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依這次回臨湘,毫無商量的餘地。莫生塵吩咐,不主動回,就押回去。隨她回去的還有李婆子簽字畫押的供詞。
莫大太太極爲氣惱,可是看着一臉怒容的莫大老爺,終於什麼也沒敢說。過了沒幾天,尋了羅依離家日久的藉口,送回了羅家。
沒過多少日子,羅依的嫡母羅二太太找了箇中年喪妻的大商人,將她嫁了過去。好在是正妻,不是小妾。
春天漸漸來了,春雨濛濛中,坐在府中後園亭子裡,舉目四望,也能有些“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感覺。
敏行的身子已經極重,算着再有一個來月就到日子了。管家的事在羅依走後就交給了欣兒,讓紅蘿在一邊看着,於是府裡運轉正常,人少有人少的好處,事少。而敏行自己,卻常常去後園裡散步閒遊,一個冬天,可給悶得不輕。
李嬤嬤許嬤嬤本來不太贊同,卻也沒有過於反對。因爲敏行說多動動對生產有益,她們想想,也覺得很有道理。
這一天,又是細雨濛濛的好天氣,敏行挺着大肚子,帶着金橘青荷等丫頭又到了後園。敏行撐着油紙傘,在雨中慢慢散了會兒步,忽然想起了戴望舒的詩《雨巷》。不禁輕輕地吟誦起來:
撐着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個丁香一樣地
結着愁怨的姑娘。
吟誦到之裡,後面的句子說什麼也想不起來了,敏行搖搖頭,傷感起來,那一世離自己越來越遠,漸漸地連記憶也要沒有了。自己漸漸地要分不清楚,到底那一世是真得存在過,還是自己的一場夢呢?抑或,自己現在是在夢中,等一覺醒來,會在自己那個好不容易纔有了的小窩的牀上?
金橘等幾個守在身邊的丫頭,本來正嘻嘻哈哈地你撓我一下,我搔你一下,爲能來後園玩鬧着,見敏行臉現傷感,也安靜下來。
青荷比金橘來得穩重,走到敏行近前勸道:“夫人,還是去亭子裡坐一坐吧,天溼路猾,還是小心些妥當。”
金橘也忙道:“夫人,青荷說得對,亭子裡已準備了茶水點心,看着風景吃着零食,最是幸福不過。這可是您說過的。”說到這裡,金橘也不禁陷入回憶,繼續說道:“那一次,在杭州府的時候,也下着這樣的細雨,咱們在船上,看着風景吃着點心,船上還有個紅泥小火爐,可以喝熱茶,您說,真是神仙過得日子。哎,還是真神仙一樣的日子,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過那樣的日子了。”聲音裡滿溢的都是嚮往。
敏行想起在西湖邊的日子,也感慨起來,說道:“可不是,真是神仙一樣的日子。那幾年,雖說四處奔波,可過得真是自由快活,哎,再想要那樣的日子,難了。
不過,也難說,等大海船造好,我要出海去。更自由,更快活!”想到那些船,敏行鬱悶之氣一掃而空。
青荷笑道:“夫人,到時,您可得帶着奴婢去,奴婢就沒出過京城,可就是京城,也是跟着夫人才轉了那麼幾個地方。”
金橘也忙道:“夫人,金橘是一定要跟您去的,您可不能把金橘留下。”
又有兩三個丫頭聽着信,也求告起來。外面的世界對年輕人總是充滿了誘惑。
敏行看着她們一張張青春靚麗的臉,笑道:“坐海船出海,可不是什麼享福的事。海風粗礪,陽光暴烈,就你們這細皮嫩肉,都得傷了不可;還有暈船,吐個昏天暗地,也不稀罕;還有比這更厲害的,那浪頭,幾十丈高,人在船邊上,就能給捲走,一眨眼就不見了,想救都沒得救;還有很多很多危險,總之,那就是九死一生的事,你們啊,還是不要去得好。”
丫頭們聽得津津有味,正當敏行以爲把她們都嚇住的時候,一個丫頭眼冒紅心,兩手虛握頂住下巴,崇拜地道:“夫人,你懂得好多耶!”
另幾個一齊大力點頭,表示贊同。
敏行一口茶“噗”的噴了出來,這幾個丫頭跟自己時間長了,說話也萌起來了。
幾人正說話間,忽有個丫頭看到園門處欣兒帶着幾個丫頭逶迤着走來,忙對敏行道:“夫人,小姐來了。”
敏行略側了身子,扭頭看了一眼,笑道:“看樣子家裡的事處理完了,也想玩兒會兒。”
欣兒很快就走到了近前,滿臉帶笑地抱怨着:“母親,您也不等欣兒,自己就來了。”
敏行笑道:“不等你,你不是也來了麼?快進來吧,雖說天不冷,身上潮呼呼的,也不舒服不是?”
欣兒提着裙子輕輕巧巧地進了亭子,靠着敏行坐了下來。金橘忙端了茶壺來,給欣兒倒了熱茶,並笑道:“小姐喝口熱茶,去去寒氣潮氣。”
欣兒淺笑道謝:“有勞金橘姐姐了。”喝了口茶,又笑着問敏行:“母親,欣兒從園外就聽到丫頭們的笑聲,可是在說什麼笑話麼?”
敏行笑答:“什麼笑話?我說將來等你父親督造的海船造好了,要去坐上去遊歷天下,她們就都在這要跟着去呢。”
欣兒疑惑道:“父親出海,母親也要一起去麼?祖母會同意?”
敏行心裡驚訝着這孩子的思路,說道:“
也就先這麼一說,到時候還不定怎麼樣呢?你呢,不想去?”
欣兒嚴肅道:“欣兒自當聽從父母的吩咐,父親母親說讓欣兒去,欣兒就去,不讓欣兒去,欣兒就不去。”停了停,又道:“只是,女子不好出去拋頭露面吧?這是不是不合規矩?若是祖母知道,恐怕會生氣的。”
敏行心想,這孩子今天是怎麼了,怎麼張口閉口都是祖母?還提規矩?自己也沒給她學習女戒女訓什麼的啊,怎麼成了女道德家了?
欣兒見敏行只看着自己卻不說話,忐忑道:“母親,可是欣兒說錯話了?是不是欣兒不該提祖母?欣兒再不提了,您可不要生欣兒的氣,父親知道,會責罵欣兒的。”
敏行搖頭道:“沒事,提你祖母有什麼錯?我只是走了會兒神,看你急的?我是好生氣的人麼?再說,你父親什麼時候責罵過你,我怎麼沒聽見過?”
正說着,紅蘿來催敏行回去,埋怨道:“夫人真是的,說是來玩一小會兒,卻這麼長時間也不回去?這潮天潮地的,對身體可不好。許嬤嬤說了,再這樣,在寶寶出生前,再不準來了。”
敏行笑道:“行了,行了,一個一個的都能管我了。馬上回去還不行麼?就會威脅,我怕了還不行麼?”說着就扶着紅蘿的手起身。
欣兒也扶着小几起身,不知怎麼的,小几一下滑了開去,欣兒沒了支撐,兩手張皇着亂抓,竟然抓住了敏行的衣襬,卻還是沒立穩,向一側倒去,手卻沒鬆開,於是帶着敏行一起摔了下去。
紅蘿救援不及,敏行肚子朝下,實實在在地着了地。亭裡亭外的丫頭都被這一幕驚嚇住了,張着嘴的,扎着手的,千姿百態。靜止了足足有五秒,金橘率先反應過來,衝過來扶敏行。
紅蘿也反應過來,兩人一起慢慢將敏行扶起來。衆丫頭纔像脫離了魔法,都動了起來,紛紛向近前撲來,口中叫着:“夫人,快看夫人怎樣了?”
敏行只覺得下身不對,忙道:“快,喊李嬤嬤,請接生婆,請大夫,多去幾個人。”
紅蘿急聲吩咐道:“青荷,你去二門外,找木管家,讓他遣人請接生婆,請大夫,也請將軍回府;青蓮,你去請李嬤嬤,帶着人擡軟兜過來;金橘,你去咱們準備好的產房看看,缺不缺東西,再叫婆子們多多地燒上水。”
欣兒已被丫頭扶起來,一張臉慘白如紙,看着敏行已經說不出話來。眼睛裡滿是驚懼和一閃而逝的悔恨。
敏行恰好看見,心裡一驚,爲什麼有悔恨?難道......敏行不願意想下去,若是,也太傷人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