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潮向那個窄窄的進站口涌去,儘管知道不會有人來,桑宛凝還是有些期待地最後一次回頭向門口望了一眼。果然沒有人。十年前,她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沒有任何人歡迎她,現在她要離開這個城市了,依舊沒有任何人送她。
“宛凝,保重!我們等着你回來爲你開慶功宴!請務必記住,這次的行動是絕密行動,整個港城警局知道的人包括你我也不超過三個,你的行動只需直接向我彙報,當然,不到最後關頭,咱們儘量也不要聯繫,以免暴露身份。”這是趙明權今天早上在辦公室將這張去往江城的火車票遞給她的時候說得最後一句話。慶功宴?她怎麼會聽不出來趙明權說這三個字時的言不由衷呢?想必這次行動的兇險程度大家早就心知肚明的吧!秦岱夫是個多麼心狠手辣的人物,這麼些年,局裡派出去的臥底又豈是一兩個,卻只見出去的,從不見回來的。在桑宛凝心中也從來就沒有過還要再回來的打算。如果就像當年來莫家村算過命的江湖術士所說那樣,她和莫小巖這一輩子都註定是蠍子和飛蛾的命運,一方的存在註定是爲了毀滅另一方,那麼,現在看起來,這個預言是時候得到驗證了。
攥緊了手中那張即將將她送到他所在的那個城市去的車票,桑宛凝背起行囊,頭也不回地上了火車。三個小時候,火車將她帶到了著名的港口城市,江城。趙明權早就已經給他安排好了住處和新的身份——一個從鄉下來江城尋找失散多年的哥哥的姑娘,沒有什麼文化,也從來沒有出過遠門。在江城舉目無親。找到那個叫莫小巖的哥哥是她在這個城市立足的唯一希望。
按照趙明權的計劃,來到江城的第二天早上,桑宛凝就應該從臨時租住的地下室出去在江城的大街小巷貼尋人啓事了。十年前桑宛凝到港城來找莫小巖的時候,身上就只帶了一張當初電視臺的人來莫家村錄節目的時候給莫小巖和她拍的一張照片,上午,桑宛凝沿着每個牆角貼印着這張照片的尋人啓事,下午就去一些家政市場轉悠,裝作是在找一個保姆一類的工作。她想,岱夫組織在江城頗有些勢力,手下眼線應該也不少,應該不出幾日就會看到她貼在江城的這些尋人啓事,如果莫小巖真的在岱夫組織裡,那麼應該很快也會知道她來了江城,而且正在找他。只是,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一連幾天,貼出去的那些尋人啓事都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
這天,拎着一壺漿糊和一疊早就打印好的尋人啓事纔剛貼完一條窄窄的巷子,桑宛凝就被兩個街頭無賴盯上了。
“小妞,這上面這個女娃娃是你吧?這個男娃娃是你情郎嗎?哎呦,我說小妹妹,你長得這麼水靈靈的,叫大爺們看着好不喜歡,要不乾脆就跟了大爺我得了,還找他幹什麼呀?”其中一個瘦高個背有些駝,穿紅色上衣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在桑宛凝背後轉悠了半天,瞅着四周沒人,晃悠着兩個肩膀慢慢地湊了上去。
桑宛凝不想搭理他們,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便假裝沒有聽見,提起地上的漿糊轉身就要走,另外一個矮矮壯壯,兩個碩大的鼻孔裡一撮鼻毛生得好不茂盛的男人,粗壯的胳膊一伸,擋住了桑宛凝的去路:“小妞,我大哥和你說話呢,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趁着大爺好好和你說的時候,趁早從了我們,說不定完事後,我們還能幫着你找這個什麼莫小巖呢!不是跟你吹,咱們岱夫組織想找的人就算他上天遁地,我們都能給你給挖出來!”
桑宛凝的腳已經悄悄擺好了踢出去的姿勢,聽見‘岱夫組織’四個字,一激靈,她知道岱夫組織名義上是一個以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爲宗旨的立於黑白兩派的中間的幫派,平時也接些替人找失蹤的人的買賣,以掩蓋製毒販毒的罪惡內幕,立刻裝作驚喜的樣子,向那兩個街頭無賴甜甜地一笑:“兩位大哥說得都是真的嗎?你們真的可以幫我找到我哥哥嗎?只要你們願意幫我,我什麼都聽你們的!”
那兩個無賴見桑宛凝上鉤了,交換一下眼色,瘦駝背咧嘴笑一笑:“這我們還能騙你不成?小妹妹,你先跟我們回去見我們的老大,告訴我們你哥哥的具體情況,我們保證最多三天,就一定把你哥哥給找出來!”
壯鼻毛也跟着附和:“小妹妹你可能初到咱們江城,還沒來得及聽到我們岱夫組織的名號,你只要在街上隨便一打聽,就知道我們岱夫組織的廣大神通了!”
估摸了一下這兩個男人的本事,桑宛凝心裡有了底,雖說也懷疑這兩個街頭無賴不過是打着岱夫組織的幌子坑蒙拐騙偷,但是隻要有一絲找到莫小巖的希望她就不願意放棄。
跟着那兩個不懷好意的男人七拐八拐地穿過幾條巷子,見兩邊越來越荒涼,桑宛凝停下腳步:“你們這是要帶我到哪裡去?不是說了要給我找哥哥的嗎?這兩邊都是玉米地,你們怎麼幫我找人啊?”
瘦駝背和壯鼻毛兩個人對視一眼,嘿嘿一笑,壯鼻毛向兩邊看了看,見還只走出城沒多遠,這到手的鴨子要是一叫照樣能飛走,便好言安撫:“小妹妹,你想想,我們岱夫組織那樣神秘的一個組織,怎麼會把聯絡點安在人多眼雜的城裡呢,自然是在這種人少的城外了,走吧,別猶豫了,想想你那個情哥哥,他要是看到你了會多高興!”
他們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就算只是最底層的聯絡點,岱夫組織也不會掉以輕心的,這樣一個人煙稀少的荒郊野外倒的確可以遮人耳目。都已經跟到這裡來了,總不能半途而廢吧!桑宛凝一尋思,躊躇了片刻,又硬着頭皮在他們的連哄帶騙下由跟着往玉米地裡走了一陣子。
天色漸漸暗下來,這片玉米地卻還是沒有看到任何到盡頭的跡象,見那兩個人突然折身走下馬路,向玉米地深處走去,桑宛凝忍不住又問:“到底還有多遠啊?怎麼又不沿着路走了?我不想去了----”
到這時候了,瘦駝背和壯鼻毛有恃無恐地不再裝模作樣,向兩邊已經荒僻地不見人煙的玉米地看兩兩眼,二話不說,兩個人一左一右就要來架着桑宛凝將她往玉米地裡帶着走。桑宛凝嚇得大叫:“你們想幹什麼?我跟着你們走就是了,你們快放我下來啊!不是說你們是岱夫組織的人嗎?岱夫組織不是也應該有幫規的嗎,你們這樣對待找你們幫忙的人,要是被你們的老大知道了,你們可就要倒黴了啊,快放我下來啊!救命啊!~~~”
“別喊了!我勸你還是省點力氣想着待會兒怎麼配合咱們爺幾個吧,啊哈哈~~”瘦駝背樂不可支地仰天淫笑不止,見桑宛凝瞪着一雙疑惑的眼睛看着他們,和壯鼻毛相視一笑,“傻丫頭,你以爲岱夫組織是那麼好加入的?我們倒是想加入它,跟着那個秦岱夫吃香的喝辣地,可關鍵是也得人家願意收我們啊!來吧,小妹妹,咱們爺幾個保證會很憐香惜玉的,一定比你那個情哥哥還要對你好!”
桑宛凝倒抽了一口冷氣,腦袋裡飛快地運轉着,該怎樣逃脫險境,如果貿然出手,俗話說的好,強龍鬥不過地頭蛇,要是得罪了這兩個街頭混混,往後她就別想再在江城待下去,更何況只怕也會暴露身份,引起岱夫組織的人的懷疑。可若是不出手,這兩個混蛋指不定會做出什麼不要臉的事情來。
眼看着他們已經架着她在玉米地裡越走越深,事情已經刻不容緩,若是再不出手,只怕到時候就算想脫身也沒有那麼容易了。而瘦駝背和壯鼻毛顯然也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腳步明顯地放緩,一邊走一邊在玉米地裡東張西望,桑宛凝知道他們是在找一個最合適的地方放倒她。終於,他們停下了腳步,顯然是已經相中了這塊隱藏在玉米地的大青石,就在他們將桑宛凝鬆開想放倒在玉米地裡時,桑宛凝趁他們鬆手的剎那,在地上就勢一滾,爬起來轉身撒開腿就跑。
這一滾一起一跑,利落地像經過特殊訓練一般,完全不像一個穿着過時到姥姥家的衣服說話帶着濃重的鄉音的鄉野女子該有的身手,瘦駝背和壯鼻毛幾乎看得呆住了,過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大喝一聲沒命地追了上去。
桑宛凝在警校的時候,曾經是五項全能冠軍,障礙跑曾經得過全年級第一,按道理來說甩掉這兩個小混混,應該不是什麼難題,只是天知道這一瘦一壯兩個人是什麼來歷,居然沒跑出幾步眼看着就要被他們追上了。聽着身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桑宛凝來不及想明白怎麼會被這兩個叫囂着威脅着她的人給追上了,心中一凜,若是再被他們追回去,只怕就凶多吉少了。
心中當下便打定主意,一旦被他們追上,先不管那麼多,打趴下他們再說。眼看着就要被他們追上,好在玉米地外的那條通往城裡的馬路也就在眼前了,就在那兩個人縱身一撲想將桑宛凝撲倒在玉米地裡時,桑宛凝也縱身躍起,奮力跳到了馬路上,就在這時,她感覺到了地面的震顫,還有一陣越來越近的車鳴聲。
有車子來了!桑宛凝心中一喜,向旁邊就勢一滾,躲開了瘦駝背和壯鼻毛的合力一撲,氣喘吁吁地從地上爬起來,瞪着那兩個同樣意識到有車子由遠而近正朝這邊開過來而顯得有些驚惶的人。見桑宛凝東張西望地等着那輛暫時還沒有出現在視線裡的車子來救命,瘦駝背捂着胸口,喘着粗氣,冷笑一聲:“臭丫頭,跑得倒是挺快!你以爲只要來個人就是你的救星哪?你也不看看現在都是什麼年代了,哪裡還有什麼活雷鋒啊!哥們兒勸你還是乖一點,老老實實跟我們走,免得受些皮肉之苦!”
桑宛凝知道他的話有威脅的成分,但他說得不完全是假話,的確就算開着車正向這邊過來的人看到了她有危險,也未必會把車子放慢甚至停下來幫她,當下心裡一凜,臉色一板:“我警告你們兩個,不要以爲我一個鄉下來的女孩子就是好欺負的,我哥哥在你們江城可是有一些勢力的,萬一要是被他知道了你們今天敢這樣欺負我,哼,到時候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們!我勸你們最好還是放我走,我還可以當今天的事情沒有發生過!”
壯鼻毛和瘦駝背對視一眼,桑宛凝以爲他們是被自己的話震懾住了,正想鬆一口氣,那兩個人忽然爆發出一陣笑聲,笑聲乍停,壯鼻毛臉色一板:“臭丫頭,你以爲哥哥們是被嚇大的嗎?還有些勢力呢,沒聽說過遠水解不了近渴,沒聽說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嗎?哥哥們能夠和你這麼野插花一樣新鮮的妹子玩一玩,就算死了也甘心啊,老六,你說是不是?”
叫老六的瘦駝背嘿嘿一笑,也不答話,繞到桑宛凝背後,想和壯鼻毛前後夾攻她。桑宛凝已經打定了主意寧可吃些虧,也絕不動手製服這兩個小混混,萬一那輛車子果真在經過的時候不停下救她的話,她再見機行事。主意一打定,不管那一瘦一壯兩個人怎樣威逼利誘,桑宛凝就是在馬路上和他們跑來跑去地兜圈子,桑宛凝生得嬌小,靈活,一時之間那兩個人竟拿她半點辦法也沒有,眼見着遠處的馬路上揚起一片黃塵,現出一輛白色小車的一角輪廓,被桑宛凝忽左忽右地騙得團團轉的壯鼻毛向手心裡吐一口口水,發狠道:“老六,別和這臭丫頭玩了,索性一刀先將她放倒吧!我看這女人身手敏捷地很,就算不是來探路的條子,十有八九也和條子有關係,萬一讓她跑了,回頭三哥問起來,咱們可就不好交代了!”
瘦駝背點點頭,心照不宣地從腰上拔出一把鋒利的彈簧刀,桑宛凝見他們兩個終於露出一副與生俱來般的兇殘樣子,心裡頓時全明白了。這兩個人多半就是岱夫組織中的小馬仔,見她貼尋人啓事找他們組織中的莫小巖,起了疑心和戒心,本來想把她帶到這荒無人煙的地方來幹掉,只是臨時起了色心,遲遲沒有動手,這才被她找到了逃脫的機會,心裡立刻慶幸自己沒有貿然暴露身份,更是打定主意等那輛車子過來救命。
“兩位大哥,我真的只是一個鄉下來找哥哥的鄉下姑娘,我什麼都不懂,你們就放了我吧,求求你們了!你們也有姐妹,難道就忍心這樣對待我一個弱女子嗎?”桑宛凝一邊向馬路中間慢慢地移去,一邊可憐兮兮地向那兩個已經起了殺心的人苦苦求饒。那兩人又怎會看不出桑宛凝使得是緩兵之計,冷冷地一哼,手中的彈簧刀耍得嘩嘩地響:“鄉下姑娘?我看你可不像。居然一開口就敢點名找咱們岱夫組織的駙馬爺,活得不耐煩了是吧?”
桑宛凝正要開口說什麼,眼角的餘光瞟到了那輛終於姍姍開來的白色小車,眼睛頓時一亮。幾乎是同時,瘦駝背和壯鼻毛也看到了那輛車身上寫着‘中國警察’四個大字張揚無比地向這邊開來的車子,並且車子裡的人顯然已經注意到了前方路邊上發生的可疑的這一幕,已經明顯地加快了車速。
原本還仗着岱夫組織的名號,想把這也許會多管閒事的車子嚇唬走的兩個人臉色一變,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壯鼻毛憤憤地向地上吐一口口水,咒罵不已:“真他媽的晦氣!”顧不上理會桑宛凝,和瘦駝背兩個人轉身就向玉米地裡跑去。
桑宛凝總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身子一軟,便癱坐在地上。那輛警車終於慢慢地開了過來,在桑宛凝身邊停下,從車窗裡探出一個腦袋:“小姐,請問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剛纔那兩個人是什麼人?”
桑宛凝從膝蓋上擡起頭,淚眼汪汪地向這個穿着一身警服和她說話的男人看了一眼,慢慢地站起來,什麼也沒說。
見桑宛凝神態不對,可是又不願意多透露什麼,警車裡的那男人似乎意識到肯定有哪裡不對勁,便一直開着車子鍥而不捨得跟在桑宛凝旁邊:“小姐,你是要進城嗎?上車吧,我搭你一程!天快黑了,你一女的在這野地裡走不安全。你放心,我是警察,不是壞人,我可以給你看我的證件,我叫方宥----”
來江城前,趙明權說過,千萬不能和江城的警察有任何一丁點的來往,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但是當聽到‘方宥’這個名字的時候,桑宛凝像被電擊過一樣,立刻愣在了原地,回頭向警車裡的那個男人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