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晚上回去就失眠了,輾轉反側了很久,方纔入睡。
翌日,我睡到日上三竿,直到季隗搖醒我。
“不是說了我睡覺的時候不要把我搖醒嗎?”我沒好氣的說,我真想繼續睡下去,什麼也不想。
“申生公子在外面已經等了兩個半時辰了。”季隗見我生氣,怯怯地說:“公子說,有事找你。”
原來,申生要回國了。
我一直以爲申生的外祖父是齊國人,所以他自然也是齊國人,卻原來錯了。
曲沃武侯,奪了晉國的王位,以小宗主身份繼承了諸侯的祭祀權,是爲武公。齊桓公於是將自己女兒齊姜,嫁給武公,武公年邁,反倒是太子和齊姜年歲相仿,兩情相悅難免暗通曲款,竟然生下了申生,後媽和繼子做出這等亂了人倫的事,齊姜只好帶着申生逃回齊國,不久鬱鬱而終。如今武公新喪,太子繼位,便派人來齊國接申生回去,並且指明瞭要封申生做晉太子
當我聽完申生所說的一切,我不由心中感嘆,這原來是個私生子鹹魚翻生的故事。
不過,心裡還是有點同情申生的遭遇,於是我握住申生的手“三哥,千萬別傷心難過,父母天命,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但我相信你此去,一定會一帆風順的。”
“麼妹”申生臉突然漲紅,猛地抽出我的手,奇怪,平日我們也經常抓着手,卻從不見他如此表情。
申生稍稍平復了情緒,笑了笑,連笑都這麼淡雅,鮮衣羽冠,豐致翩翩,怪不得齊宮裡的人私底下都叫他雅公子“我想你和我一起回晉國。”
回晉國?自從我父親死後,我對於齊國,倒是一點作用也沒有了,齊王養着我,不過是看三公子的面子,但三公子總歸都是要回自己的國土的,昨夜之後,我是決計不會跟任好回秦國的,我到挺想跟惲回楚,回去看看兩千年前的家鄉,但是跟着惲那個沒心沒肺的吃貨,卻不及跟着細心又溫潤的申生好。晉國麼,去看看也好,我記得春秋五霸裡也有個晉國的,叫什麼zhòng耳來着?Zhòng字我忘記了。照現在這尿性,這位霸主還沒有出生吧,無所謂,反正到了戰國,就趙魏韓三家分晉了。
“好,我跟三哥去晉國。”我笑着說,既然穿了一遭,爲何不好好圍觀一下各國不同的風土人情呢?
“麼妹,謝謝你。”申生笑中似乎帶着淚,還有愧疚,他總是這樣和氣而禮貌。
估計是覺得硬拉我去晉國,有些愧疚吧,於是我說道“三哥你客氣什麼,沒什麼的,我自己也挺想去晉國的。”
從昨夜到今天正午,這世事的變化,大過了好幾年。轉瞬間離別就在眼前。
惲和任好提出護送我們去晉國,但他們都是質子,凡是押在齊國的質子,自古都是不能離開臨淄的,齊王自然沒有同意惲的要求,但很奇怪,桓公同意任好與我們同行。
莫非是懾服於秦?沒道理啊,目前這個時代的霸主是齊桓公啊。
更無語的是,申生是太子,要單獨一車,於是我只好與任好同車。
任好一路上對我一如往日,彷彿昨夜什麼都不曾發生,但我卻忘不掉昨夜的事,刻意避開他的目光,也不搭理。這種死皮懶臉的小孩子,就要給他們點教訓,他們才能長大。
“麼妹,怎麼不理我呢?”任好將身子倚在門上,斜軟着身子,一臉無辜的笑問道。
這個明知故問的傢伙,我並不答他,將頭探出車外。
遠遠見着,前方人沸馬嘶,中間一個個頭特別高的傢伙,我目測應該有一米九幾,身材頎長,整個人又高又瘦,領頭朝我們走來。
“麼妹”申生跳下他的車,走來接我,朝我一笑道“晉國的使節到了”他說着,指了那個瘦高個子“那位便是我兄長,公子夷吾。”
我回頭冷冷看了任好一眼,他一挑眉毛拋給我一個壞笑,我心裡冷冷地哼了一聲,扭頭跟申生下了車。
夷吾真的是太瘦,顴骨高高突起,鼻子尖削,唯獨一雙眼睛,與申生一般溫柔,配上他積毀銷骨的身形,真如濁世清公子,晉國的公子,不是雅便是清,都是這般神仙之姿?
“二哥,這位便是衛姬不啼。”申生拉着我的手,笑着向夷吾介紹我。
夷吾笑了笑,他得體的彎了彎腰,這個問候讓他突然就親切了起來。
夷吾緩緩轉向申生,吐字如玉道“三弟,穆妹妹也來了。”
當寶華珠簾散開,一位二八少女,嘴丹眉翠,她的秀髮綰成一個複雜而精緻的髻,斜插一支碩大的髮簪,我從來沒見過這麼華貴的髮簪,翡翠爲葉,鎏金花瓣,象牙雕蕊,那女子的的雙耳,各掛一隻耳玦,膚如玉瓷,眼如星墜,脣齒玲瓏,皓腕如霜雪,帶着一隻瑪瑙鑲獸骨的鐲子,指甲上染着名貴的染料,她上穿孔雀對花隱紋的紗衣,下着白紗下裳,一塊做工無雙的玉瑗飾於臀,腰帶綢繆長長的垂在地上,她翩翩從車上下來,凌波微步羅襪生塵,隨着微風,耳環和鐲子一起發出輕響,和她身上的薰香一起飄散開。
我第一次知道,錦衣華服,環佩玎璫,九天玄女,莫過如此。
她是天下第一大美人。
晉君的獨女姬穆。
我低頭看看自己,隨意穿了棕衣黑裳,頭髮鬆散的用根繩子紮起,也沒有化妝。哎,二十一世紀的我,就是個不會化妝的女孩子,偶爾畫一下眼睛,男朋友老說我是被人打腫了,在這邊平時也懶得畫,相比之下,自慚形愧,早知道有這種國色美人,我怎麼也要裝扮一下的說。
“麼弟,聽聞公子與你同行,他現人在何處?”姬穆神色關切而緊張地詢問申生。
申生笑了笑,他的雙眸如一池春水,不溫不火,他朝着我們的車裡大喊道“大哥,出來了,姐姐急着來看你了。”
任好這個混蛋,卻還是一直盯着我,笑嘻嘻而慢悠悠的走了出來。
姬穆雙頰刷的變爲潮紅,她朱脣輕起,聲音顫抖,含詞未吐,氣若幽蘭“公—子—”
夷吾看我注視着穆姬,似乎有些不解,於是緩緩告訴我“任好公子與舍妹,不僅是青梅竹馬,且自幼訂的娃娃親。”
平地大轟雷。
不知道爲什麼我會有這種感覺,我整個人都是麻木的,似乎是穆姬邀我與她同車,我似乎是點了頭,然後自從我們上了車,我的眼睛便沒有離開過她的臉,一直盯着她看。
她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了,有些羞澀地微低了頭“姬姑娘,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我只知道我說不出話來。多好看的人啊,她長得很像奧黛麗赫本,比現在所有的女明星都好看,沒有濃妝,沒有PS,只有這樣的美人,才配得上任好那個妖媚男吧。我還自作多情的以爲任好是因爲我同行,其實人家是去晉國看未婚妻的。
任好他有這麼美的嬌妻,爲何還要吻我?只是好玩吧,你是個什麼貨色?弱國的落魄女,平胸無腦,這個時代的男人,女人於他們不過是玩物,玩厭了就再娶個,三妻四妾。你當這是21世紀啊,哎,我呀我,老說別人幼稚,其實自己卻是最幼稚的,哎......
“啊!”穆姬突然驚叫起來,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
有一隻烈犬突然穿過,我們的馬受了驚,擡起前蹄一聲長嘶,顛掉了車伕,拉着我和她一路狂奔,我看向窗外,馬的速度很快,現在在跳車我們肯定受傷,但是不跳,不,馬衝向的前方是懸崖......
“當心,快跳!”任好在後面策馬追趕,大聲不斷朝我們狂喊。
擔心自己的未婚妻吧,我苦笑一下,失驚的馬突然在懸崖邊止急急收蹄,整個車廂被甩了出去,我拉起驚慌失措的姬穆“公主,抓緊我。”千鈞一髮之刻一起跳出了車門。
我和她,垂直下落。但我之所以不慌,是因爲我看見了,長在懸崖縫隙裡的樹。
“公主,抓樹。”我朝着她喊道。這個姬穆還算機靈,我和她分別抓住了一節枝幹。以前看電視裡掉崖的鏡頭覺得很尋常,如今親身體驗,眼睛往懸空的腳下看看,才知道有多麼驚心動魄。
我們懸吊在樹上,腳下是萬丈深淵,我聽不見車廂墜地的聲音。
但我算錯了一步,這兩段樹枝,似乎不能承受我們兩個人的重量,搖搖欲斷。
任好在懸崖前棄馬,俯下身來,左手扣緊懸崖的邊沿,整個人懸空,兩眼盯着我,向我伸出了右手。
任好,你要拉我嗎?我沒有看錯,你沒有伸手給姬穆?你不伸手給天下第一大美人,卻伸手給我?
多麼狗血的鏡頭啊,可我的心頭,卻是更狗血的一酸,緊接着又一恨,有這樣的美人,才配得上任好你這個妖媚男,我不是屬於這個時空的,這個時空的所有東西都不屬於我,想到這,我右手撐住姬穆的腰,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她往上託,直到將她推上任好的懷中。
任好一手拉起她,雙眼卻還是緊緊盯着我,眼裡有緊張,有憤怒,還有難過.,有痛徹心扉.....我看見他身後,申生和趙衰一左一右都是沖沖奔來懸崖.....
於是我朝他們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後我聽見“卡滋”一聲,樹枝斷裂,我再一次自由落體。
我急劇的降落,以9.8m/s。
我突然想起以前看過的蜘蛛俠,女主角墜落,男主角隨後跳下接住了他,電影真是可笑呢,女主角是自由落體,男主角怎麼可能有比她更高的加速度......我的眼前,再次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