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奶足足忙活了一個小時,又是和麪、又是擀皮、又是現包的,除了嘴上嘟嘟囔囔地磨叨着“折騰人啊!這就是折騰人!”,還得該幹啥幹啥,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她包完餛鈍又開始對着爐竈犯愁。
這些傢伙什也沒用過啊?
關鍵是,就是在老家,自從大兒媳進了門,她就沒做過飯!
姨奶唉聲嘆氣的又爬回樓上問楚老太太……
“你咋啥啥都整不明白呢?這事兒也問我啊?
二丫呀,你說我就想吃口餛鈍,你咋淨事兒呢?就那麼難嘛?!”
好嘛,楚老太太一句有用的都沒說,她仰靠在牀頭緊皺着兩眉,說一句嘆一句,嘆氣嘆的姨奶都快要上不來氣了。
七十多歲的姨奶受不住了,她擺了擺乾癟的手叫停道:
“哎呀媽呀,大姐啊,可快別磨嘰了,行!行!你等着,我自個兒捅咕去!”
這碗熱氣騰騰的混沌,足足忙到真是快深夜了,才端上了樓,遞到了楚老太太的手裡。
姨奶在牀上盤腿大坐,斜睨了一眼楚老太太。
看着她大姐拿着湯勺終於消停吃上了,她回身拿起牀腳的菸袋鍋子,剛點着抽兩口打算歇歇時……
“唉!”勺子啪嗒一聲扔回了海碗裡。
“姐,你又咋的啦?”
“哎呀,你別(bai)坐牀上抽啊?我這還有電褥子呢,你哪下子給點着了呢?就我這腿腳,我跑都跑不出去,那不得燒死我啊?!”
姨奶深呼吸,連呼帶吸的又忍了下來。
……
楚老太太兩手交叉放在小腹處,她擡了擡眼皮看了眼半敞開的臥室門,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此時此刻都極其不舒服。
如果坐在面前的不是她親妹妹,她還能好好找找茬發泄發泄。
可是是二丫,她又不捨得,她也在壓抑着。
半夜時分,她胸口那股鬱氣,怎麼都散不出去了。
姨奶慌張了:“大姐,你咋的了?”
她以爲沒看清呢,顧不上還沒把菸葉子磕光,趕緊湊上前,用着渾濁的那雙眼睛貼近處看她姐。
發現她大姐真的是沒人招她、沒人惹她的情況下,哭了。
“大天兒沒回來?看來是都不回來了!頭一回哇!頭一回要他媳婦、不要我了!”
楚老太太眼神始終落在那扇半敞開的門上,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
“二丫啊,他這是要不管我了?這樓裡從此往後就剩咱倆了?”
楚老太太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慢慢地佈滿了淚水。
她開始害怕了。
她無法想象如果大兒子不要她了,真不再拿她當回事兒,那她該怎麼辦呢?
只有一雙乾癟的手瞬間抓住了楚老太太,姨奶跟着感同身受地哭了。
一位八十歲了,一位七十多歲了,刨除東家長西甲短抱團在一起的戰鬥,其實她們也有好久沒有靜下來彼此安慰了。
姨奶抹着楚老太太的臉,一邊兒勸着:
“不哭啊,姐。不哭。”一邊兒自己哭的比誰都嚴重。
姨奶吸着大鼻涕,嘴裡還噴着菸袋油子的味兒,實打實地安穩楚老太太道:
“大姐,不怕,有二丫呢!我可是生了仨小子,哪個都能給你養老,還能給你扛靈幡!”
一句“扛靈幡”,道出了楚老太太的心事兒!
她深深地記得,她們爹沒的時候,她家就沒有扛靈幡的。那狀況在當時的農村,老慘了!都被跟前兒人罵絕戶人家!
可她明明生了倆兒子,一個沒了,另一個這看情況也不要她了,她多希望楚鴻天能把楚鴻遲那份孝心一塊堆兒給她。
等她走那天?……
楚老太太摸着胸口倒着氣,她心裡下定了決心:等楚鴻天再回家,她就是裝死裝到作死,也要嚇住楚鴻天,然後把大兒子的心從大兒媳那拉回來。
楚老太太一雙混沌的淚目看了一眼飯碗,不行,她得好好活着,雖然是嚇唬大天兒,可是她還沒活夠呢。
她得吃、得喝、得好好活着!
姨奶還在激動地掉淚情緒中,楚老太太卻忽然出聲道:
“我這排不出來粑粑,那能吃進去嗎?二丫呀!”
……
三層小洋樓的二樓某窗戶裡,那燈是亮了一宿的。
姨奶先是伺候着不能起牀的老太太排便,一摳就是半個多小時,摳的楚老太太嗷嗷喊疼,摳的姨奶一手的排泄物卻得忍着。
隨後又是開窗戶放味兒,大半夜的,眼看着就要過元旦的三九寒天,老太太往被窩裡一躺啥事兒沒有,姨奶進進出出又洗手又開窗關窗的,沒倆小時就覺得頭重腳輕根底淺,腦子都是迷迷糊糊的。
等窗戶關上了,楚老太太又折騰着……
“二丫,這餛鈍再熱熱吧?我這也沒吃啥東西都餓了!你不要嫌麻煩,要是我吃這涼東西拉稀,還是你遭罪。”
“二丫啊,那牀單子得現在就換下去,咱倆不能擱屎窩子裡睡覺吧?”
“二丫啊……”
“二丫?”
一宿過後,姨奶委屈極了,她吸着鼻涕、喉嚨發癢,乾脆爬不起來了。平日裡盤的利利索索地發揪,乾脆也散着,就那麼披頭散髮地下樓接勤務兵手裡的早餐盒子。
而楚老太太也感覺很委屈,她都儘可能的不折騰親妹妹了,咋她妹妹居然還拍大腿哭着說她jingyin兒(特意)的呢!
她要真是jingyin兒的,那也是對她大兒媳樑吟秋啊?
可是就這些活,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她大兒媳都不用她嘟囔,人家眼裡都有活!
還能揹她下樓去客廳坐坐。
……
終於被老太太在對比下,記得起點兒“好”的樑吟秋,她此刻腫脹着眼睛盯着病牀上的楚鴻天。楚鴻天也是在此時清醒的:
“你瞪倆眼珠子,瞅我幹哈?這傢伙我睡覺都睡不安穩!我這不是沒死嗎?你瞅瞅你那眼睛哭的!完蛋兒樣!”
樑吟秋的心,悄悄地鬆了口氣。
聽起來聲音還好,還是那大嗓門,看來確實死不了。
她站起身,一言未說,直接扭身拿起茶几上的保溫飯桶,倒出了一杯蓋小米粥,拿着勺子。
一系列本能動作做完,她尷尬的後背衝着楚鴻天,僵在原地。
楚鴻天看着樑吟秋的背影,嘆氣出聲:
“你啊,樑吟秋啊,你比日本鬼子還尿性啊!
我沒被小鬼子幹倒,我被你幾句話給削倒了。
小秋啊,你啊,頭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