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7年4月1日,巴黎。
莫三避過幾名驅趕着肥豬路過的骯髒農夫,站到了街道邊上。昨晚巴黎剛剛下過一場雨,因此地面上到處是積滿了渾水的水坑,偶爾一輛馬車試過,就會將地面上的泥水濺向路邊的行人,這引起了大家的爭相咒罵。
巴黎的市民是粗魯的,他們不會因爲你是貴族就對你另眼相待,相反,他們對一切特權者充滿了懷疑與嫉妒。這從街頭巷尾到處是一些政治人物的花邊新聞就可以看得出來,這些市民們恨不得化身爲緋聞中的主角,從而去嘗一嘗貴族女人的滋味。
“知道嗎?莫特維爾夫人前陣子竟然在公開場合稱讚馬紮然是一個‘英俊、有禮貌’的紳士,這個下賤的****,她一定是看上馬紮然搜刮來的錢財。”一名喝着低劣麥酒的市民紅着眼睛說道。
“馬紮然?就那個西西里人?上帝,他的口音是那樣奇怪,人品是那樣卑賤,居然還能得到陛下和皇太后的垂青,這太不可思議了。”一名在街邊賣肉的屠戶忿忿不平地說道。他有理由抱怨,因爲隨着馬紮然權勢的日漸高漲以及法國在戰爭中泥足深陷,巴黎普通市民尤其是手工業者的稅率又被調高了。不光如此,從外地運進巴黎的商品也被課以重稅,以補充法國日益枯竭的中央財政,使得這場在大人物們眼中能夠爲法蘭西攫取足夠利益的戰爭能夠繼續進行下去。
“可是馬紮然肯定不會看上莫特維爾夫人,這個放蕩的女人在上個月剛剛令兩名小夥子爲她進行決鬥,結果一死一傷。而莫特維爾夫人甚至都懶得願意看一眼那個重傷在家休養的可憐小夥子。馬紮然對這種放蕩的女人可看不上眼,況且他很可能也沒這個膽子,宮裡的那位可盯着他呢,他敢亂來嘛……”另一名在旁邊烤着麪包的市民湊趣地轉過頭來說道,說到這最後一段時他很明智地閉口不語,以給別人留下想象的空間。
“哈哈。”幾位無聊的閒漢立刻笑了起來,他們何嘗不明白麪包師話裡的意思。在1647年的今天,關於紅衣主教馬紮然和攝政的安妮王太后之間的緋聞已經傳遍了整個巴黎,成了市民們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奇怪的是,市政官員們竟然對這種當衆議論國家元首的行爲聽之任之,甚至還推波助瀾,其傾向性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不過要說這事也絕對不是空穴來風。現年不過45歲的馬紮然英俊瀟灑,出身於西西里窮苦家庭的他自幼就熱愛學習,後得貴人相助進入耶穌會得到受教育的機會。1630年,他在教廷擔任外交工作,因成功調停了法國、西班牙之間的曼圖亞危機而名噪一時。然後他又出任教廷駐巴黎使節,在此期間結識了著名的紅衣主教黎塞留,並以出色的工作能力得到了黎塞留的賞識,這成了他飛黃騰達的契機。黎塞留死前,極力向路易十三推薦馬紮然接替其位置,稱“沒有人比馬紮然更有能力接替我的位置了”,路易十三接受了這個推薦。
馬紮然上任的第二天,羅克魯瓦戰役勝利的消息傳回巴黎,這似乎給他的工作開了一個好頭。他工作勤奮,精力充沛,對女士非常有禮貌,藝術功底也頗深,因此很得貴婦人們的喜愛。而他也在法蘭西國內堅定推行黎塞留時代的改革政策,牢牢壓制住已被掃平的各路諸侯,增加中央權威、充實國庫收入,使得法國在戰場上贏得了一連串的勝利。他的這番努力最終使得他得到了特殊的禮物,他收穫了來自奧地利的安妮王太后的愛情,尊貴的法蘭西王太后成了他的秘密情婦。
這麼勵志的**絲上位傳奇讓巴黎這幫無聊的市民們嫉妒得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他們受到了議會分子(基本都是貴族)的宣傳影響,因此討厭這個意大利人加稅的政策、討厭他推行的無休止的戰爭、討厭他奇怪的意大利口音法語、討厭他家人飛揚跋扈的作風,總之他們討厭這個意大利人的一切。
但這終究不能改變什麼,就像此時的法國總檢察長奧麥爾.塔隆所說的,“他們除了自己的靈魂之外一無所有,但更可悲的是他們找不到出賣自己靈魂的門路”。嗯,我們的外交特使莫三先生馬上就要去面見塔隆閣下了。呃,好吧,面見的不是奧麥爾.塔隆閣下,而是更年輕的讓.塔隆閣下——一位正在克萊蒙特的耶穌會學院內學習的年輕人,當然他現在恰好在巴黎。
嚴格來說,迪迪埃.弗洛雷斯先生給莫三引薦的確實是尊貴的奧麥爾.塔隆閣下,但目前這位總檢察長大人正在巴黎議會內四處聯絡,準備與渴望權力的教士、大商人以及在黎塞留時期被削弱權勢的貴族們聯合起來,向安妮王太后與馬紮然首相逼宮,要求仿效英國,將議會權力置於王權之上。總檢察長閣下這麼忙,自然是沒時間理會一個來自新大陸偏遠國家的外交使節了。但礙於弗洛雷斯的面子,他也不便直接拒絕,因此便讓他的一位遠房親戚、來自香檳地區的讓.塔隆來接待。
他特別交代,如果沒什麼特別要緊的事的話,那麼就直接打發掉這個韃靼人算了。如今巴黎的局勢正到緊要關頭,“偉大的孔代”目前態度**,雖然有人宣稱這位王室近親傾向於支持安妮和馬紮然,但議會派分子們還想做最後一番努力,將這位在羅克魯瓦、朗斯等地屢屢獲勝的軍神拉攏到自己的陣營裡面來。
這纔是到目前爲止最爲緊要的事情,至於什麼來自新大陸的韃靼人的拜訪,別來煩我!什麼?他們正在和西班牙人交戰,並且還擊沉了西班牙佬的多艘軍艦?呵呵,真是幸運的韃靼人,但那關我什麼事?有這功夫,我還不如多聯繫聯繫南方的西班牙人,與他們商量一下有沒有合作的可能。萬一孔代親王堅決站在馬紮然那一邊,那麼他們這些議會派分子都會倒大黴,那個時候可能就得求取西班牙人的幫助了。至於什麼韃靼人,暫時排一邊去吧,沒空理你們!
莫三此時要是知道他沒有拜對廟門的話不知道會不會氣得吐血,但他目前對法國局勢兩眼一抹黑,在巴黎也沒有半個認識的人。真是失敗啊,他輕輕嘆了口氣,然後邁步走進了一家劇院內。
這裡是小波旁劇場,一個巴黎聞名遐邇的劇院。自從前任樞機主教黎塞留與路易十三對戲劇表現出了寬容的態度後,戲劇在法蘭西迅速發展了起來。等到馬紮然就任王國首相後,酷愛藝術的他痛感法國缺少戲劇人才,因此從意大利重金請來了蒂伯裡.菲奧雷利。此人因擅長飾演炫耀吹牛的丑角斯卡拉姆恰而廣受歡迎,成了剛剛從中世紀的文化沙漠中走出來沒多久的法國上流社會的最愛。
讓.塔隆也不例外,他在香檳地區時就聽他的父親——老菲利普.塔隆說起斯卡拉姆恰的種種事情,到了巴黎後,他愈發地喜愛起了這種藝術。每次只要菲奧雷利上場出演,他基本都會雷打不動地到場。因此,爲了和這位塔隆先生會面,莫三便帶着幾名隨從艱難地找到了這座王家劇院。
劇院門口等着一位年輕人,他身高大約不到一米七,但非常健壯。雙目炯炯有神,舉止神態頗有教養,他正在和對面一位淑女在聊着什麼。也許是聊到了什麼有趣的話題,對面的年輕女孩吃吃地笑了起來,一邊笑還一邊看着年輕人,而年輕人則回以含情脈脈的眼神。
一對狗男女!莫三輕輕嘆了口氣,然後整理了下儀容,便走上前去,摘下帽子,上身略微前躬,朝那位年輕人說道:“很抱歉打擾您的談話,請問您是讓.塔隆先生嗎?”
“我是來自香檳的讓.塔隆。”年輕人明顯有些不悅,似乎很不滿這位打擾他泡妞的粗俗傢伙,不過當他轉過頭來看到身穿黑色中山裝的莫三後,略微收斂了不滿,然後用疑問的語氣問道:“你是來自新大陸東岸的莫三先生?”
“我是華夏東岸共和國全權外交特使莫三,我請求塔隆先生將我引薦給樞機主教馬紮然閣下,我有重要外交事宜與首相閣下商談。”莫三深吸了一口氣,用略正式的口吻說道。
讓.塔隆聽到莫三的話,頓時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着他,良久後才用略帶譏諷的口氣說道:“馬紮然主教正在王宮內教導年幼的陛下,他也許沒時間接見你,東岸人。或許你可以去盧浮宮前面碰碰運氣,但我不保證你不會被那裡的守衛扔出來。”
聽到讓.塔隆這個黃毛小子居然用這種口氣和自己說話,莫三一時有些生氣,但他總算還記得自己的職責,因此他很快平復了自己的怒氣,用盡量平靜的口吻說道:“塔隆先生,請您務必瞭解,我有重大事宜要與馬紮然閣下商討。你看,貴國正和西班牙處於戰爭之中,而我國也與西班牙人在進行着戰爭,我想偉大的法蘭西王國與華夏東岸共和國可以結成一個牢固的聯盟,從而對付我們共同的敵人——西班牙王國,我們……”
“夠了,東岸人,這裡沒人關心與西班牙人的戰爭。”讓.塔隆毫不猶豫地打斷了莫三的話,因爲他的僕人趕來告訴他菲奧雷利先生快要登場了,於是他立刻用急促的語氣說道:“回去吧,東岸人,不要再來煩我。”說完,便和女伴一起進入了劇場。
莫三沉默地在原地站立着,良久後猛地將自己的河狸皮禮帽砸在了地上。砸完後,他頭也不回地氣沖沖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