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賦局要清理全臺田畝賦稅,戶房書辦關係到全縣的賦稅收取,自是個極要緊的關聯人物,林明升自認爲自己可以高枕無憂的。當天陳亮拜訪他的時候,還一路笑呵呵的恭送了陳亮出自家宅院大門。但他卻絕對想不到,劉暹打破瓶瓶罐罐的心是那麼堅決。林明升這類的人,在清賦局還沒下縣的時候,就已經被所有人列到了黑名單上了。
回到正屋,林明升在大椅上坐下來。他年近五十,麪皮黝黑,身材已經發福。限於自家身份的關係,林明升以及他的家人穿着都不甚華麗,但料子的做工很是考究。家中擺設也談不上華麗,做工、木料都是最普通的。包子有肉不在褶上,這句話說得正是林家。
郭貴從林家的內宅裡走出來,他是淡水本地的大地主,在社會中的地位可比林家這賤戶高多了。但一般人不知道的是,郭貴面對林明升的時候態度可謂一貫是有親和的。
“郭老爺,坐!坐!”林明升招呼道,一雙眼睛在郭貴臉上溜溜一轉。
“郭老爺,你有話請說。”
“林老弟啊,我有件事情放心不下,今天你得給我交個底。”郭貴跟林明升的關係很近,所以開門見山的直接就問了。“這劉大帥清查田畝,人都到咱淡水了。縣裡究竟是要怎麼辦呢?”
“該怎麼辦怎麼辦,一切看撫臺大人的意思。”林明升早就料到郭貴會有此一問。如果不是郭貴剛到,就趕到了陳亮前來拜訪,這一句話他早就問出口了。
林明升用波瀾不驚的表情告訴郭貴,這事兒真不是他這肩膀可以扛下的。那可是握着實權的一省之最。下令徹查田畝,郭貴想一個‘子’都不想往外頭吐,那是不可能的。
淡水的田畝數量不說要翻一翻,增長個四五成,那是必須的。
“皇糧國稅。說也繞不過這道坎。”林明升放下手裡的茶碗,目光看着郭貴非常非常認真的說:“撫臺大人要從田地裡面摳出銀子來,那就一定要摳的出來。誰敢在這上面撥他的顏面,撫臺大人就能要他的小命。”
沒有嚴詞厲色,但林明升話音當中的認真,讓郭貴臉皮一緊。訕訕笑起來。
林明升隨後的幾日裡就準備人手,打算響應清賦局,開始測量田畝。這幾天清賦局落腳的地方完全成了淡水縣最最熱鬧的地方。一波波的來客,走馬燈一樣不停地在輪轉着。
不過,讓整個淡水士紳們大鬆一口氣的是。張守訓並沒有真正的動真格。他只是帶着林明升準備的那支隊伍,鬆鬆垮垮的在縣城周邊做了三天,連縣城周邊的田畝都沒有測完,就招過林明升,做了一番讓整個淡水縣徹底放鬆下來的暗示。他暗示林明升去找縣裡面的士紳大租戶,讓後者們自己主動報上自家的田畝數量。他會相對取消一些名不符其實的大租戶的權力和地位,把地契實打實的發放到實際握有土地的小租戶們的手中。淡水縣在冊田畝的數量必須提升五成以上!
五成就五成,對比整個淡水縣的隱田來說。在冊的田畝真是一個小小的數值。基本盤就小,提升五成也還是小。
但張守訓直接把權力完全放給了林明升,連淡水的知縣老爺都在這事兒上說不上話了。這就叫淡水縣絕大多數的士紳租戶們提起了心來。這是多好的機會啊?林明升要不狠狠勒索上一回,他能輕易地就放人過去?
淡水縣在冊田畝十二萬三千餘畝,這會要湊到十九萬畝,多出的六萬多畝田地落到誰頭上?落的多,還是落得少來,中間可大有操縱之地。可全都在林明升的手掌之中的啊。林家在淡水安家落戶超過二百年。根深蒂固,關係盤結。就是縣官老爺也不能隨隨便便拿捏。但是權勢,卻真真的是在這一刻踏上了他們的巔峰!
……
“一幫子草包飯桶。那姓張的怎麼不一頭栽地兒上載死?把大權交給了林明升那狗東西。也不怕把姓林的撐死了!”展伯平沉着張臉,怒氣衝衝的。“劉大帥所託非人啊!”
“老爺你多慮啦。林明升是個聰明的人,該知道咱們展家不是軟柿子。張家老爺只說不低五成,他還能翻天不成?”展福勸慰着勸說。他知道自家老爺跟林明升頗是不對,之間一直井水不犯河水。老爺今個這麼的絮絮叨叨,那是怕林明升操着大權,挾私報復!
“哼,姓林的這個人我還不知道?最會狗仗人勢。”展伯平冷着一張臉,絲毫沒有緩和的跡象,“現在他靠上了張老爺這棵大樹,可不得了了。你瞧着吧,準要鬧出事來纔算完。”說罷狠狠一跺腳回屋了。
展福心裡頭也起了嘀咕。展家三千畝地,在冊的不過六百多畝。而整個展氏宗族有五千多畝地,攏總在冊的也剛剛過千數。這要是想讓林明升給遮掩一二,還真要費上一筆錢財。特別是自家老爺跟林明升往日裡也頗是不對付。
林明升這時又送走了三個士紳,他心裡很是高興。盤算着自己這會能撈到的好處,怕這一筆買賣能頂上往時三五年的收成了。
畢竟作爲書辦他手下也要養着一大批人的。往年夏秋收賦稅時候,他縱然上下其手,能撈到了不少好處,但去掉給自己的手下爪牙的分潤,真正能到收手的好處不過也不過二三百兩銀子,再加幾百擔糧食。說到底是臺灣的士紳勢力大,個個都有鄉黨、宗族做依靠,林明升不敢做的過活。否則就臺灣這五年一小暴動,十年一次造反的爛樣,林家早就給人藉機會給鏟了。所以林明升胃口再大,也只能撈到這個份兒上。而這個收益對去過臺南府城,到過福州、廣州,瞭解淡水港口樟腦、茶葉買賣的林明升來說,未免是少了點。
現在恰好來了個劉大帥。這劉大帥是絕對絕的強人。那整治樟腦行當的手段,林明升可是看在眼裡服在心頭的。收繳火器,斷絕兵援,硬朗手段,大勢壓人。洋人在他跟前,也根本買不起面子。只這一快上,前任臺灣兵備道劉璈劉大人,就遜色了自己這本家不止一籌。這回,劉大帥的孃家叔輩兒的來到了淡水,林明升覺得可是有了個大靠山了。
所以林明升這幾日裡把厚禮收到了手軟。那些登門來的士紳租戶們,哪個不是笑臉對他,真金白銀的奉上?那求的就是少給他們家的土地田產上‘戶口’。
要知道,這幾日裡清賦局的人‘悠閒’了。林明升手下的那幫爪牙可是正張牙舞爪的嚇唬人呢。張守訓說是士紳租戶,言辭裡可沒涉及到小民。那些宗族不盛,無權無勢的老百姓們,就成了林明升嚇猴子的那支雞。雖然這種自耕農性質的百姓在臺灣這地兒數很少。
就跟上文說過的一樣,臺灣這裡的土地,大租戶到小租戶,小租戶到佃戶,集中率比大陸內地都要高出很多來。自耕農數量很少。只是他們作爲一隻‘雞’,則已經是夠了的。
……
“林家有兩千多畝田地,在冊的不到一百畝。不過他這家算是個特例。其他的……”陳亮拿着一張紙給張守訓看,指着上面羅列的幾家士紳租戶的實際田產和備報官府的在冊農田,“不算山地和林地,農田在冊大致上都保持在一到兩成左右的比例。所以淡水縣全縣的熟田當在一百萬畝上下。”
清賦局不可能親自住查探,所有的資料都是軍情處提供的。而至於他們是如何得到的,從哪裡得來的,那就不是張守訓、陳亮、焦文湛管得了的了。
劉暹對張家的人很是倚重,張守炎在秦軍一系的地位完全不遜色漢中的李楹。張守訓入清賦局,張樹平在鋼鐵廠,丁振鐸爲侍從長,全都委以重任,信賴有加。可就是軍情處這一塊上,張家人乃至他們推薦來的一系人,半點也涉入不進。
“如果算上茶園、林地,整個淡水的田產在一百五十萬畝。”
陳亮、焦文湛的說話是很不負責任的,他們的估算很簡單粗略,跟現實的實際數值肯定會有很大的出入。但清賦局在淡水上下十幾個人,誰也不會在這一點上較真。於是淡水縣田畝的大框子就這麼的定了下來。
而茶園、林地,後者經濟效益不大,前者就很是興旺了。臺灣茶暢銷日本和美國,前者直到後世劉暹穿越的那個時代都非常的推崇臺灣茶。而美國在這個時候,更有約翰.杜德這個在臺灣茶業發展史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一筆的光輝人物。
臺灣有野生茶樹,但是臺灣茶的歷史至今也纔不足百年。臺灣的凍頂烏龍等茗茶近乎全部來自福建。約翰.杜德的出現爲臺灣外銷茗茶提供了最好的窗口,使得臺灣的茶業大幅發展,現今已經擴展到了數十萬兩銀子的產業規模。名頭比不上臺灣的樟腦強,可實際上已經對樟腦完成了超越……
不過茶業方面的事兒,那是屬於商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