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晨讀着他的作文的時候。
有的人忽有所觸動,眼淚婆娑。興許不一定是因爲成績不好,但也讓人想到了很多被歧視,被忽視的經歷,讓人難以抑制心中不平和酸楚。
有些人咬着脣,唸叨着那句“莫懼江湖多險浪,風波盡處是歸航”,手無形間攥起拳頭,從而獲得了無限的力量。
也有方纔洋洋灑灑滔滔不絕的人在此刻沉默。
也有人輕輕嘆道,“我不算是差生,但我覺得,所有人都應該看看這篇作文。”
副校長側身對校長開口,“這篇文章不提供什麼方向的建設,就只輸出情緒。”
育德的校長陳秋實道,“他只是個學生,你要他提出什麼教育弊端和方案?提出來有人信嗎?他表達自己的情緒引起共鳴,就已經很好了!”
副校長連連點頭,這番話通過校長說出來,也就達到他的目的了。
也有前排的老師似乎聽到了身後學生們的議論,轉過頭沉聲道,“聽聽就行了,別學別學!不是你們能學的!寫作文還是按我的要求來。”
是的,儘管這篇語文閱卷組公認的滿分作文有批判千篇一律的套路,有對填鴨一樣的教育方式不滿,在爲一個於這種環境中格格不入無法正常適應只能困囿原地的差生吶喊。
但此刻的老師們仍然選擇讓身後的這些同學們不要真的去對抗體制。
覃桂梅是個感性的人,聽到張晨的作文她覺得自己以前太殘忍了。每次都當衆宣讀張晨的倒數成績,愧疚死了!所以才更自覺自己罪孽深重,不停掉眼淚,哭的稀里嘩啦。
周鳴則是聽得驚心動魄,他生怕張晨從作文裡蹦出來一個,“我的班主任周鳴收了我的東西還對我冷嘲熱諷不管不顧放棄打壓。”他是真感覺到了一種背脊的寒意。清楚的感受到掌握了話語權,能夠發出聲來的人的威脅有多大,足以讓他全程四肢冰涼。
王爍偉覺得張晨寫得太他媽好了,這不是滿分作文什麼是滿分作文,這就是寫出了他這樣的人的心聲。夜深人靜,他又何嘗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能夠擺脫差生,真正成爲優等生,彷彿那樣纔算抓住了前途。
好兄弟果然是好兄弟,想法都一樣。不對,好兄弟已經背叛了革命,勞資不得理他了!
學校給予了這篇文章以正面的肯定。所以他是滿分作文。
但就在張晨宣讀完畢後,年級組主任還不忘在這個時候補充道,“張晨同學的這篇作文站在一個差生的角度,表達了不受重視,渴望尋找適合自己的學習方法,即體智美結合的一條方式!而張晨同學也已自己的實際行動,表現了他這滿分作文的實至名歸。從六百多名短短時間跨越式進步到兩百多名的結果,就是張晨同學給予的答案!”
“因此,我們頒發給他最佳進步獎!希望張晨同學再接再厲,以及我們所有的同學們,看到這份堅持和努力,只要你從現在努力,無論什麼時候開始,都不算晚!”
校方自然還是要儘量向正面引導沒錯。但張晨在臺上聽着就有些不樂意了。
這啥啊怎麼就把我的話曲解了。
我提前一個半小時寫完語文卷答題部分,用一個半小時寫了那麼長的作文,你丫給我在那瞎解釋什麼鬼!
就在年級主任正準備讓大家收收心,將情緒從剛纔收回來,宣佈下一個嘉獎名單的時候。
張晨抓過鵝頸話筒,指向下面一大片人,喊道,“別信!我現在考的分數不具參考性!不要覺得自己不行,找自己的路,找適合自己的路!——別聽他們的!永遠保持激情!激情!”
說完他丟下話筒,跳下升旗臺。看也不看臉色青白的年級主任和校領導。
這一刻無數人爆發出“臥槽!”“牛筆!”
然後是轟然的掌聲。
找自己的路,走自己的路,說來簡單,現場的很多人,要在很多很多年以後,纔會明白這句話的含金量。
……
掌聲持續了很久,以至於後面的嘉獎環節都有些受影響,人心不齊。
後來典禮結束。
大家紛紛回教室,而《春華》校報史無前例受到瘋搶。因爲張晨只讀了作文一遍,幾乎所有人都希望親眼看看全文,再細細去品讀。
於是教學樓上下潮動。
《春華》小刊第一次感受到了“洛陽紙貴”這個成語的含義,那點印刷量根本不夠分。
沒過多久那些裝訂纖薄的小冊子,就像是陷入狼羣裡的小羊一樣,迅速成爲分食的片片縷縷。
2000年的這個寒假前夕,原本在大家的慣性裡只是一個平凡興奮的寒假開始,但卻以這種方式,成爲了育德高中記憶的一部分。
……
徐旭東放了學就衝向七班,他去找黃莉莉,實際是想和莊妍月說上話。
他們現在有共同話題了。
那就是突然爆發的黑馬張晨。有太多關於他的話題說不完了。
所以徐旭東覺得這回能夠要到莊妍月的電話,以期寒假。
“嗨!黃莉莉!嗨!莊妍月!”徐旭東在班門口興奮的堵住了剛出來的莊妍月。
他滿臉笑意,還正待跟莊妍月約他們之前聊的電影,“要不放假了我們一起看電影啊,我家有全套007……”
“你找黃莉莉嗎那我走了你們兩個聊。”莊妍月對他擺擺手,然後錯身而過。
只剩下徐旭東在原處“啊?”
“哦……”
的聲音。
還有黃莉莉的異常興奮,“真的啊,那我寒假去你家看……”
遠去。
……
莊妍月走得很快,因爲她計算了一下,如果現在出去,迅速躲開放學人流抵達L樓樓下盡頭,應該就能在那裡遇到張晨。
所以當莊妍月以輕快的腳步,甚至連有好幾個平時年級上很出名的男生跟她打招呼,她都“啊!”“好!”的迅速回應,然後小鹿一樣的穿過人羣,提前佔據了五班必經之處的樓道口,然後她蹦蹦跳跳的行動立即收斂,變得溫柔嫺靜,一秒轉換。
她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要這麼做。
但這一刻她就是很想很想。
似乎害怕如果現在不這麼做,就會立即失去了什麼重要事物一樣。
兵荒馬亂的人潮涌出,張晨和王爍偉向外走去,張晨從欄杆往下一看,熟悉的亞麻揹包的身影。
莊妍月?
“泰國鬼……”
張晨想了想,轉頭對王爍偉道,“我們從後門走。”
教學樓有後門,但他們所在的五班樓道並不能通往後門,如果要從後門下去,就要上一層樓,從高三年級的樓道穿過去,然後走到教學樓另一面的樓道下去。
“什麼泰國鬼啊……”王爍偉丈二摸不着頭腦,不過也沒有異議,死黨嘛,跟你走不需要理由,走就走吧。偶爾也陪你發癲,更何況今天你的表現,讓我醉笑陪君三萬場也願意啊!
而其實回到教室到佈置作業以及說清楚放假事宜的這段時間,沈諾一一直在張望張晨的方向,她有很多話想問。
等到宣佈放假,因爲是文藝委員,又有人來商量放假辦板報的事情,沈諾一就落下了和值日生交流。
等出來的時候,張晨已經不在了。
鄭雪道,“這兩個傢伙,這就跑了?張晨都不給你一個交代?”
沈諾一目光平移道,“他給我交代什麼啊?”
鄭雪噙着一股子難以捉摸的笑容盯着沈諾一,把後者看得有些不自在,她又壞笑道,“當然是交代他怎麼考這樣的,你不想知道啊?你以爲交代什麼呢?交代他作文裡的‘風波盡處是歸航’,‘歸航’……是不是住一起回家給你打報告啊?”
說完鄭雪又朝旁邊一跳,躲過了沈諾一的穿着黑白條紋運動鞋的一腳,表現出應對面前女俠相當不俗的輕功。
“鄭雪!”沈諾一眸子慍睜。
鄭雪“哈”得嘆了一口氣。
“好標緻個美人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