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傅明月昨兒洗了便立馬睡下了,梅香後來殺到後院的事還是第二日清晨穗兒給她穿衣服的時候同她說的。

傅明月心想,這梅香倒是個脾氣爆辣的,平日裡眼觀鼻鼻觀心,罵起人倒是不輸。只是怕到時候周嬤嬤回來了,少不了要受些訓,丫頭們在姑娘房裡吵了起來,還是身爲一等丫頭的梅香起的頭,不太規矩了些。

可傅明月也不好說些什麼,一則原本就是留在院裡的人失了職,二則梅香也是護主才失了規矩,要是罰了她怕是要令身邊親近的丫頭們寒心。

可要是出面訓責春杏、桃紅……

她院裡的人多而雜,除了幾個常露面的還有許多都是別院裡撥來的,想着她人還小,等再大些了再來選採新丫頭也不遲,這樣就造成了她院裡人多嘴雜的情形。

罰了外院來的免不了又要鬧一頓,還是等周嬤嬤回來了再說吧。

她資歷深又是伺候夫人的管事嬤嬤,誰說都不如她說來的心服口服。

唉,深門大院啊,傅明月頗有些無力之感。

洗漱過後,梅香給她梳了個簡單的雙丫鬢,兩邊各綁了根印了祥雲暗紋的白緞發帯,發帯頭尾各墜了兩顆東珠,又拿了幾個珍珠單釵固定了髮髻。

因着喪期,穗兒給她穿的是一件半新不舊的白色翻領對襟襖,下頭是條鴉青色的壓邊繡花裙,才至寒露,天也不見十分冷,但荷兒還是給她披了一件小披風。

收拾完後,菊青示意,一旁來了個嬤嬤將她抱着出了褚玉閣,後面照常還是跟着菊青、梅香兩個,一行人往老太太的青梧堂走去。

跟老太太用了早膳,老太太又牽着她往靈棚走去,昨日上清觀的道士唱到了半宿,今早上又開始敲敲打打了起來,還在靈棚外,便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香火味,薰得直叫人發暈,傅明月已經被薰了三天了,想着估計是該入味兒了。

這邊二太太林氏也領了房裡的孩子們過來,正好向迎面走來的老夫人一行人請了安,老夫人輕微點頭示意。

傅明月覺得今日倒是奇怪,除了看到了傅楷、傅明珍和傅明容以外,還有一直未見的二哥兒傅杋,此時正被一位秀麗的夫人抱在手上,那位婦人長得倒是與林氏有些相像。

傅明月猜,那位婦人大概是傅礪的妾,茹姨娘。

當初林氏嫁進侯府三年未出,武將家也不講究什麼,唯獨講究個子嗣。於是林家思量來思量去,想着等對方開口不如自己先下手,就在自家旁系裡選了個庶女林笑茹擡了進去,與二太太林笑萍是同輩,只小了四歲,下人怕犯忌諱,不叫她林姨娘,喚她的名字叫做茹姨娘。

沒成想,剛擡來沒多久,林氏自己就懷上了,而這位茹姨娘後來除了生了二小姐傅明容,一直還是到前兩年才懷上了二哥兒傅杋,而傅楷都已經十三歲了,珍姐兒也有十歲了,自然是威脅不到林氏的地位,又是自家裡出來的,犯不着爲難她。

不料今日卻將她和杋哥兒帶了過來,這杋哥兒兩歲不到的年紀,跪也不會拜也不會,不過是拉過來嗆香火,看來這位茹姨娘是惹了二太太不痛快了。

不過這都不關她傅明月的事,她依禮拜了林氏後又分別拜了傅楷和傅明珍兩個。

林氏慈愛地摸了摸她的臉蛋兒,與老太太幾個一同進了靈棚。未多時,傅礪也領着傅家旁系的族人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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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都這樣相安無事的過去了,傅明月不是去靈棚跪拜,就是陪老夫人用膳,用完善又去跪着,如此反覆,據第二個都七已經過了有好幾天了,傅碩沒有兒子,頭七二七都是交由傅礪來辦理的,傅明月倒是樂得清閒。

傍晚,傅明月坐在自己院子裡,任由穗兒和荷兒兩個搓揉她的肩腿,這些日子她實在是太累了。

蕊煙過來問是否傳膳,傅明月想了想,還是不了,一會兒照舊還是在老夫人那吃,蕊煙會意退下,菊青就上來說:“老太太那邊叫傳膳了,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彩鵑姐姐已經到門口來接姑娘了。”

傅明月年幼,連着跪拜了些許日,小小的身子實在是不願動了,扭身就朝這些天來抱她的劉嬤嬤伸手,劉嬤嬤見了疼愛的將她抱了起來。

到了門口,彩鵑見了笑道:“三小姐真是個嬌嬌兒,一會兒到了老太太哪兒我怕可要好好說道說道,這成日裡的犯懶可怎麼行。”說着颳了刮她的鼻子。

傅明月咯咯笑着:“彩娟姐姐,好姐姐,疼惜疼惜我吧。”

彩鵑這下更是笑開了,伸手從劉嬤嬤手裡將她抱了過來,傅明月也不掙扎,順手就摟住了彩鵑的脖子,隨後一行人向青梧堂走去。

剛進屋就見菜已上桌了,而老太太就坐在桌後等她。

老太太也是勞累了一天,見到她們來了,臉上也有了一絲鬆軟,望着傅明月的目光裡透着慈愛,起身繞過桌子走向她,彩鵑也順勢將她放了下來,老太太就彎下腰摸了摸她的頭,與她對視道:“這兩天累着月姐兒了,還是祖母沒將月姐兒看護好。”

說着拍了拍她的小臉又牽起了她的手走向飯桌。

傅明月抿了抿嘴,望着老太太說:“祖母也累着了,祖母可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老太太聽了擡了擡眉,衝一旁的彩鵑笑道:“瞧瞧,人小鬼大的模樣。”

一旁侍立的丫頭們聞言都咯咯笑了起來應和着,連日裡府裡都瀰漫着低氣壓,特別是青梧堂內,下人們好久沒這樣喘過大氣了。

待她們倆坐好後,後面的丫鬟們捧着淨手器具上前,服侍着兩人淨過手後,彩鵑站在一旁爲老太太佈菜,菊青也站在傅明月身旁爲她佈菜,梅香則捧着湯羹喂她。

不料老太太卻接過碗勺,示意梅香退下,她來喂。

傅明月不做聲響,默默地一口一口順着老太太遞過來的湯勺喝着鴿乳燉菇湯,老太太這邊的菜都是適合老人小孩吃的,清淡至極,卻又味道鮮美,倒是藉着原身享福了。

祖孫倆無聲地用過餐後,漱了口,老太太又牽着她走進內室,只讓彩鵑跟着進來,傅明月知道這是老太太有話要對她說了。

老太太將她帶到屋內,把她抱上炕桌後,一手握着她一手摸着她的後腦勺,一直看着她也不說話,良久,老太太開口溫言道:“囡囡想不想你的外祖家啊,去年年前,你娘還帶着你到那兒見了你外祖母的,還有你舅舅他們,還有你二舅家的英姐兒,你不是老唸叨着嗎,你靖文表哥聽說這次鄉試也中了,比楷哥兒還厲害呢。”

此明月非彼明月,她自然是記不得。

她看着眼前的老人家。

這連日來的相處,傅明月是知道老太太對她的好的,雖是她佔了這具身子的便宜,可人心都是肉長的,感情實打實的相處出來了。

平日離了外人,私下相處,跟她的親奶奶也是一樣的。

想着這樣一個孤寡老人,人到老年喪子喪媳,傅礪雖不至於爲難怠慢了這個嫡母,卻始終是隔了一層,傅明月有些心疼這位老婦人。

老太太要開口說的就是那日在祠堂與傅礪的約定了。

傅明月順着話裝不知道:“英姐兒好,靖文表哥也很好,可是都沒祖母好,去外祖家,祖母也去嗎?”

老太太忽而溼潤了雙眼,握着傅明月的手,慢言勸着小孫女:“祖母不去,月丫頭自己去,月丫頭已經長大了,路要自己走了。”

說着又教導她:“去了外祖家要識禮,要懂事,不可再嬌氣。”

想着才這麼丁點大的小孩子,沒了爹孃,以後的路怕是難走,又想到自己早逝的兒子,早已泣不成聲。

停頓會兒緩了口氣,揉了揉傅明月的臉繼續道:“不可調皮生事,更不許讓別人欺負了去,祖母雖不去,可週嬤嬤和馮嬤嬤會陪着你的,月兒的路,好走的,祖母不求你榮華一生,只求你能順心平安。”

老太太王氏,盛京的名門望族,當初老侯爺冊了爵賞了萬戶食邑,封了超一品鎮國將軍之後,三媒六證,將王老太太以八擡大轎迎進了門。

成親時雖晚了些,可進門不久便生了嫡長子,夫婦恩愛,老侯爺也是萬般疼惜,本該順順坦坦的過完這一生,誰料一大把年紀了,卻遭此劫難。

她捧着傅明月的臉,越看越愛,總也看不夠。

這是她兒子唯一的血脈,若不是沒法子了,她怎麼忍心將這不滿黃口的親孫女送出去,她擔心她受欺負,沒了爹孃怕失了教導,怕惹人非議,她是捂在心口也疼不夠,可那人連這點願望都不能成全。

她抱着她,祖孫倆仿若一葉孤舟在波濤洶涌的大海里飄零,皆是無依無靠之人。

這邊祖孫倆互訴心窩子話,一片溫馨,可二房那邊卻鬧了個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