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十一月下旬,四川練軍大批開至閬中。秦軍的兵力不足,石東來手下只有兩千來人,見唐友耕援軍已到,遂即開始後退去。
唐友耕可不敢冒險追擊,只派小股兵力尾隨着做做樣子,對天放了一陣槍。當然在給成都的戰報上,他自然寫成是自己浴血奮戰挫退了強敵。而川中總督吳棠和成都將軍魁玉也運籌有方,使得援軍及時趕到。
大慶官場就是這樣!
吳棠跟魁玉明知道戰報有假,發往北京的時候也依舊只‘錦上添花’,沒有實話實說捅婁子的。而且大清朝真的也需要一兩個這樣的戰報提提精神!
那劉暹自從起兵以來,真的是勢若破竹,所向披靡。廣東全境現在都落入了秦軍手裡,巡撫張兆棟逃入了江西,提督劉松山率殘兵退到了福建。廣西也只剩下西部幾個地方還沒拿下,雲貴總督劉長佑組織的反擊兵力,張樹聲、劉士奇、周盛波雖都是大將,卻也仗打的不好看,已經完全處於劣勢了。這消息北京不知道,川中就能很清楚。
而此時的四九城,滿朝文武、八旗貴胄、皇城根腳的老百姓,議論的話題,卻已經從西南大戰轉移到了東南剛剛送到的一個聯名奏摺上了。
福州將軍岐元,杭州將軍希元,在大清的官場上這兩位存在感很低的人聯名向北京送了一個奏摺——請奏朝廷迅速將福州、杭州滿城的老弱婦孺接過江去。
奏章中說,地方駐防八旗兵享受國恩二百餘年,職責在身。自然原爲大清朝肝腦塗地,可是軍旅上下實在擔心家人的安危。請奏朝廷將所有八旗兵家眷家屬接過長江。妥善安置!
這話說着好聽,不曉得的人還以爲是託付家小給朝廷。要拼死一戰的。可事實上誰不知道,這分明就是這倆貨信不過左今亮,信不過楚軍,這是要跑的節奏!
如果從大勢大局上講,朝廷絕對要重處岐元、希元兩人。這太丟‘我大清’的臉面和士氣了。但偏偏有人認爲,事到如今需要面對現實,秦軍不管今後會如何,現在的確是犀利無比,朝廷國本不能無謂丟失。的確得做兩手準備!
反正這奏摺是狠狠地讓八旗,讓‘我大清’沒臉了一下。
……
“向發遣人來報,廣東新兵營一共招收新兵一萬兩千人。收編各地民團、鄉勇一萬五千餘人,解放俘虜八千三百人。那些綠營、練軍、督標被俘清軍部分,但凡是漢人,幾乎一招就降。”
“廣西新兵營招收新兵三萬一千人,阮朝派來的五千新兵已經編列其中,這些人都有很好的底子,只要經過一個月的作訓。就能拉上戰場。”
“最遲明年的三月份,廣西就可出兩個整編旅的兵力,分別對貴州、湖南發起攻勢。”
“我軍水師已經在兩江海面出現,杭州、寧波、定海、上海。全都開始戒嚴。洋人就此已經向我方提出抗議,要求我軍在軍事行動的時候不得損害他們在華的利益。英國香港的艦隊一部分已經開到了上海。”
“李學鳴、伍金柱兩日前已經攻下了江西的贛州,劉秉璋手下嫡系淮軍約三千人被奸。其中兩千人被俘。李士恩部正進軍寧都,宋祚先團【騎兵團】已經攻向了吉安。劉秉璋手下還剩的兵力大約還有四千餘人。連上張兆棟、王得勝的殘兵,不足七千……”
“不過現在一個問題是。我方控制區內的大量百姓還都留着辮子。尤其是有着僞清功名的那些秀才、舉人,這些人在地方有着很強的影響力。他們拒絕剪辮子,百姓很受影響。
總體講海南、臺灣已經有八成的男丁剪了辮子,廣西有七成,廣東最多一半。尤其是我們剛剛拿下的韶州和佛岡,大量的士紳還都留着辮子。”
“兩廣軍政府組織的文藝團,以說書、戲劇的形式講述漢唐、宋明風華,講述滿清入關之血債,效果很好,能打動衆多的普通老百姓,但對士紳文人效果不大。而且文藝團數量有限,推展開來,太耗時間……”
花園裡,劉暹正在緩緩散步,丁振鐸在一旁向他彙報着最新的軍情,最後把話頭一轉,引到了辮子問題上。
對於辮子這個問題,丁振鐸一直以來都是持強硬態度。對劉暹有些放任的做法很不滿意。在劉暹的周邊還有幾個侍從,以及一羣挎刀配槍的侍衛。
所有的人都是漢服,侍衛們一身大紅,丁振鐸等人一身大黑。只有劉暹的衣服是淡青色的。
紅武黑文,這是秦軍起兵後定下的官服制度,襲漢時。
“我軍進廣州也有一個月了吧!”
“明天正好一個月!”
“那就發個通告,說愈時一月仍不剪辮者,必屬心懷僞清之輩也,本該懲處。但我心有善意,不願於民間妄動刀兵,然也不可不罰。即日起,就不剪辮者之家,賦稅加倍,子弟一律不準科考入仕。”
“還有,在那些新附的地方頒佈一條命令。一根辮子換一斤大米!”
……
福州城裡。
“韶關、惠州、嘉應……五嶺,這都是一夫當關之地啊!”
左宗棠舉着蠟燭,在總督府衙門的書房裡,看着老舊的江南地圖,看着廣東省境內那密密麻麻的名山大川,胸口一陣陣壓抑。
那韶關的重要性就不多說了,潮州、嘉應境內的九蓮山、烏禽峰、白雲嶂、蓮花山、大南山、貴人山、銅鼓峰、雞公峰……
這麼多的險要地利,怎麼就一個月裡敗成這樣子?
而這麼多地利的廣東都擋不住秦軍,現在秦軍的兵鋒指向福建,楚軍就能擋得住嗎?
漳州王德榜、傅先宗的那一戰讓左宗棠心氣驟短。一項充滿無窮幹勁和自信的左今亮也變得有些患得患失了。
現在局勢已經很明顯,全吞廣東的秦軍,用於江西攻略的只是幾部偏軍,其主力向發部是根本就沒有動。
他部目標是哪裡?除了福州還有什麼?
說真的,左宗棠很氣悶。戰事之初,秦軍直接以聞所未聞的水雷封了閩江出海口。讓他多年來苦心打造的船政水師完全沒了用武之地,至今困於閩江之中。可以說時局敗壞於斯,左宗棠要負很大責任的。
因爲那個時候劉暹的八艘軍艦還沒回到手心,清廷自認爲有船政水師,是可以遏制南洋水師的。結果誰知道,一招殺手鐗完全沒了作用。那對計劃的影響簡直是無法彌補!
左宗棠現在已經集中了兩萬楚軍在福州,加上從廣東退來的劉松山殘部,和泉州的王德榜部,漳州的王德榜、傅先宗殘部,四萬人的楚軍主力已經集結完畢了。
這一場關乎楚軍存亡的大戰,左宗棠明明已經做好了儘可能做的準備,戰爭即將開始,他這內心裡卻沒有一絲的踏實。
這是左宗棠出山二十五年來從沒遇到的事情。
而原因說到底,就是對楚軍的戰鬥力,他已經動搖了。
秦軍的作戰模式早就反應到了左宗棠的手中。作爲一名疆場上出人頭地的中興重臣,左宗棠戰術上的眼光即便比不得戰略眼光,必要的水準也是有的。他能夠看到秦軍的優勢和便利。
如果有半年的時間,左宗棠立刻就會以秦軍的戰術爲出發點來重新訓練部隊。但他沒這個時間。秦軍的散兵隊列和突擊戰術,如果不真正的練進骨子裡,反而會把楚軍現有的整體性給打破。那時候楚軍要整體沒整體,要散兵突擊沒散兵突擊,完全就會淪落爲一烏合之衆,褪變回當年平太平軍時候的原型。
所以左宗棠明知道軍隊的戰術大大的吃虧,他也不能有所改變。而這種吃虧又限定住了楚軍主動出擊的可能,以至於楚軍空有優勢兵力,卻不得不處於守態!
若是左宗棠現在還能心平氣和,他還是跟曾國藩翻臉,跟李鴻章不和的左蠻子左今亮嗎?
左宗棠身邊站着劉松山,這位左宗棠手下的頭號大將的容色憔悴了不少,從廣東一路敗到福建的經歷實在讓他無法忘記。
現在劉松山位於汀州的殘部有他侄子劉錦棠帶領。
新的地圖換上,是福建的,從汀州、漳州一直到福州,密密麻麻的營頭部隊標記在地圖上,這就是左宗棠在閩浙總督位置上一坐過十年的資本。他的楚軍!
半晌之後,左宗棠才放下手中的蠟燭,心事重重地。
“四萬兵力,全部是後膛槍炮,老夫的家底是都堆這裡了……”整個楚軍除了羅大春守在杭州灣,其餘的主力營頭都調到了福建了。
“左公,守還是能守一下的!”劉松山已經領教過秦軍的厲害,不敢說大話。但是四萬楚軍主力,至少三倍餘秦軍,守一下福建還是有把握的。但想要用他們去收復廣東那是在妄想。
左宗棠淡淡一笑,面孔上浮現出一絲潮紅。不知道是不是被劉松山的沒出息給氣的。“福建無論如何不能再丟了,只要守住福建……什麼都好說……”
左宗棠不是愚忠的人。如果福建敗了,他會退去浙江繼續抵抗。但是馬尾那片心血和整支船政水師,他絕對不忍心毀掉。
可這些東西若落進了秦軍的手裡,那劉暹的水師在東亞還有敵手嗎?
屆時他直接發兵打天津!英國人都制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