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證券交易所外人潮洶涌。每天都有幾千人在這棟高大的建築中留戀不去。可是給周邊的飯店帶來了大好商機。
廣場邊緣,翁同龢目光看着眼前的景象眉頭深深的皺起。作爲一個傳統的文人士子,他對現今中國如此赤果果的追逐利益是十分的反感。堂堂華夏禮儀之邦而今是滿地臭銅,那裡還有禮儀廉恥,還有淳樸民風!
雖然來這裡已經不止一次,翁同龢還是十分的反感,反感。
“大人,紡織、繅絲企業,股票又漲了!張家的鴻達繅絲廠股票漲的17塊!”隨從轉回馬車對翁同龢說道。語氣中盡是唏噓。那鴻達繅絲廠發行股票的時候,一股也只是1000華元。現在都漲到2000華元以上了。一天還能漲價17華元,這真是跟搶錢一樣。
“欺壓百姓,剝削良善,爲富不仁。這張家當初就該徹底剷平了!”
翁同龢不屑的說着,兩眼中全是冰冷的寒光。隨從立刻噤聲,低頭俯首,只在心頭暗自爲張家可惜,對工人苛刻的太過了,對比秦氏下屬的紡織繅絲企業,待遇相差太多了。而且樹大招風,一開始就被自家老爺給盯上了。
翁同龢本來是要被調入監察院任副院長的。但在成均公學被劉暹涮了一回後,今年春天從成均公學跳出來時,位置早就沒有了。被劉暹派到上海擔任監察廳廳長一職,直接落了兩級。
翁同龢要是能安心的在上海呆着,他就不是翁同龢了。
自從四月裡來到上海,翁同龢潛伏了一個月,目光就盯向了江南一代的紡織企業。他想搞出來一個大案子,直達天聽,爲自己再度崛起打下一個結實的臺基!
在上海,湘淮一系的力量雖然也有,可自視甚高的翁同龢的目標直接就是李鴻章。他要在更高層,站在更高處。着眼更高點,來與李鴻章掰腕子,找李鴻章的麻煩。可不是在地方上跟湘淮一系的小弟糾纏糾葛!
而在紡織繅絲企業裡,翁同龢挑來挑去。發現南潯張家張頌賢是最合適的一個靶子,是最趁他心的靶子。
張頌賢是南潯鎮鉅商,以經營輯裡絲出口致富,然後有涉及鹽業。天平天國運動時期浙江沿海動亂不定,鹽官逃跑。私鹽充斥,鹽商所持食鹽引票失去統銷保障,紛紛拋售,引票價值慘跌。張頌賢趁機廉價購進引票,遂成爲引商大戶。同治三年,太平軍退出了浙江,鹽區重新設官統制,引票價格猛漲十倍,爲張家的財富聚集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他在上海九江路大慶裡設總管理處,稱恆源總賬房。由外甥李惟奎字聯仙任總經理,原恆和絲行賬房林梅生爲協理,又得姻親的襄助,除佔有浙西大部分引鹽權外,還佔有蘇五屬(蘇州、常州、無錫、鎮江、太倉)等府屬引鹽權的大部分。在浙北、皖南、蘇南的部分大城鎮設鹽公堂,爲統銷引鹽的基層機構,經營批發業務,兼有查輯和扣押私販之權。贏利豐厚。張家經營的是浙鹽,南潯鎮的頭把交椅劉家經營的是淮鹽,同爲鹽業界巨頭。他的財富也就僅次於劉家。佔南潯四象的第二把交椅。
只是與劉鏞甚好的名聲相比,張頌賢的名聲就大大不如了。秦軍橫掃南國,劉家張家都受到了極大的衝擊,丟掉了自我在鹽業上的巨頭地位。但劉家遂即又被中國鹽業公司吸入了銷售層,張家則被徹底踢出了局。只得依靠輯裡絲從新立業!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張家有的是銀子,投入大量資金成立了江南一代規模數一數二的繅絲廠。並隨着證券交易所的成立,轉眼又有東山再起的勢頭。
張頌賢肯定想不到自己已經成爲了翁同龢的獵物。幾個月的探查摸索,翁同龢手中掌握了大量的真實資料。鴻達繅絲廠在法律上雖然構不成嚴重的犯罪,但實際上卻存在着拖延工人的工資。剋扣傷殘工人應有之撫卹這些確實存在的事實。之所以法律上不能構成嚴重犯罪完全是因爲工廠在與工人簽訂勞資合約的時候,玩了字面遊戲,欺騙了工人。
鴻達繅絲廠的勞資合約中這樣寫着:工資一季一結,最遲年底結清。然後就一直拖着工錢不發,只讓工人從賬上借支,年底拿工錢抵賬時還要記不低的利息。而且傷殘甚至死亡工人的撫卹很少,還藉口拖延,藉口剋扣。
鴻達繅絲廠常有工人鬧事、罷工。但因爲工人中間沒有一個強有力的組織,當初上海的工友會,因爲川沙起義,所有的領導階層和骨幹全都被朝廷收編去了,現下上海雖然還有工友會存在,但早已經不能跟當年的聲勢和實力相比了。
每次工人鬧事都是一個結果,張家勝利!
張頌賢當年在蘇南、皖南等地設立公局,與淮軍的關係不是一般的好。翁同龢一點都不會對他手下留情。收集的大批資料雖然無法至其於死地,但也能讓鴻達繅絲廠惡名遠揚,張家聲名掃地。然後翁同龢可以藉機提出一部正規的《工人保護法》,大刷一下自己在平民百姓當中的聲望。藉機會一步跨回北京去!
翁同龢不是魯莽行事,他在做這個決定之前是參考了大量外國的事例的。英法美德等國都爆發過大規模的工人抗爭、騷亂和罷工,這對一個國家的影響是很大的。
翁同龢認爲制定一項專門保護工人權利的法律,然後推行工友會,如西方的工會那般鋪展發展,是很有必要的。
翁同龢這幾個月來一直在爲這個目標努力着。他覺得如果全國的企業都能如秦氏財團下屬的獨資企業那般照顧工人,中國工業的發展會更快,百姓(工人)會過的更好。
這並不是翁同龢‘社會’了,而是儒家的‘大同思想’對翁同龢骨子裡的影響。
“叔父,工友會,保護工人法,此乃巨獸,經手放出,必會如西方一般氾濫,屆時恐貪婪心炙,渴求欲多,擾亂國朝啊。”翁曾桂憂心憧憧的說道。
“哦,你是這般認爲的嗎?”怪不得自己侄子這段日子情緒不高,原來是這般想的。翁同龢寽着鬍鬚饒有興趣的反問道。
“叔父。人心難測,貪婪無有止境。工人得一,誰敢說他們就不想着二?”
“業主、工人,一體兩面。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叔父推了工人一把,使之聲勢大漲,侄兒唯恐彼輩得隴望蜀,攙攪着叔父身不由己啊。”
翁曾桂不愧是個‘能吏’,不愧是當初翁同任刑部右侍郎時候的得力干將。這考慮起事情來的確有水平。
“工友會萬不能完全操之白丁之手。必須要有官府監督,免得彼輩仗勢自大,胡作非爲。自掘墳墓!”
翁曾桂從自己叔父臉上看到了對自己的滿意和讚賞。有這樣的水平,翁家有後也。翁同龢真的覺得很滿意。
“自然不能全操於一羣白丁。這工友會和業主都需要敲打。你只看到工友會害處,怎麼就看不到商權炙烈的後果?
不僅工友會是頭猛獸,商賈之輩更是吃人不吐骨頭。都不是好東西!”
翁同龢招呼自己侄子坐下。“現在法院養的不是有批訟棍嗎?就要發揮他們的作用。今後勞資合同、契約書,都需要第三方公證,纔可以生效。就讓那批訟棍去。”
“當然,其他的訟棍也成。看名聲和開銷了。”翁同龢對於律師還是有歧視,雖然近兩年律師的地位和收入大漲,可改變不了他們在一些人眼中的地位。“需得把合同、契約書訂得詳細,誰違規了,按照規定辦事。白紙黑字,一目瞭然。法律上對於張家這種勾當也要制定相應的懲處,不能讓這些奸商鑽了漏洞。”
“叔父這個法子倒是妙招。讓律師做第三方公證,不錯,不錯!”翁曾桂越想越覺得是個高招。律師是吃名聲飯的,國家對律師又做有嚴格的規定,名聲壞掉的律師是有可能被撤銷律師資格的。這些人心裡的花花腸子再多,也會顧及收斂一二。
當然了,翁曾桂最放心的還是翁同龢的態度。自家的這個二叔並不是對自己的作爲沒有深刻意識。只是認爲自己的建議和朝廷的力度能夠掌控住那頭猛獸。
但不管怎麼說,翁曾桂是贊同翁同龢出手對付張家的。他老爹翁同書就是被曾國藩和李鴻章聯手給整倒的。從一方巡撫轉眼變成了階下待斬之囚,最後減罪得以流放伊犁,躊躇四年從新復起,但身體已經垮了,第二年就病死軍中。
翁曾桂對曾李恨得咬牙切齒!
張頌賢跟湘淮軍聯繫緊密,把張家滿門都剁了,翁曾桂也眨一下眼。至於張頌賢身上帶的省諮議局議員的‘防護罩’,府縣官員可能那他無法。但翁同龢是上海監察廳的一把手,監察廳本身在政府機構當中又是‘天煞孤星’,之前翁同龢也是身居高位要職,關係衆多,醞釀數月,全力以赴的對付一個商人,商人的資本再厚,那也是手到擒來的。
翁同龢身子躺在搖椅裡,放空自己大腦。這是戰鬥前最後的輕鬆了。搞掉張家只是一道開胃菜,後頭的事兒纔是重點。如果功成,最遲明年春夏自己就能回北京。而要是失敗,翁家復甦的希望就真的只能靠翁曾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