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聽說有個老和尚來到家門口想度化你去出家?”
皓腕輕搖,慢慢地將那濃黑的墨汁磨出來,一邊磨,魯惜約一邊好奇地問道——自從正式過門,在家中的時候,她便接過了嬰寧的書童工作。
陳劍臣正看着一卷書,聞言沒有擡頭,只輕輕“嗯”了聲。
魯惜約鼓起腮幫:“聽阿寶說,這老和尚還是城中崇陽寺的主持,號稱大師呢,真是好生沒道理。”
在她的立場上,可以的話,甚至都想用銀針去扎元寶大師幾下,最好把聾啞穴都紮了,看他還敢不敢再來度化自己相公去出家。
陳劍臣道:“確實沒道理。”
他心裡也有些搞不清楚,爲何素未平生的元寶大師會專程找上門來。頓時又想起當初在蘇州,佛曉請自己進金山寺,只怕也有如意算盤。
敢情在這些大和尚心目中,自己還是香餑餑不成?
魯惜約又道:“妾身都被嚇壞了。”
陳劍臣微笑:“不至於吧,你覺得相公我真會聽他的,去出家?”
魯惜約鼓起眼睛:“相公你不知道,這元寶大師在城裡久負盛名,口綻蓮花,據說念起經來,連石頭都會點頭,還會跟着他回崇陽寺呢。”
這傳聞便有些玄乎了。
然而轉念一想,覺得倒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元寶大師不是普通的釋家子弟,他修爲有成。昔日廣寒略施法術,讓數以百計的銅錢通靈,自動豎立起來。朝他點頭,還咕嚕咕嚕地跟着屁股走。
換了元寶大師,他施展手段,使得地上的石頭聽話,大有可能做到。既然連石頭都能被說得聽話,一個大活人被他“忽悠”進空門,剃度出家,也就不足爲奇。
魯惜約繼續道:“妾身一直聽說那崇陽寺十分靈驗,香火鼎盛,還想過兩天去拜佛許願呢。現在看來不能去了。那主持缺心眼兒,是壞人。”
她的價值觀樸素得很。元寶大師要忽悠相公棄家拋妻地去出家,不是壞人是什麼?
陳劍臣啞然失笑。
魯惜約眼圈子有些紅:“你還笑……如果你真得出家去了,我、我們該如何是好?”
陳劍臣吐了口氣,站起來。抓住魯惜約的柔荑,直覺入手嬌嫩,柔弱無骨,看着她,道:“娘子,你知道爲何元寶大師會失敗得那麼幹脆嗎?”
“爲什麼?”
“只因爲他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一個錯誤的地點,然後找錯了人。”
“呃。”
聽着這句繞口令般的話。魯惜約一時間迷迷糊糊,不大明白。
陳劍臣伸手去颳了刮她小巧挺直的鼻子:“你可曾聽說過只進了一晚上洞房的新郎官會看破紅塵去出家的?”
這下魯惜約就明白過來了,兩頰飛起兩團紅霞,心裡甜滋滋的。
陳劍臣見狀。食髓知味地把書籍筆墨都撇到一邊,攔腰將魯惜約抱起,柔聲道:“過兩天相公就要回書院了,今晚早點安歇吧。”
魯惜約嬌羞地嗯了聲,一雙玉臂環上陳劍臣的脖子,主動獻上熱烈的香吻,頓時引爆了男人心中那團火。
在清倌人的生涯中,魯惜約可謂多才多藝。只是琴棋書畫方面,一直都沒有什麼機會展現出來。倒是牀榻之上的“才藝”,如今終於有了用武之地。便慢慢拋去羞澀,化理論爲實踐,百般迎合,婉轉承歡,不知天高地厚去挑弄起來。…
正所謂:杜鵑聲聲春未了,玉門幽關任君渡!
此中門道,不足爲外人道也,但享盡人倫快樂。
所以說元寶大師今天找上門來,真是自討苦吃,就算陳劍臣沒有正氣傍身,但擁有如此善解人意,風情無限的美嬌妻,又怎麼會輕易萌生看破紅塵的念頭呢?
完全無厘頭!
……
今晚難得一片好月光,光華皎潔,映照大地。
放晴兩天,氾濫的洪水開始慢慢消退,露出了被淹的土地樹木,留下一片狼藉。
龜山之上,龍王廟前,四名裝扮不同的道士各自佔據一塊石頭,坐在上面,閉目養神,一動不動。任誰也無法想象,四人這般坐着,已經有好幾天功夫了。
月光如水,照在浩浩湯湯的鑑江河面上,泛起點點粼光,有一種動態的美。
嗷嗚……
突然之間,隱隱有怪聲響起,不辨聲源方向,聽起來,猶如是從地底內傳上來的。
此聲一出,不管是龜山,還是附近其他的山林,嘰裡呱啦,無數的飛鳥撲騰騰飛起,慌亂失措地朝着四面八方逃竄;而形形色色的走獸,更是惶惶然如喪家之犬,狼奔豕突,不顧地面的積水,慌不擇路地狂奔,只想着逃得越遠越好。
廣寒忽然睜開了眼睛,雙眸精光爆射,身子霍然而起。
幾乎同時,崑崙奚明峰,蜀山陸師道,全部站了起來,如臨大敵,目光全部放到奔流的鑑江河上。
陸師道的左手,瞬間已搭上腰間的長劍劍柄。
河水汩汩,流得很急。因爲入夜的緣故,不見一葉舟楫的蹤影。
晚風微微,吹拂起諸人的發端。
奚明峰忽道:“廣寒真人,是它嗎?”
廣寒雙目眯起:“除了它,還能有誰?”
陸師道神色冷峻:“終於來了,安得寶劍能屠龍,爲了這一刻,我已等待多年。”
廣寒哼了聲,頗不滿意他的狂妄:“陸小子,一雙眼睛別長到額頭上,比起你師兄,你還差遠了。”
陸師道五指一緊,怒目看着廣寒。
廣寒冷笑道:“怎麼?難道老道說得不對?”
劍拔弩張,奚明峰連忙做和事老:“廣寒真人,陸兄弟,大敵當前,我們就不要起矛盾了,都是道門一統,何苦做意氣之爭?”
廣寒揹負雙手,連聲冷哼,一個飛身,躍上龍王廟的屋頂上,右手搭個涼棚,舉目遠眺。
嘩啦啦,水流的聲音很大,剎那之間,一道猙獰的黑影在江中浮現,張牙舞爪,長達數十丈,光是看着這一道虛影,已足令人窒息。
“它要出水了!”
廣寒忽然大叫一聲,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右手一晃,手中多了一枚古色生香的鏡子。鏡子爲鵝蛋型,不大,僅僅爲一巴掌大小,邊緣處鑲嵌一圈金屬材料,雕刻繁瑣,符文密佈。那主鏡體瑩瑩泛光,白晃晃一片。
下面陸師道目光如電,右手指捏了個劍訣,只需要一個念頭驅動,腰間那無鞘的寶劍就會飛出,斬殺目標。
奚明峰同樣沒有怠慢,手中拂塵往虛空一拋,萬根絲縷披散而開,很是奇妙地變成了傘狀,恰好頂在頭上。
只剩得一個修爲最淺的慶雲道長,他沒有上得檯面的法寶祭出,從懷中掏出一幅卷軸,呼的,一揚手,將那捲軸釘在龍王廟門口橫額處!
異樣緊張的氣氛,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
此時泛現在江中的那道龐大無匹的魅影卻沒有現身出來,而是擺弄着身軀,攪起片片洶涌浪花,逆流而上,順着上游快速地遊動。
見狀廣寒失聲道:“不好,它要逃了。”
嗤的,腳下已踏着兩道黃符,乘着符咒飛快地緊追上去。
他一動,無論是奚明峰,還是陸師道,或者慶雲都立刻施展法術手段。不知是不是走得急了,慶雲竟沒有取回先前釘在龍王廟門額的那幅卷軸。
四人越追越遠,很快就不見蹤影。
嘩啦嘩啦,江水拍動河岸,一起一落間,有一種節奏的樂感。
咕咕咕的,異常的水聲響起,圈圈波紋形成,明月照耀之下,就見一名少女從水波的中心徐徐走出,此時的她,全身竟然是赤、裸的。
眉目清新如畫,身子高挑,雙峰高高隆起,兩點嫣紅,蠻腰不堪一握,長髮如瀑,長長的拖在身後,堪堪到高翹圓滿的臀部。整體看上去,曲線優雅,充滿了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這,就是人間嗎?”
神秘少女櫻脣輕啓,水靈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四周,忽而纖手一招,身邊的波浪飛旋過來,披在她身上,轉眼變成一套潔白的衣裙,遮掩住了那顛倒衆生的嬌軀。
踏着波浪,彷彿凌波仙子,少女輕盈地走上岸來,眼睛撲閃撲閃的,很好奇地觀賞四下的環境,一草一木,一沙一石,竟都能讓她感到由衷的歡喜。
她乍然俯下身子,卻是發現了草叢中有一朵不知名的小黃花,便低低的俯落螓首,閉上雙眼,鼻端幾乎要碰到那嬌嫩的花瓣了,很是享受地嗅了起來,如玉的臉龐盪漾出溫煦滿足的笑意。、
隨後少女一路而上,很快就到達龍王廟,見到釘在橫額上的卷軸,伸手拿下來,打開,見到上面有字:
“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風雨今又來。”
這一幅,正是陳劍臣所寫的字,上面字字蘊含有正氣。只是這時候,毫無激發的動靜。
“這是誰寫的字,挺好看的,怎麼擺放到這裡了?”
少女自語着,順手將卷軸收起,藏在身上。
隨後她站立定,望向那波濤洶涌的鑑江上游處,目光突地流露出一抹茫然而憂傷的神色:“媽媽說,她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了,永遠都不能再回來了……但是,永遠到底有多遠呢,龍兒不知道呢。”
少女的雙眸忽然朦朧,有清澈的淚水,一滴滴地滴到腳邊的青草葉子上,宛如粒粒晶瑩剔透的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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