身還披着幾片,下半身只穿着一條溼短褲,光着腳丫子,這形象顯然很不好形容。
不管怎麼說,總算看到了人煙,歐陽南關就揮起了手,大聲朝他們叫了起來。
那兩個瘦小的人影,顯然受到了相當的驚詫,愣是盯着歐陽南關好一會,沒有任何動靜。無奈之下,歐陽南關只好主動朝他們走了過去。
三人面對面,歐陽南關總算看清了,對面是兩張黝黑的農人面孔,一個身高不到一米六的中年男子正用警惕和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自己,他邊上那個牽着牛的少年,把一根鞭握得緊緊的,彷彿隨時都會暴起揍人。
“你們好,你們是本地人麼?”歐陽南關大聲打着招呼,他攤開了雙手,以示沒有敵意。
兩雙疑惑的目光相互對視了一下,然後突然用歐陽南關聽不懂的方言,嘰哩呱啦地對講起來。一邊說,兩個人還一邊手舞足蹈地做着歐陽南關看不懂的各種肢體語言。
莫名其妙地等了好一會,見兩人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歐陽南關趕緊打斷他們熱烈的交流,“二位,能否帶我去你們的村子,我已經一天沒吃飯了。”
兩張黑麪孔同時轉向歐陽南關,那個中年人就指了少年一下,後者彷彿是憋足了內勁,漲得滿臉通紅,吐出幾個歐陽南關能聽懂的詞“你,雨,江,官話?”
雖然不太明白這少年憋出來的意思,歐陽南關還是點頭,“是的,我會講官話。”還好,虧了那些穿越前輩訂的規矩,天朝的官話就是後世普通話的精簡版。
“衣——,吃——”少年每個字的發音都相當的痛苦,歐陽南關也跟着聽得痛苦。
“是的,我的衣服都被大水沖走了,一天沒有吃東西。”
少年又和中年人上下打量了歐陽南關好幾眼,嘰咕了半天,最後吐出了歐陽南關最想聽的話,“跟——,我們——,走——”
欣喜若狂的歐陽南關,本想提醒他們自己還有位失聯的女伴。轉念一眼,還是先去他們村子,找個能交流的人,再來找人比較妥當。不然和這兩人一個字一個字地吐詞,會把人活活累死的。他就比劃了一下,表示感謝他們的救命之恩。不知道爲什麼,歐陽南關總覺得這兩人看他的目光着實有點怪。
一路走出了芭蕉林區,在繞了幾個小山頭後,歐陽南關居然看到了一個冒着炊煙的小鎮子。
鎮子不大,但人來人往。也許怕是歐陽南關這個樣子太讓人驚悚,那個少年扯住了他,讓他在鎮外等待。中年人徑直進了鎮子。即便如此,仍有不少好奇的目光望了過來。有幾個可能是與少年相熟的人,還高聲打起了招呼。少年統統不應,悶罐子一個。
不大一會,中年人帶着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回來了。那小廝上下打量了歐陽南關幾眼,張口便問:“你是哪裡人氏?可有名字?”
歐陽南關按照自己剛剛編好的內容,說自己是東洲回來的海商,姓霍,名南關。
“東洲?”小廝明顯吃了一驚,盯着歐陽南關的臉,“你學過官話?可識字?識數?”
見歐陽南關點頭承認,小廝就從懷中掏出幾張票子,“你數給我們看看。”
歐陽南關接過票子,發現這有點象後世的糧票與大明寶鈔的混合版,幾張票子上印着“當官糧拾斤”“當官糧壹斤”和“當官糧伍倆”。他算了一下,總共是當官糧三十三斤伍倆。
小廝很高興,把幾張票子遞給了中年人。中年人又望向少年,少年憋紅着臉點了下頭。小廝便叫三個人跟着他一起走,特地囑咐歐陽南關,不要聲張,趕緊先去鋪子裡把衣服換了,免得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歐陽南關也知道自己現在的形象實在有傷風化,便跟着一起進了鎮子。
小鎮的街道不寬,與後世那些老舊的古鎮很象,青石板交錯橫鋪,雨後有點溼滑。小廝把三人帶到一間在街口的面鋪,歐陽南關聞到了海鮮湯和米粉的味道,肚子裡頓時又鳴聲了。中年人和少年直接坐到了桌旁,每人各來一大海碗米粉,兩眼直冒精光。歐陽南關被小廝帶進了裡面的一間柴房加雜物貯存室,後者扔給他一套舊布衣,讓他趕快換上。
換上了一套短褐衣,歐陽南關感覺自己也變成了古裝戲中的店小二,當然這衣服料子與山莊裡的衣物沒法比,又粗又硬,還有點味道。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將就了。穿好衣服出來,那兩位還在埋頭海吃,看都沒看他一眼。倒是那個小廝又上下打量了歐陽南關好幾眼,點了點頭,叫人給他端來了同樣一大海碗米粉。
香噴噴的米粉很開胃,但那碗和筷子就黑乎乎地令人不敢恭維了。歐陽南關着實是餓了,顧不上與小廝較勁把碗和筷子重新洗一遍,也低頭大吃起來。不一會,就吃了個滿頭大汗。米粉味道相當不錯,用的是海鮮蟶子湯吊鮮味,很對歐陽南關的口味。
吃飽喝足之後,歐陽南關放下了碗筷,重新擡起頭。猛地發現周圍氣氛不對,自己的兩個“恩人”已經不見蹤影,邊上出現了幾張不懷好意的面孔。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聽見一聲大喝:“拿下這個緩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