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晨將幾份文書都蓋上了自己的私印,爲了防止傳出閒話,她的私章刻的乃是自在居士四個字,影射的乃是自己的院子名,只是要是鄒家的大掌櫃看到這個章便知道是小娘子籤的文書。
杜昭看到鄒晨蓋完了章,便讓石竹石燕提着燈籠去找主母,讓她派人去將公孫璐喊來,杜昭再去前院把文書給他。
石竹石燕走了之後,杜昭又把劉成寫的信交給了鄒晨,並把今天正安渾家牛氏來送鄒萍喜貼的事情給說了一遍。
“太好了!”鄒晨一臉歡喜,“萍姊終於說上人家了,她當初說不肯嫁人時,我牛嬸嬸快急壞了,跑到我阿孃這裡又是哭又是嘆息。”
杜昭笑眯眯地答了一句:“是啊,我將喜貼送給主母時,主母不知道多歡喜呢,直說要送雙份禮物。”
鄒晨一邊說着話,一邊拆開了劉成的信件,等到看完之後,哈哈大笑:“當初劉成叔還說不相信呢,這不,轉眼間我九叔和五娘嬸嬸便被放出開封府了。可惜我劉成叔沒敢和我打賭,要不然我準能贏他一堆東西。”
杜昭知道鄒晨和劉成曾幾日說了什麼事,聞聽此言便笑道:“小女郎,劉成給您買了一包袱好玩的東西,想必是賠罪用的。還有幾卷畫卷,以及幾本風土人物誌,兩個浮雕松下仙人的筆筒,……”
“太好了!”鄒晨是最喜歡這樣的東西,尤其是描寫平民百姓間生活的書籍,如果遇到這樣的書籍她是必買的。這樣的書籍都寫得極美而且貼近生活,都是用衆人能看懂的語句來寫,也就是後世所說的白文本。
她將信交到了杜昭手中,讓她也看看,自己則是仔細的翻閱起劉成送來的幾本書來。至於那些好玩的小東西,則是隨便看了看就放下了。
杜昭接過了信,只見上面寫着劉成去了京城之後所見所聞,以及仇九這件事情是如何進展的。劉成文筆倒是不錯,將仇九的事情給寫了小說,杜昭一邊看,一邊偷笑,着實過了一把白話小說的癮。
“哎喲,我的娘,可笑死我了!他們可是真能折騰。……”杜昭看完了信,憋着笑將信塞回信封裡。
“可不是,這劉成叔太厲害了。我只是讓他去鼓動書生鬧事,沒想到他給折騰成讓書生們遊街,太厲害了,……”鄒晨說完之後自己也忍不住笑開了。
那些書生們擡着孔子像在開封府遊了一圈,逢人便講兗國大公主和李公炤的婚姻是異輩亂倫。是違反道理禮儀,是要受到世人的唾棄。
當年仁宗是爲了報生母之恩,所以纔將女兒許配給了表弟,滿朝文武大臣,開封府數十萬學子沒有一個人對此發表過看法,都對倆人的輩份選擇了無視。甚至還有人上表讚揚仁宗的孝道。可是轉眼間,這樁原本讓仁宗備受仕林推崇的報恩之舉,卻演變成了一場家庭悲劇。
有那同情公主和駙馬的。也趁此機會加入隊伍中,高喊着要求公主和駙馬解除婚姻,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書生們的熱情,並沒有因爲幾位相公出了宣德樓向他們保證此事妥善解決而熄滅,而是隨着開封府審理仇九毆打駙馬的節奏展開一波又一波的遊行抗議。只要今天包拯審理的不讓書生們滿意。書生們明天就請出孔子像去開封府靜坐。包拯被整的焦頭爛額,每天去開封府都不敢走正門。堂堂三司使居然要偷偷的走採辦貨物的那個小角門。
每天包拯回到家,首要的工作便是在家裡痛罵歐陽修,惹得夫人董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包拯得知歐陽修每天在家裡不是吃酒便是賞花,更是氣憤難當,將家裡的新酒送到歐陽府中,請送酒的僕人送給了歐陽修一句話,大意是你就使勁喝吧,喝死你!歐陽修得意的哈哈大笑。
隨着駙馬的身體好轉,案件的審理進入了白熱化,駙馬李公炤雖然其貌不揚,懦弱無能,可是那都是對着公主來說的,對付象仇九這樣的普通人,那還是遊刃有餘。他引經據典,旁證博引,口齒伶俐,將仇九說得張口結舌毫無插嘴的餘地,差點又衝上去揍他。
仇九畢竟是一個粗人,沒有受過什麼教育,字也不認識幾個。如果不是早年風五娘受那一場磨難,他這一輩子別說郡主了,他連郡主身邊的宮人都娶不起。所以李駙馬身體一好,他立刻熄了菜。他會的,無非就是衝上去打一頓,罵一通,裝一裝無賴。讓他去引經據典的和人吵架,還不如讓他充軍發配呢。
劉成一看這樣不行,便在京城裡花重金替仇九尋覓了一個不怕死的訟師,這個訟師乃是有名的滾刀肉,舉人出身,平時最愛替人扯皮打官司,要價甚高,如果輸了,要五十貫,如果贏了,則要一百貫。
董訟師往堂上一站,便滔滔不絕猶如黃河之水,李駙馬引經據典,他也跟着引經據典,從三皇五帝夏商周一直說到周禮,再從周禮說到儀禮,又從儀禮說到宋朝的律法,又把全國各種打人的案例一件件的擺在堂上說,把李駙馬聽得目瞪口呆。府衙外的民衆們聽得目炫神迷,還是讀書人會吵架啊!哪象前幾天仇九和李駙馬吵架,無非是我幹你大爺,我幹你大娘,姥姥的,他孃的之類,哪裡象今天這樣,簡直就是口綻蓮花,觸之皆香……
開封府的民衆們大呼過癮,希望天天都有這樣精彩的案件發生,可以讓他們平淡的生活增添一點樂趣。
把堂上的包拯聽得直呼可惜,這樣的好口才居然不肯去考進士真是可惜了。
隨着堂上爭吵的白熱化,外面的那些酒樓、分茶館、飲食鋪子、各大妓館紛紛請了秀才或者舉人幫着自家編段子,要求段子越離奇越好,越出乎意料越好,甚至有的要求越血腥越好,不過幾天的時間,整個東京汴梁城,隨便踏入任何一家店鋪,只要是裡面有說書先生,便能聽到“列位看官,今日小可說的乃是前朝駙馬,這駙馬樣貌鄙陋,卻愛狎妓,每日流連與妓館之中,……”得,成紈絝了。
還有的說駙馬與公主不合,在妓館中爲爭一個清倌兒和某人大打出手,從早打到晚,又從晚打到早,倆人大戰了上千回合未分出勝負,不知那清倌兒到底花落誰手,最後無可奈何之下只得到開封府請知府明斷。得,開封府變成了幫人斷清倌兒歸屬之地。
不能不說大宋朝風氣非常的開通,都將駙馬和公主調侃到這個份上了,那些個衙役和胥吏們還站在一旁聽的津津有味呢,根本沒想起來這些人調侃的是駙馬,是公主,這是有損皇室威嚴,得把這些人抓起來。
要不然,爲什麼這麼多人說弱宋呢?因爲宋朝皇室弱啊,不僅對外弱,對內更弱。
總之,這場毆打駙馬的開局都是在妓館裡發生的。仇九當然無所謂了,他怕什麼,他拍拍屁股就回宛丘了,駙馬不行啊,駙馬的家就在京城,這些流言蜚語怎麼可以忍受。所以這幾天駙馬的兄長李璋,藉口身體不適在家休養,再也不肯上朝了。
他不敢上朝啊,一上朝那些朝臣們就對他指指點點。早朝時大殿有上千個官員,這些官員一人說一句,那就是一千多句,誰能受得了?所以他也學了歐陽修,稱自己時常昏厥,回家養病了。仁宗一看便知道他是裝病,可是沒辦法,這是自己大表弟啊,得護着。
大筆一揮,批准他回府休養了。
李璋可以裝病,可是仁宗不行啊,他是乾着急沒辦法。這些人在市井中調侃駙馬和公主,他當然知道。可是不敢出頭辯解。因爲人家說的對,確實是異輩通婚,確實是亂倫,自己雖然是用行孝這個藉口掩蓋着,可是畢竟是不光彩的。他更不敢抓人,不抓人的時候那些書生們還天天扛着夫子像在大街上亂轉呢,要是抓了人那些人還不扛着夫子像竄到宣德樓讓皇帝給夫子下跪。
左也不能,右也不能,仁宗便一天催包拯一次,要求他趕緊的把這個案子結了,咱們大家都清省了。
包拯鬱悶的差點吐血了……
我倒是想結啊,可是怎麼結?
是仇九毆打駙馬有罪,判發配?還是駙馬撞了孕婦有罪,判罰銅?
他也想和歐陽修一樣,乾脆也弄一個昏厥得了,可是他剛剛在上朝的時候提個開頭,仁宗立刻顧左右而言他把話題給岔過去。每次下朝的時候,幾位相公都是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唏噓一番先後走了,沒有一個人願意替他分擔的。
這樁案子得斷,不僅要斷,還得明斷,既要讓書生們覺得公平,還得讓大臣們覺得公正,更得讓臺官諫官們覺得合理,以免得他們在斷過案後把自己往死裡彈劾,最主要的是,還得保住仁宗的面子。
包拯一下子覺得自己似乎身處汪洋大海,從政幾十年,從來沒有遇到過比這個更棘手的案子。
到底,該怎麼斷呢?
PS:
作者說,一世太短,想在書裡多活幾世。不瘋魔,不成活,順則人,逆則仙。——《逆水求仙》書號:2886827作者:我的溫柔碎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