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竹算是見多識廣,畢竟曾以祈願這個身份遊走四國,她接觸過很多人,很多事,知識儲備也豐富。
她知道有一種手段,是專門用來懲罰不聽話的死士的。在一些人看來,什麼是死士?說好聽了是心腹,但其實不過是傀儡,在一些心狠的人看來,死士,或許還比不上一條抱在懷裡逗悶子的寵物狗。
他們並不在乎死士生死,死了一個還可以再培養一個,除非天資出衆,另有大用,捨不得弄死。
而對付那些自制不錯,卻天生反骨,並不聽話,叫人殺了惋惜,又不能容忍對方和自己對着幹的死士時,一頓酷刑免不了。
會將人弄的遍體鱗傷,渾身血流不止,血肉翻卷,全是傷口,再浸泡在藥桶中。
那藥汁是黑色的,能治癒外傷,進行條理,可期間也要承受宛若刮骨碎肉的巨痛,既保住了命,卻也給予了懲罰。
那種藥浴的配方沈婉竹知道,正好有幾位草藥,藥性十分霸道,日積月累的會在體內留下抗性。
當那時候再服用青顏丹,臉上五官並未泡過那種藥浴,所以毀容後的傷疤可以癒合,和身體上的,就算是青顏丹,也沒有辦法。
沈軒宇究竟曾承受了多少?他那些年流落在外的生活,恐怕是生不如死。
沈婉竹都不敢想,可不能不逼着自己去面對,她爲此險些肝腸寸斷,險些恨到發狂。
怎敢,怎敢!她沈婉竹的弟弟,她們武安侯府的小少爺,本不該承受那一切,怎有人敢那樣對待他!
沈軒宇腦海轟鳴,已經一片空白。
他低頭看着她,艱難地開口:“所以,所以你沒……”
沈婉竹帶着鼻音,輕點一下頭。
“我再一次感謝長姐,就像你說的,我是什麼樣的人,你我都很清楚,可那一次我沒有選擇漠視,就是因爲長姐。”
雖說那一次讓人去給府中送消息,長姐人沒在府中,說白了那次的行爲,雖未無視,但也沒起任何救命的效果。
是軒宇自己運氣好,才正好遇到了長姐。
可重點是,她畢竟是那麼做了,她畢竟沒有真的見死不救。
不然……不然,她想,或許在得知這件事後,她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而那將會成爲她和軒宇永遠解不開的心結,會成爲一道永難跨越的天塹。
沈軒宇眼角越來越紅,越來越紅,突然薄脣一顫,又迅速抿住。
他眼睛紅了,鼻子也紅了,許多複雜心情,佔據他空蕩蕩的一顆心,那些情緒滾燙的驚人。
“所以,你沒有。”
他話講得大方,說算了,說懶得提,一副不想再計較的模樣,維持着虛假的和平。
可如果只是路人,只是一個陌生人,對方對他並無那份義務。
救了,是人家心腸好,不救,也沒所謂。
他不祈求,也不期望,不在乎。
何況那時的他甚至還失了憶,他也並沒有認出沈婉竹,姐弟二人相見不相識。
可當恢復記憶後,發現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姐姐,他的孿生姐姐,曾經本該親密無間,卻無視他生死,這種事……
他就算可以找出一萬種理由,給她一萬個藉口,就算他有時候也會開解自己,可心裡還是扎着一根刺。
不願去想,想起來他都會痛。那是他的親姐姐!親生的,同年同月,同日,只比他早那麼一會兒出生的親姐姐。
沈軒宇突然擡起手,矇住沈婉竹的眼睛,他鼻子已經堵塞了,無法吸氣,微微張開口,呼吸着,無聲的哽咽着。
他自己的肩膀在一顫一顫的。
“別看我。”
“沈婉竹,你別看我。”
他太狼狽了,太委屈了,太難受了,他也真是傻,他平白難過委屈了那麼那麼久。
“別看我……”他捂的嚴實,這麼沒出息的一面,不想讓任何人看見。
而他掌心下,是一片溼熱的淚意,沈婉竹的淚水,順着她自己的臉頰,順着他的手,流淌而下。
“好,我閉眼,我不看。”
她輕輕伸出手,輕輕的抱住了弟弟。
沈軒宇身體在輕顫,他額頭抵着她的肩,哽咽着,艱難地呼吸着,不知是什麼心情。
心裡又苦又澀,混亂,卻又前所未有的溫暖發甜。
“姐……”
他輕輕喚着,鼻音那樣重。
沈婉竹破涕爲笑,“嗯,我在。”
他自從認親回來,還從未這樣叫過她,他總是對她陰陽怪氣,她總是想念那個年幼時,雖然總和她鬥嘴,卻也會纏着她一口一個姐姐,笑起來好甜好甜,奶聲奶氣的弟弟。
現在,她的弟弟終於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這或許將是她人生中最爲慶幸感恩的一件事。
不遠處,屋瓦之上。
“……大小姐,您看?”
竟然是沈青雉,正坐在一戶人家的房頂上。
她身邊還跟着幾個人。
楚傾玄早就提醒過她,說有人盯着沈軒宇,她不是那種粗心大意的人。
之前沈軒宇外出,她就看出這孩子肯定是有事要做,還不想讓她知道。
她就暗中跟着,一直藏在暗處,就只是爲了他的安全。
柳公子身手不錯,是被人精心訓練出來的,但天資平庸了些,顯然比不上軒宇,她很放心。
後來婉竹出現了……她就更不想現身了。
如果她當時衝了出去,就看不見這一幕了。
沈青雉高興笑着,“走,留下幾個守着這邊,剩下的,跟我去追人。”
沈婉竹之前在救走柳公子的那些人身上做了手腳,那東西還是沈青雉搞出來的。
她一拍腰包,放出一隻粉蝶,那粉蝶振翅一飛,帶着她一路尋了過去。
“我之前就一直在想,一直在猜,現在總算有了線索,有些事,或許該真相大白。”
她臨行前,遙遙回首看了那邊一眼,那是她的弟弟妹妹,他們總是護着她,把她看得比任何都重要。
她這個長姐當的很沒用,有時連她自己都要嫌棄她自己。
可是這一次,她想她或許可以做點什麼了。
“走!”
當一步踏出,紅衣烈烈,黑亮纖柔的髮絲在風中狂舞,而神情已是純粹冷然。
銳利如三尺青鋒,這樣的一身凌厲氣勢,怕是能捅破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