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噶爾城外,黑壓壓的的難民圍在城池外一個個簡陋的營地門口,等待着留守秦軍的施粥。這裡頭很多難民甚至是從貴德廳一路趕來的。
當然,他們都是漢人。
十幾名秦軍士兵帶着三四十蒙古人已經架起大鍋,在營地門口幾個簡易的窩棚下熬粥,香氣一出來,人羣就都騷動起來。三四十個打完下手的蒙古人連忙站到窩棚外,維持着秩序。
幾名教習在人羣中走動,語氣柔和的讓難民們依次序排隊。這些人態度親和,沒有一點架子,是這些日子裡秦軍中最受難民尊敬的人了。
季錫良是秦軍組建征伐軍的時候參軍的秀才。他參軍的緣由當然不是壯懷激烈,保國衛邊的高大上,而是純粹窮的活不下去了。
窮秀才,窮秀才!
雖然秀才也是士紳階級中的一員,但他們遠不如舉人吃香。天底下的窮酸秀才到處都是,但誰聽聞過有舉人餓的肚子咕咕亂叫的?
季錫良就是奔着征伐軍教習那豐厚的待遇去的。進軍營前,把得到的銀子全留給了家中妻小。
初入軍伍,與一幫大字不識一個的泥腿子爲伍,很多讀書人一時間都踏不下身份。但季錫良不一樣,他最落魄的時候都親自下漢水抓過魚蝦,自己上山撿過野果,砍過柴木,爲了妻兒不被餓死,早在劉暹起兵之初他就進了南鄭民團。
而且因爲他那個秀才身份,還很得當時南鄭民團的首領之一武庠生王訓的看重。
因爲這份看重,盧又雄那回讓漢中民團一戰折損三四千人的慘事,季錫良才幸運的躲了過去。但是沒了恩主的季錫良立刻就又被打回了原型。一家人只出不進,沒多久就又沒有隔夜糧米了。
當太平軍南下入川離開漢中,劉暹發高薪在漢中當地招募讀書人,充實自己的小後院。就是收養那六七萬難民後組配安置的上百個莊子。
季錫良沒有去!
當時漢中各縣遭受重創,從官員到衙吏都急缺。他做上了漢中府衙的小吏,只以爲時來運轉了,纔不想放棄光明大道,去給劉暹做私塾先生或是莊頭呢。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因爲漢中府衙底層小吏間的排擠傾軋,毫無經驗。且內心存着一份良知的季錫良在爭鬥中第一批被踢出了去。季錫良只得在街頭給人寫信爲生,但收入遠小於支出,不到半年儲蓄告竭,全家人生活就再次淪入困飢,正當走投無路的時。趕上了征伐軍招募教習,季錫良不顧家小反對,毅然報名。
如今半年過去,季錫良每月的考覈不是優即使良,在同期入伍的教習之中,是第一批摘掉‘實習教習’這四字的前兩個字的。
季錫良一邊走一邊對周圍人喊道:“大家別擠,都有粥喝。我家劉軍門說了,營兵沒吃的也要給老百姓吃的。今後咱們還要分田種地。重新安置下來,無論如何要給大家一條活路。”
這就是劉暹親手製定的‘灌恩’策略,能很大程度上把自己在難民心中的地位提高到‘建祠立廟’的地步。
每到這個時候總會有控制不住自己感情的難民出來‘宣泄’感激。這就不是劉暹安排的了。他的齷齪也是有一定底線的。也因爲此,季錫良等一衆軍中教習隊劉暹還是抱有很高的崇敬的。
劉暹如果只是嘴上說的好聽,難民們不曉得,季錫良和秦軍士兵卻不會不知道。他們面上宣揚起劉暹的光輝,內心深處卻會升起一股對劉暹徹底的蔑視。因爲劉暹的形象在他手下人裡,在他自己的系統之中。都是一個騙子。
但劉暹顯然是說到做到。無論是秦軍的軍規軍紀,還是真真確確的收攏難民。放糧賑濟,這些都是實打實的糧米。是真真切切的人力物力財力。
劉暹在拔高自己形象的同時,他也在趁機聚攏着手下人的人心。畢竟他要乾的是一筆大買賣。如果秦軍中的教習,也就好比紅朝大軍裡的‘正偉’,這些軍中戰士們的信念所聚者,自己都對劉暹沒有一絲一毫的崇敬之心,那麼由他們日夜影響下的秦軍戰士們,又怎麼可能對劉暹滿身心的崇敬崇拜呢?
秦軍頂多成爲一支北洋軍,口頭裡對boss崇敬有加,可真到拼死賣命的時候,從上到下才沒幾個願意!
一名帶着兩個孩子的老者猛地跪在季錫良身旁,一把拉住季錫良的褲子,涕淚直流的大喊道:“劉軍門真是青天大老爺啊!爲民謀福,給俺們這些苦命人一條出路。老漢就是到死也報答不了劉大人的半點恩情啊。若是有來世,老漢當牛做馬,以報劉大人的大恩大德。”說罷是連連磕頭。
周圍的難民紛紛響應。
三四年來,暴軍佔據西寧的一切,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生殺奪予,任意而爲。他們完全都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劉暹一舉攻滅暴軍,馬桂源、馬本源和馬尕三三人授首,難民翻身做主人,性命不再沒有絲毫的保障,這本來就是天大的恩情。哪知道劉暹還施糧放賑,多日來從西寧到鎮海堡,由鎮海堡再到丹噶爾城,不知道收容了多少一無所有的流民百姓,讓這些逃脫了人禍卻已經變得一貧如洗的難民們,在絕望中真正的看到一絲活命的希望。
季錫良笑眯眯的伸手讓大家安靜,他對他現在乾的事情非常滿意,每當夜裡想起的時候內心都滿當當的成就感。這是人類向善一面的積累和影響。
“大夥都聽好了,都把心放肚子裡。劉大人親口、交代,只要有征伐軍吃的,就絕對讓你們餓不了肚子。”
難民們一片歡呼,季錫良身邊至少有七八個人在泣不成聲,“劉大人是活菩薩啊。老天爺保佑,保佑劉大人平平安安,順順利利。”
……
丹噶爾城的千來暴軍戰俘,劉暹全給了輝特南旗。多爾濟沙木日後能把他們怎麼用,那就是多爾濟沙木的事情了,劉暹不管。
鎮海堡的七八千人就不能這麼幹了。具體怎麼處置,就有西寧地方軍政拿主意了。反正拆開拆散是必須得。
再有西寧城五六千的新教信徒,這些人多是婦孺和老弱。正當年的青壯沒幾個,劉暹大筆一揮,配給了蒙古七旗,讓他們全帶去青海。
當六月二十二日,距離當初出兵的日子正好過去一個月的這一天,劉暹帶領大軍轉回了丹噶爾城。此時,這裡收容的難民數量已經越過了一萬五千人,正向着兩萬人大關邁進。
劉暹不準備留守多少部隊。雖然跟玉通達成的協議裡,這個丹噶爾城今後就歸征伐軍地盤了。劉暹也只在這裡留配了兩個不滿編的中隊,外加一個醫療小組和教習十餘。兩個不滿編的中隊裡還有六七十人的傷病員等待康復,真正的武力只有百十人。
多爾濟沙木當即表示留三百人協助,其他六旗王公也不是傻子,你三百、我二百,最後臉上多爾濟沙木的人,都留下了一千八百馬隊。
劉暹纔不願背這個包袱呢。一千八百馬隊,人吃馬嚼,一個月下去能當五千難民消耗都多。雖然在丹噶爾城和鎮海堡、西寧、化隆、循化等地都繳獲了大批糧食,可大多劉暹都留給了西寧的地方軍政。
西寧府要全方面恢復民治,可以沒金沒銀,卻決不能沒糧食。運回丹噶爾城的只有三萬石糧米。
魏明循化收攏的一千多頭牛,也只把三百頭拉回了丹噶爾城。劉暹的知大局識大義,只把玉通、郭襄之等官場老手都深深感動了一把。
三百頭牛對於丹噶爾城遲早超過兩萬的軍民來說,絕對是不夠用。這點上許多秦軍的人都勸劉暹,一千多頭牛至少也拉回五六百頭。劉暹卻一概不聽,這一點上他早就有了想法——馬耕。
中國農業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耕地牲畜都是牛,只有新疆邊地有少量的馬耕田。在絕大多數中國百姓的腦海裡,馬耕這個詞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這裡,劉暹不需要對比牛耕和馬耕的優劣。因爲只需要看中國古代與使用馬耕的歐洲古代的農業產值對比,看中國與歐洲的耕地數量的對比,養活起來的人口數量對比,牛耕優秀還是馬耕優秀就一目瞭然了。
但是在耕牛數量嚴重不足的情況下,馬耕就是必須的了。它再怎麼着也比人力耕田更好吧?再說眼下的丹噶爾城,也就是丹噶爾廳,就像歐洲一樣地廣人稀,耕地衆多,水源也絕對不缺少,要想盡快恢復農業恢復民治,馬耕不正是合適麼。
劉暹直接把二百多匹傷馬留在了丹噶爾城,再從軍中淘汰了近六百匹老弱馬匹,如此丹噶爾城就有了八百多匹馬,只要分配得當,不要說兩萬人,就是三萬軍民也過得來。
需要說明的是,丹噶爾城日後難民的分部佈局,就跟當初劉暹在漢中搞自己的小後院一樣,編保甲制度。以戶爲單位編組,設戶長,立門牌號,制路引;十戶爲甲,設甲長;十甲爲保,設保長。
區別在於,丹噶爾城這裡劉暹不會強制的男女配對對,只要願意,孤兒寡母的一樣是一家。所以爲了保證這樣的家庭也有養活自己的糧食收入,前三年丹噶爾城的農業生產,更像是以甲爲單位的小型農場制。即是——吃大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