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香香公主這屍體實在有太多的奇異之處。
一般來說,能夠引起全身麻痹的藥物本身都有一定的毒性,對人體本身有傷害,對微生物又何嘗不是呢?就拿之前所配的迷幻藥來說,曼陀羅含有的那些生物鹼,並不能刺激微生物的生長。所以,若是一般的藥物,香香公主此時的身體應該不會這麼快浮腫,不會這麼快就腐爛的。
腐爛,說白了,就是一些細菌微生物開始在肉體上滋生,如今秋高氣爽的天氣,加上宮裡頭設有專人對屍體進行“維護”,畢竟那些屍體動輒就是停一個兩個月,若不能防腐,如何停得?所以,香香公主的屍身斷不會像現在這樣一副局面。
也就是說,香香公主被人下的藥,絕對不是普通的藥。什麼藥能夠讓人的身體全身僵硬,但卻適宜微生物的生長呢?既對人有神經毒性,又能夠給微生物提供大量的營養物質。這種東西,我都有些好奇了。
“王爺,”我深情款款地喊了一聲薛天川,他回頭看我,忍不住打了個冷戰,知道我準沒有什麼好事找他。
我嘻嘻一笑,指了指香香公主的嘴巴,這個手勢薛天川應該能看懂吧?藥從口入,香香公主最後吃了什麼,絕對是個關鍵。
薛天川居然非常聽話地伸手把香香公主的雙脣掰開,這一次,連站的遠遠的我,都聞到了一股讓人難以忍受的氣味。
一股酸臭的腐味從她的嘴巴里傳來。這種氣味是和着了發酵酸味和濃郁香氣的混合體,和我往日裡用於細菌培養的培養基倒有幾分相似,也就是說這裡頭應該有葡萄糖等營養素。
“她都吃了什麼?”薛天川眉頭皺了起來。
“蜂蜜?”我想了半天,看樣子應該是蜂蜜了。
薛天川聽我提到蜂蜜,忽而點點頭:“是了,那仵作驗屍的時候似乎說到香香公主是喝了蜂蜜。不過,他們萬魏國本就與我們風土不同,莫非這蜂蜜還有問題不成?”
“聰明!”沒想到問題出在蜂蜜。
蜂蜜雖然糖份含量高,但是也不至於這麼容易引起身體的腐爛。肯定是香香公主所喝蜂蜜有所不同。蜂蜜中含有的微生物本來就不少,所採花蜜的不同,峰種的不同,以及保存方式的不同,微生物也相差極大。比如蜂蜜中就含有有毒的微生物肉毒桿菌,只不過含量微乎其微。
薛天川雙手抱胸,一副不大當真的樣子,“蜂蜜能有什麼問題?聽說那個香香公主有每日飲用蜂蜜的習慣,仵作也把公主帶着的蜂蜜查驗了一遍,並沒有奇怪之處。”
香香公主有每日飲用蜂蜜的習慣?
我眉頭一皺,“王爺是聽誰說的?”
“公主的貼身侍女。”
“貼身侍女?爲何公主遇害的時候,那個侍女根本不在?”我心裡納悶,難道貼身不是指吃喝拉撒都在一塊?我就說一個萬魏國的公主,怎麼可能入得宮來,連個隨身的丫鬟都沒有。
“她被人打暈在草叢裡。你莫非懷疑她?”
我微笑不語,知道公主有喝蜂蜜的習慣,又能夠輕易下毒,卻在最關鍵的時候被人打倒在外邊的草叢?究竟是她被人打倒,還是自己倒下的?恐怕很難說吧。
“王爺可知她現在在哪?”我不敢保證這個婢女一定和香香公主的死有關,但是任何一個線索我都不能放棄。
薛天川一直都用一種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我,但我問什麼,他都原原本本地回答着:“她現在也在刑部大牢裡關着。”我不禁一惑,薛天川解釋道:“做奴才的沒有護好主子,薛青川也不過是將她暫時收押,自是日後交給萬魏國處置。”
我只是稍稍一滯,明白過來。她作爲香香公主的貼身侍婢,如今公主遇害,她這個奴才就沒有做到奴才的本分,自然是要受處罰的。像萬魏國這種被龍國稱爲蠻夷的國家,恐怕刑罰更是原始可怕。
接下來的事,便不用我吩咐,薛天川也自然照做了。
重新回到刑部大牢的時候,一切恢復了平靜。我不禁有些納悶,剛纔的劫獄,屍橫遍地,如今怎麼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薛天川朝我投來一個得意的微笑,看來我是多慮了,薛天川能耐不小,自是把這件事給埋下了。
那個婢女被關押的地方,就遠比我的監房要簡陋許多,看守上也實在不堪一擊。除了外面來回巡邏的獄卒,就只有兩三個羸弱婆子坐在最外邊的桌子旁,在燈下一邊納着鞋底,一邊打着瞌睡。
薛天川又弄了兩三顆石子凌空一點,就輕鬆地讓這幾個婆子倒在了地上。
按照事先的商量,我和薛天川都蒙上了臉,悄悄地靠近了那個監房。薛天川拿着從婆子身上掏下來的鑰匙,把房門打開。
屋子裡的女人正躺在一堆稻草垛上,聽到門響,頓時驚醒,驀地直起腰背,一臉惶恐地看着有亮光的門口。“是誰?”
薛天川隨身攜着的寶劍明晃晃地亮了出來,寶劍反射着寒光正好照映在那女人的臉上,那張還帶着幾分稚氣的臉龐此時寫滿了驚惶和不安。
“你們……你們想幹什麼?”她蜷縮着雙腿,身子不由往牆邊角落裡縮去,雙手抓着身邊的稻草,可惜稻草根本不能給她任何的安全感。
薛天川獰笑了一聲,說道:“主人讓我們來送你一程!”
我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他一眼,這傢伙演壞人倒還比較像,比他扮清純要順眼多了。
“什……麼,什麼主人?”那小姑娘一雙眼珠子在眼眶裡胡亂地亂撞,她的脖子扭動着,但看了幾圈,最後卻發現這屋子裡根本就沒有逃生的出口。
薛天川不說話了,我也讓自己冷笑了一聲,空蕩蕩的笑聲在陰冷的監獄裡迴盪,這笑聲讓我自己都聽着發毛:“主人說你這件事辦的很好,所以讓我們來獎勵你。”
“獎勵我?”
“是啊。主人不捨得你在這監牢裡頭受苦,讓我們來早早結束你的苦難,送你去西方極樂世界,這不是獎勵是什麼?”
那少女眼中閃過一絲驚詫,寒光之下,那張臉是如此的慘白,她的雙目漸漸浸潤在透明的液體中,眼角凝結出一顆晶瑩的淚珠,滴落下來:“真的這樣麼?”
此時的少女,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惹人心憐。但是我必須得狠下心腸,這少女並不否認的回答,更加證明了我的猜測。
薛天川適時地把寶劍往前一遞,送到了少女的咽喉前。
“大俠饒命啊!大俠饒命啊!這不關我的事啊,真的不關我的事啊!”那婢女慌得兩腿一軟,哆哆嗦嗦地沿着牆根癱了下去,兩隻手不停地晃動着,向薛天川求饒。
薛天川悶哼一聲,手中的劍並不放下:“不關你的事?那關誰的事?難道這筆債還要主人來還嗎?”
我看一眼薛天川,見他冷臉橫眉,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而那少女被他這副不知道是與生俱來的冷峻模樣還是裝出來的兇殘嗜血模樣給嚇住了,兩行眼淚從眼角滑落:“可是,娘娘當初答應了我的,只要我照她的吩咐做了,就會放了我和昇哥,……昇哥呢?昇哥----難道已經被你們殺了?”
天知道這個昇哥到底是什麼來頭,能讓這看起來柔弱的小姑娘剎那間便向便像變了個人一樣,毫不畏懼橫在她脖頸前的利刃,竟是兩眼泛着焦灼的兇光,向着薛天川直撲過來:“你說,你是不是已經把昇哥給殺了?你說啊!你說啊!”
薛天川萬沒有料到這女人突然間會有此反應,只一愣神的工夫,手裡的刀子竟然眼看着就要被那少女給奪走,我皺了皺眉,看來,發起瘋來的女人還是隻有交給女人才能搞的定。
“哼——”我不動聲色地冷哼一聲,“你以爲你那個昇哥對你是真心的嗎?你以爲他真的還在外面等着你出去之後和你遠走高飛天涯海角共逍遙嗎?真是可笑!別做夢了!”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你是什麼人?”那朱衣少女果然聞言有如雷擊,回過頭來怔怔地看了我半晌,纔不敢相信地開了口。
“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我只是替你覺得不值而已,冒着被誅九族的危險少了自己的公主,以爲可以換得情郎的性命,被人賣了還在這裡替人數薛天川呢!”回過神來的薛天川理理被那女子做拼命狀扯亂的衣服,滿臉困惑的看着我,不知道我葫蘆裡究竟賣得什麼藥,我才懶得管他,清清嗓子繼續向着那顯然已經開始相信我的話的女子說,“我問你,你那個昇哥是不是生得高大斯文,白白淨淨地?”
“是啊,----你---你在哪裡見到他了麼?”那女子愣愣地點了點頭,滿眼淚水和惶惑。
我兩掌恍然大悟地一對拍,嘆道:“唉!那就對了!我說怎麼什麼時候這宮中還有個那樣高大帥氣的侍衛,原來真的就是你的那位昇哥啊!不過,我看見他的時候,他身邊可是還帶着一個嬌小美麗穿湖綠色長衫的女人,兩個人身上都揹着一個包袱,一副要出遠門的模樣,鬼鬼祟祟地從冷宮後面的偏門溜出去了!”
“魏丹青?你說那個女人穿着一身湖綠色的長衫?”少女皺下眉頭來,探詢地看我一眼,見我肯定地點點頭後,忽然情緒便失控了,失聲嚎哭起來,“不----不-----不!你騙人!昇哥不會騙我的,昇哥說他只愛我一個,昇哥說他一點都不喜歡魏丹青那個女人的!你騙人!昇哥不會帶着別的女人走的,你騙人——”
“喂,你說得是真的還是假的?”那女子完全一副受了打擊後失心瘋的模樣,薛天川輕輕拉拉我的衣袖,不解地看着我。
我悄悄向他做個噓的手勢,示意他耐心地等。
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女子瘋瘋癲癲地又哭又笑了一陣,忽然安靜下來,眼睛裡泛着兇光,攥緊雙拳,一字一字咬牙切齒地說:“好!好!很好!你們敢這樣對我,那就別怪我寧冬慧心狠手辣!”
我不失時機地在一旁接腔道:“對!對付這種不要臉的臭男人就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在這裡受這樣的苦,他們兩個卻在外面逍遙快活,豈不是太便宜他們了?你說是不是?”
本以爲那女人會附和我,沒想到她卻接着說:“對!我變成鬼之後,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找到他們兩個,日日夜夜糾纏在他們牀頭,讓他們一輩子都不得安寧!-----你們動手吧!”
少女的行爲讓我和薛天川不禁一驚,她卻突然再次提高音量出聲道:“你們要殺就殺吧。”擺出一副慷慨就義的架勢。
“喲,真的不怕死麼?”我反譏着。
少女搖搖頭,有些淒涼的說道:“說實話,我就沒打算活着走出這個牢門,不論別人問我什麼,我都絕不會透露出任何一個字,大人他多慮了。他不相信我了?”她說着神情黯然,“你們既然覺得我死了更放心,那就殺了我吧,我這條命本就是大人給的,也絕不會有任何的怨言。”那語氣裡滿是剛毅和堅定。
這少女傲然的表情讓我和薛天川面面相覷,居然碰到一個如此愚忠的人。
大人,她口中的大人是誰?
我迫切地想要知道,靈機一動道,“你沒有透露任何一個字麼?你要是沒有透露,皇上又怎麼會懷疑主人?”
“皇上?什麼皇上?哪個皇上?你是說龍國的皇上?”那少女忽然睜大眼睛,凝眉望着我,眼裡滿是迷惘,只是忽然,她蹭地站起,背部緊緊貼着牆壁,疑竇佈滿了整張臉,她有些怯怯,聲音雖小,卻聽得十分清楚:“你們……你們到底是不是主人派來的?你們!你們根本不是!對不對?!”她說着一臉羞憤,俏臉頓時氣得緋紅,懊惱自己說錯了話把自己給暴露出來。
我當時一愣,自以爲聰明的問話卻不小心暴露了自己。那少女一連說了幾個“皇上”,難道這個稱呼有什麼問題?爲什麼問是哪個皇上?難道她的主人根本不是龍國人,不在龍國?因爲我在“皇上”這兩個字眼上沒有加任何的修飾語,所以惹她懷疑了?還是他們壓根就不會稱呼薛青川爲皇上?
有這個可能。事情似乎和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樣。
我冷笑了一聲,乾脆改變方針,“不錯,我們騙你的。我們根本就不是,你要是想活命,就老老實實和我們合作。”
“不!”那少女更是堅定,“我就算死也不會出賣主人!”她已經因爲我的欺騙使得她自己說漏了風聲而懊惱不已,此時發現我根本就不是她那主人派來殺死她的,更是起了護主的心,寧死不肯說了。
“哦,我說漏了一個字。”既然這丫頭這麼護她的主子,那就更好辦了,我狡黠地一笑,趕緊補充道,“我是說,你要是不想讓你的主子沒命,就乖乖聽話纔對。”
“你胡說,你又想套我的話,是不是?”這丫頭一臉的警惕,寧死不屈地站在一旁,昂首挺胸。
“笑話!你的話有什麼好套的?”我已經有了計較,對付這個小丫頭,還難不倒我。“你以爲龍國的仵作都是吃乾飯的麼?你以爲旁人就查不出香香公主是中毒麼?就不知道問題出在她喝的蜂蜜?”
“蜂蜜?”乍一聽到這個字眼,那少女的臉色刷的一變,似乎完全沒料到我會猜到是蜂蜜的問題,她搖頭道,“怎麼可能?他們怎麼可能知道是鬼面薔薇的花蜜?”她一着急,倒吐露出一個重要的信息,到底是沒有見過什麼世面的小丫頭。
鬼面薔薇?是種花名?但事實上,月橘,海桐,木香等等,都有鬼面薔薇這種別稱,只因花香濃郁,方圓幾裡內都能夠聞到氣香味。
但是我卻猛然想到了一種名叫妙芙榕的植物。
這種植物也是香氣四溢,但是這妙芙榕的花粉細胞卻容易被一種高致病性的植物病毒寄生,若是工蜂採集了這種妙芙榕的花粉花蜜,再釀造出來,也基本無毒。可是,一旦直接採集妙芙榕的花粉花蜜,神經毒性極強,能讓人在幾分鐘之內就全身麻痹,完全動彈不了,這和香香公主死前的症狀十分相似。
但是,這種病毒的能耐不僅僅限於此。相對於人類身上其他細菌病毒來說,它是一種非常恐怖的物種,一旦在人體內存活下來,便會迅速擴散,大量繁殖,在釋放毒素使人體麻痹,產生神經毒性之外,該毒素還能和人血液裡的血紅蛋白進行結合,使之慢慢喪失掉運氧的能力,在不到一天的時間內,就會讓人窒息而死。
也就是說,無論補不補那一刀,香香公主都是必死無疑。
這和我當時的推測——認爲是兇手用藥物迷暈香香公主,等我進屋再殺掉的論斷,又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