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林若素見到這些碎布時,就覺得奇怪。
因爲,按理說,如果這些衣服是隨着屍體的腐爛而腐爛的話,應該是爛得斷斷續續的纔對,可是事實上,它們的邊緣都是很乾淨利落的斷口,彷彿是一瞬間在外力的作用下與整塊布料脫離的。但是顯然又不是被扯下來的。就拿林若素拿回來的這塊碎布來說,即便是被扯下來的,總會有些線頭纔對,然而它沒有,並且它的邊緣在整體上呈現爲一道有些扭曲的半弧。
陸硯道:“若素,你很細心。”怕是自己和星樓在這裡都不太看得出來這點異常。
林若素那個汗顏,她這是做衣服做多了落下的毛病,見到小碎布就激動,跟細心完全扯不上關係。不過俗話說得好,“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她也就金燦燦地讓自己臉上貼點金。繼續聽陸硯是不是對這碎布有什麼高見。只可憐陸硯原本真心誠意的稱讚,到了林若素這裡卻成了馬屁。
陸硯拿着這布料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不是吧,又聞?之前海油長明燈也是給陸硯聞出來的,現在他又去嗅那碎布上的氣味,林若素簡直絕倒。陸硯,我承認你即使受傷,樣子狼狽,嗅東西的樣子還是那麼溫謙優雅,自有一股子的淡定從容。可是,我也不想自己的聯想能力那麼強啊,你現在的動作實在很是具有某種動物的典型特徵吶。
話說那神農試百草,現如今是陸硯一嗅定乾坤。他擡起頭,以肯定的語氣道:“是化屍散。”
林若素愣了一下,化屍散。貌似在哪裡聽過這個藥名啊。
陸硯見她愣住了,便耐心地解釋給她聽:“所謂化屍散,有腐鮮肉,剔人筋的效果。江湖上常有歹人拿它來做毀屍滅跡之用……”一遇上陸硯的專業領域,他立刻變得滔滔不絕,直從化屍散的發明起源一順溜兒的直講到要怎麼改進。
對於陸硯的醫學泡泡,他吐得再歡林若素也是鴨子聽雷,更何況她的心思並不在這兒。她現在興奮得不得了,因爲她已經聽到了她想聽的重點——化屍散吶——腐鮮肉吶——剔人筋吶,這不是和《鹿鼎記》裡韋小寶化了小桂子的屍首,矇騙海大富的那個藥粉一個藥效嗎?不對,有一點不一樣,這個化屍散骨頭化不掉。
陸硯也終於講完了他的《關於一塊碎布引發的聯想和研究》,正在做總結性陳詞:“……所以,這應該是化屍散造成的。”他說完一擡頭,卻見林若素表情激動,兩眼放光,他哪裡知道,林若素心裡早就盤算開了。
這化屍散的銷路相當得有前景啊。要是改進一下,連骨頭也化成渣渣粉粉水水之類的,那來買的人豈不是要擠破門檻?它根本就是殺人滅口、毀屍滅跡、旅行居家必備之良品嘛。哎,想當初西門慶和潘金蓮要是有這玩意兒,何懼被那武松查出武大郎的死因。
林若素在那裡笑得是口桀口桀,陸硯卻是一陣惡寒。
林若素回過神來,一臉嚴肅地問:“陸硯,你有辦法改進一下這個化屍散,讓它連骨頭都化了嗎?”
陸硯也慎重地回答:“可以,只要加入……”
林若素對加入什麼什麼沒有半點興趣,知道真能做出那種傳說中的化屍散已經足夠讓她興奮的了:“那回去你先弄幾個樣品我看看。”
陸硯點點頭,然後嚴肅地指出另一個問題:“我們怎麼回去?”
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冷水當頭就給她這麼嘩地澆了下來,直澆得林若素那個透心涼,卻沒有讓她透心亮,關於如何從這山洞出去的法子她還是一點線索也沒有。
前途簡直一片灰暗吶。林若素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看着一籌莫展的林若素,陸硯安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今天便先休息吧,明日再作打算。”
林若素見陸硯的嘴脣已經幹得裂開了,綻開好幾道血口子。她暗自責怪自己不當心,還引他說了這麼久的話,當下也閉上嘴不再開口。她輕輕地將陸硯扶了躺下來,自己又去給火堆添火。偏偏火小了遠了她怕暖不着陸硯,火大了近了她又擔心烘着陸硯讓他身上的水分流失得更快,免不得又是好一陣忙活。
陸硯不語,只是偏着頭,微笑着看她做事。
弄完火堆,林若素一擡頭,見到的便是陸硯的這副樣子,不由愣住了。
印象中的陸硯,總是衣冠如玉,秀雅斯文,笑得一臉雲淡風輕,從容淡定得讓人感覺,只要站在他身旁就會心安。然而此刻,他受了傷,湖青色的長衫染着斑斑血跡,純白的裡衣也襯了些出來,束着的長髮流泉般披散下來,那輕輕地一側臉,竟莫名其妙的生出了些孩子氣。
正在林若素努力地對自己心裡咕嘟咕嘟冒着泡往上竄的母性進行選擇性忽略時,陸硯輕輕地一句:“從來不知道,受傷真的有些疼呢。”
那個浮雲一般的尾音,要是從宋星樓嘴裡說出來,就會平添幾分妖媚;要是從安無憂口中說出來,就會不期然地帶着朝露一般的清冷;要是由那個意圖不明的赤炎霜說出來,必定就會包含一層試探的深意。
偏偏,說話帶着這個“呢”的,不是宋星樓,不是安無憂,也不是赤炎霜,而是陸硯,總是照顧受傷的別人的陸硯;所以,他的語氣裡沒有妖媚,沒有清冷,也沒有試探,只是純客觀的陳述,卻讓林若素在下一秒棄械投降。等後知後覺的林若素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扶過陸硯讓他枕在自己盤坐的雙腿上了。後者則很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呃,好像一隻性情溫順,只要給它順毛撫摸兩下就開心的大狗哦。林若素在心裡對陸硯此刻的表現做出如上評價。這還是那個結草廬裡穩重的陸大夫嗎?
剛纔,某人是不是向她撒嬌來着?林若素有些狐疑地望向陸硯。感覺到她的視線,後者睜開雙眼,對她露出純良的一笑。她立刻沒了脾氣,嘟囔了兩句,她也靠着牆壁,不甚安穩地睡了過去。
沒多久,山洞裡便只剩下火堆燃燒時的噼啪聲和兩人平穩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