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獄裡待了三天,喬山終於見到了太陽。
他很後悔,爲什麼自己財迷心竅,在朝廷進山西的時候貪了櫃子裡的錢財,結果事發後被東家毫不留情的送到了衙門。他也很好奇,在中堂喬家,家產千萬兩,富豪甲晉中,怎麼大軍進來的時候竟然是秋毫無犯,連一個打秋風的都沒?以至於自己在櫃檯上貪掉的四千多兩銀子顯露無疑!
卻是根本就不知道,喬致庸早就進了劉暹的眼簾。喬家在不久前的丁戊奇荒中出巨資賑濟災民,還開倉放糧。因販災義舉,喬致庸都受到了清廷“舉悌弟加五級”,並賞戴花翎的嘉獎,劉暹又怎麼可能去動這樣的人呢?
山西八大皇商的罪也不至於要喬致庸這幫二三百年後義商來償還。有當初在丁戊奇荒中敝帚自珍的另一幫傢伙們的大出血,很輕鬆的,山西省今後幾年裡種樹修渠、整理河道的錢就有了。
而喬山眼下是沒了銀子,也沒有了家。他老婆嫌丟人,帶着孩子回孃家了。喬山自己好歹也是姓喬,喬致庸沒有趕盡殺絕。
……
喬山罪證確鑿,只在法院裡過了一次堂,就給扔到了監獄來了。獄中的小窗戶朝北,口不大,陽光照來的很少,房間裡有些陰溼。不過鋪子上的草還算乾淨,沒有臭掉,也沒有多少蟲子。房間中有石灰味,塗在牆上地上防跳蚤和臭蟲。方便用的淨桶也是乾淨的,聽說是朝廷奪了祁縣以後,專門把大牢清了一遍。
獄中的預警提着警棍配着手槍,每個小時都要來回巡視兩趟。中午給飯的時候,雖是青菜蘿蔔加窩窩頭,但填腹還是可以的。那預警都不止一次的說:監獄中變得如此之好,是當今朝廷的德政,你們這些賊骨頭命好趕上好時候了。
喬山之前倒也爲他人探過監,兩邊的對比之下,覺得獄警說得的確沒錯。可是監獄裡的日子再好,能有他往日的日子好嗎?
這獄中再幹淨,能有先前自家的院子乾淨舒適嗎?
喬山還沒有習慣牢獄的生活,一邊向外走着。一邊摘着身上的稻草。
這兩日,他那個牢房裡有兩個人被拖出去了,再也沒回來,其他倒是好得很,與喬山一起度過了三天。
這次牢獄之行。喬山還看見不少老朋友,祁縣的地痞流氓,鄉下的巡檢、團勇頭子,真心的都是照過面。不過他還是細心的發現,往日那些民憤大的,民聲壞的傢伙,是一個也沒見到。
想到秦軍進祁縣時候的‘秋毫無犯’,喬山覺得這支軍隊的屬性當該跟那些惡霸兇人不是一路的。那麼這些人的下場也就可以預見了。
“會不會要殺了俺們?”
與喬山一天被扔進大牢的,往日賭桌上的賭友毛宏汝,渾身發抖。
喬山年齡比毛宏汝還要小五六歲。但毛宏汝這傢伙純粹是個敗家子,仗着祖上傳下的家產店鋪,吃喝嫖賭,也不知道是犯了新朝什麼法了被扔進了大牢裡面。喬山也問過毛宏汝,他自己都不曉得自己犯了什麼法。那法庭審判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懵了,什麼也沒聽到!
所以喬山是比毛宏汝強的。“殺人也要先吃一頓斷頭飯纔是。你沒聽換了一張皮的王大刀說嗎,這是朝廷要填東北的邊,找不到人了,就拿咱們這些牢犯去守邊。”
“說什麼話!”
旁邊的獄警聽見聲音。橫眉豎眼的呵斥過來。什麼叫換了一張皮?你以爲這皮就是這麼好換的嗎?牢裡的幾個牢頭現在全都在陰曹地府撈頭呢。只剩下自己幾個小蝦米,平日沒機會作孽,這纔能有了新的體面。喬山立刻繃緊了嘴,藏頭弓背。不再說話了。
一羣人被趕着離開了待了三天的大牢,從後門出來,就看見一排大車停在巷中。都是最最平常的四輪大板車,減震方面跟上等人乘坐的四輪馬車是沒法比。只有載重高,耐操耐磨這個好處。
十幾人一輛,五六十名犯人。就這麼全被趕上了四輛車子。
旁邊有一隊騎兵同行,車隊左彎右繞,最後穿過了一道大門,終於停了下來。
所有人下車,喬山在人羣中中縮頭縮腦,儘量不惹人注意。眼睛卻沒閒着,一路上左看右看,發現這是他認識的地方。是原來祁縣綠營的駐地。
滿清軍紀早已經腐敗,綠營的威嚴也早已經蕩然無存。祁縣營頭原先那個千總也並不比喬山的身份高貴了去了。
在不遠處,四個拿槍的當兵的兩兩左右,拱衛着中間一張桌子。桌子後坐着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拿着筆,身前鋪着一張紙。
“應該是個書辦。”喬山想着。當兵的一羣丘八,除了書辦有幾個能認字的?
五六十人排成一條長龍,在秦軍的虎視眈眈下,都乖覺的很。
“姓名。”
論到喬山,他眼中的書辦頭也不擡,一邊拿筆蘸墨,一邊問着。
“小的姓喬,賤名一個山。”
“哪個山字?大山的山,還是一二三的三?”
這股根本不被放在眼中,完全是蔑視、俯視、輕視的眼神和語氣,讓喬山這個本來還算有身份的人,心頭哪一個叫恨啊。
喬山發誓如果不死,日後一定要做人上人。他才三十歲,還有的是時間。心中發狠,臉上則堆起笑,“回軍爺,是大山的山。”
“哦?就是大德通票號的那個家賊?這種人,比養條狗都不如!”
軍官終於擡起眼來打量喬山一眼了。但喬山受到的侮辱和羞辱更深。
喬山咬牙忍氣,走入另一隊人中,他纔回頭盯了一眼那軍官,喬山心中恨恨,“爺爺就算是狗,也是能咬人的狗。等有一天爺爺發跡了,看這麼整治你。”
“老實坐下!”
就在喬山在內心中痛罵的時候,一個聲音傳到他耳中。喬山立刻就從臆想中醒來,乖覺的就地盤腿坐下。
然後他看到一羣拿着剃刀的剃頭匠,搬着凳子水盆來到他們面前。
“坐下,閉嘴,閉眼,不要動,不要說話。”
嚴厲的呵斥讓所有人都不敢違抗半分。不管你之前是什麼身份。現在你只是個囚犯。
老老實實坐了下來,閉上眼睛,每個人都能感覺到頭頂上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肩膀上也能感覺到不停的有東西掉下來,最後一捧熱水當頭潑下。
等到被人從凳子上提起來,自己已經被剃了個光頭,原本滿頭油膩的頭髮,現在只能摸到一點點溼漉漉的頭髮茬子。
這下要做和尚了!
喬山心裡真的搞不清楚自己等人要有什麼遭遇了。即便真的被填邊,也沒聽說要剃光瓢的啊?
“進去洗乾淨。”
渾渾噩噩裡喬山一羣人來到了一間大屋前。一掀開門口的棉毯,就能感覺到一團暖暖的溼氣撲面而來。
“莫不是浴堂?”喬山大腦混亂了。一旁毛宏汝也吃驚的怪叫:“朝廷到底想拿咱們做啥筏子?剃了禿瓢,還洗澡?”
如果是在外面,大冬天裡泡個澡絕對是享受。可現在,就是提心吊膽了。
喬山三兩下脫掉了身上的衣服,與毛宏汝一起被趕進屋中。但是僅僅微暖的水汽好俗他,這裡雖然是個浴堂,卻只有溼氣,沒有熱氣。
一刻鐘後喬山等人被趕了出來。衣服已經不再是之前的衣服了,完全一致的衣裝、棉帽和鞋子。
顏色淡灰色,很素淨,就像和尚的僧袍一樣。
幾十個光頭都穿得一樣,乍一看,倒是幾十名和尚聚在一起。
“你們都給我聽清楚了。從明天起,你們將會接受一個月的軍事訓練,然後發配東北。這一個月的時間裡,我們會交給你們怎麼開槍,怎麼射擊。訓練量並不大,所以你們有時間自己寫信,或是找教習代寫書信,遞給你們得家人。
如果你們家裡的妻兒,原因跟着你們去東北。那麼,不管你們現在犯的是什麼罪,到了東北,只需要一年時間就給你們瞭解。
而且每個去東北的成年男子分一百畝地,女的分五十畝地,未成年的,無論男女每人二十畝地。”
“朝廷還會給你們貸款,讓你們蓋房子,買耕牛、馬匹、種子,還一律無息。”只是每個屯都要組建民兵隊,屬於輪流的義務勞動。槍支彈藥集體購買,平均攤錢。而且是強制性的。
“你們到東北的第一年,不用交稅。第二年,只需要交一半。第三年,交七成。第四年纔是全稅。”
……
中國人故土難離。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候,誰也不願意背井離鄉。
如今華北的大旱消褪,無數從山西向外逃生的山西人水涌一樣往山西轉回。眼看着山西的人口又要到滿過一千萬這條線了。劉暹只能用這一手段往外面‘送’人走。並且隨着將來內蒙的開發,無數的山西人也將變成內蒙人。
……
“糧價又回高了?”從湖南巡撫任上調到山西巡撫任上。曾國荃連太原城裡的椅子都還沒坐熱,糧價的問題又一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大人,有兩支建設兵團開入河南。因爲施工用糧必須保證一個月的積蓄,河南本來要轉入山西的糧食,一半左右被建設兵團徵購了去……”
山西省民政廳的一把手小心的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