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動不搖,不卑不亢,雖然落魄,但氣度不改,可見是個清者。
陳懿緩步進入院中,腳踩枯葉發出聲響,更添幽靜,上前來到老者跟前,雙掌合十:“國師大人,我被簫聲吸引而來,多有打擾。”
“我巴不得有人說說話。”老國師嘆了口氣,用手拂去幾片落葉,指指身旁:“長老不嫌棄,就坐吧。”
“多謝國師大人。”
“不用叫我國師,我早被王宮趕出去多年了。”老國師擺擺手,又說道:“時過境遷,你是外地人,最好不要提及往昔。”
“呵呵,老國師誤會了,我這徒弟也喜吹簫,此次打擾,只爲切磋技藝。”陳懿淡淡一笑。
哦?
老國師來了些興致,藉着月光擡頭看豬八戒,大塊頭,膀大腰圓,再低頭看看手指,指肚渾圓,手背佈滿小肉坑,難以想象這樣的手也能吹簫,匪夷所思。
老國師悽然一笑,如今也就淪落到跟外地人比試的境界了,好過沒人搭理。
“這位師父,沒有石凳了,將就站一會兒吧。”老國師沒精打采的說道。
“無妨,坐這裡也是一樣!”豬八戒腳尖輕點,一個空中旋轉,人已經輕飄飄的落在石桌之上。
碩大身軀夾在陳懿和老國師之間,顯得很是擁擠,這場景需得腦補,補不出來也沒什麼,不是特別美。
老國師又是搖頭一笑,緩緩將簫豎在嘴邊,輕輕吹奏起來。
好!
豬八戒興奮的大喊一聲,老頭清靜慣了,哪裡受過這等驚嚇,心一慌,手一抖,玉簫掉落地上。
連忙彎腰撿起,好在地面樹葉多,並沒有摔壞,心疼的用袖子擦了又擦,埋怨道:“你這莽夫,好不知禮,若是摔壞了這簫,那也連我也殺了吧。”
嘿嘿,豬八戒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陳懿白了他一眼,勸說道:“老國師,我這徒弟性情魯莽,但琴棋書畫卻是無所不能,正是懷着敬畏之心,剛纔有所失態。”
“就知你袒護徒弟!”老國師沒追究,但也失去吹簫興致,起身往屋裡走,袖袍一揮:“老朽才藝淺薄,不如你們等明日教藝場找高人比試吧。”
哐噹一聲,老頭將自己關在屋內,許是睡覺去了。
陳懿衝豬八戒點點頭,豬八戒立刻深吸一口氣,半眯着眼睛,吹奏起來。
一改沉悶低沉,這簫聲優美動人,其中流淌的感情,有對美好生活的嚮往,還有對往昔愛人的留戀。
再若細細聽來,還有對當下生活的滿足,對團隊戰友的友情。
陳懿輕輕一笑,知道豬八戒的內心也在悄然發生改變,手指也在腿上輕輕拍打節拍。
屋內有了動靜,應是老者坐立起身,直到一曲完畢,才匆忙開門拱手,眼中含淚,深深作揖:“老朽不才,失敬!”
“老國師快請坐。”陳懿將其攙扶在座位之上。
老國師老淚縱橫,流淌不盡,半是心酸半是欣喜:“虛度十幾年光陰,卻還能行將腐朽之際聽到天籟之音,此生足矣。”
“老人家壯志未酬,分明胸中還有遺憾,怎會知足呢?”陳懿一眼看穿。
“長老慧眼如炬,竟然可看透我的心思。”老國師嘆息連連:“我老了,人生七十古來稀,我能有這把歲數,已是上蒼恩賜,還需再強求。”
“老國師可是對現任國王不滿?”陳懿問道:“又或是現任的國師對您有過迫害?”
“現任國師?”老者露出迷茫的神情,隨即冷笑了幾聲,說道:“我與新機國的恩怨由來已久,說起來倒也與他們無關。這個國度啊,有了充裕的糧食和積蓄,便開始不務正業,豈是我可以說了算的。”
“老國師,一路走來,我也發現這裡有許多問題,這是近年來才發生的嗎?”陳懿趁機打聽。
老國師搖搖頭,眼望着遠處,幽幽道:“說起來根源,要得追溯到幾百年前,確切說是五百年吧。”
又是五百年前。
“那時我新機國,放眼附近鄰國,當屬最強。國庫充盈,兵強馬壯,數國聯盟要尊我新機國爲首。據說那次君王聯盟大會,各國爭相顯露各國實力,爲奪頭名,自然也少不了弄虛作假,各國皆是如此,也無人深究。”老國師提及往昔,感嘆道:“那次新機國弄得頭名,但也因此養成不良惡習,多年以來,以至於國民都有此習慣,巧立賬目,喜弄心機。”
新機國,竟然還是個心機大國!
這個國家以戲弄別人爲樂,從這上面得到滿足和快樂。
“想必老國師一定是不容世人所容的另類。”陳懿帶着尊敬的口吻下結論。
“物微志信,開誠相見乃人之根本,世人卻以戲爲樂,滿口謊言,自身尚且不懂分辨,卻樂此不疲,令人痛心。”說着,老國師又流下眼淚。
陳懿遞上一方帕子,老國師道謝後擦去淚痕,又說道:“也怪我未曾規勸陛下,他對此上癮,還每三年斥巨資舉辦什麼比賽,沉迷其中無法自拔。我無力規勸,只能辭退國師一職,在此行屍走肉般的活着,無非是等死罷了。”
“老國師,這國王陛下的本性如何?”陳懿問道。
“聰慧過人,心地良善,尊老者爲親父。”老國師說到這裡,竟然有些說不下去,言語之間,也帶着對國王的深厚感情。
又是一個爲國王說好話的,陳懿這次徹底弄不懂了,國王既然那麼好,怎麼還把一個國家搞得烏煙瘴氣。
“老國師,你這是宅居久了,不知外面的變化。國王早就另立新的國師,一手遮天,說不定連國王都被幽禁起來。”豬八戒嘲諷道。
不過老國師卻再度擺手搖頭,“國王對我也算是情深義重,我倆決裂也因這教藝場的建立。國王答應我,他在位期間不再另立新國師,只是毒癮難除,犧牲的只能是我。”
“老國師,不要再癡迷不悟了,我們見過新國師,他還說了你不少壞話,什麼貪財啊,小氣啊,之類的。”豬八戒忍不住如實相告。
陳懿未加阻攔,真相固然可怕殘忍,但好過混沌的活着,那是自欺欺人。
沒想到老國師並不對此所觸動,悠然長嘆,擡頭看看天色,“時間不早,兩位請回吧。”
“老國師,爲何非得守着過往不放,不去面對真相呢?”
“哎,長老啊,看不清真相的是你們。國王他,是這個國家心機最重的人了。”老國師不想再說下去,躬身告退,又回到屋裡休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